湖南少年矿洞非正常死亡调查 干部入股非法矿井

小陈仍沉浸在伙伴们死去的阴影中

　　花季少年矿洞非正常死亡调查

　　本报记者 刘卓 实习生 谭娜 文/图

　　2007年4月12日晚7时许，当湖南郴州宜章县第七中学的所有学生在教室复习功课时，一身校服、脚穿着拖鞋的陈少华（化名），却趴在校长办公室的办公桌上，面无表情地凝视着黑漆漆的窗外，眼神里透出一丝悲凉。

　　“唉”，坐在对面的宜章县第七中学副校长曾庆楠的一声叹息，打破了室内死寂的气氛。曾庆楠掏出抽屉中印有照片的学籍校对表，并用钢笔在编号10155和10179的两张照片下画上一个十字标记。

对于曾庆楠而言，两个标记就是两条鲜活的生命。而这两个标记也让陈少华真正意识到，原本朝夕相对的伙伴，如今却永远离开了自己，他不由得号啕大哭起来。

　　20天前，陈少华与同学黄克琼、谷长城进矿井拣塑料管，却被一股莫名其妙的烟熏倒在井内，两名同伴再也没能走出来。而令人未曾料到的是，无任何警示标志的出事地点，竟然是一个非法矿井；更奇怪的是，该矿井在每次执法整顿中都残存下来，并且有专人看守。

　　空气稀薄的矿洞内为何会突然冒出烟，是意外还是蓄意谋杀？一个非法矿井为何屡遭整顿却没有被封闭，从而留下安全隐患？

　　一个充满危险的计划

　　2007年4月13日，宜章县瑶岗仙镇杨梅垅被春天的暖阳包裹着，满山的各色野花迎风摇曳，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杨梅垅山势陡峭，上山只能靠步行。由于这里的有着大量钨砂矿，曾经出现过大批淘金者上山开采矿石的热潮。去年因洪水肆虐，雨水冲进矿井导致内部水量过大，无法开采，这股热潮才慢慢冷却。即使如此，记者一路上仍不时见到向山内矿区运送粮食、物品的马队，听到远处传来铁楸凿挖矿石的声响。

　　沿着三名少年20天前的足迹，记者花了近三个小时才抵达出事矿井。该矿洞口高约一米，宽约两米，里面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阵阵凉风袭来，让人不由毛骨悚然。3个学生为何会来到这里？

　　“我们想搞点塑料水管去卖，才会下到井里的。”记者想起了先天晚上陈少华在校长办公室对记者所说的话。他还讲述了事发的整个过程。

　　3月23日中午，谷长城提出去矿里“弄点”生活费。他喜欢上网，经常不到月底就将生活费花光了，因此就通过这种方式“搞”钱用。

　　陈少华、黄克琼和谷长城是好朋友，对这一“提议”只好赞成。当天下午1时许，三人向班主任请假后，搭中巴车抵达瑶岗仙镇。这时，原本晴朗的天空却突然下起毛毛细雨。“我想那可能是不好的兆头，警告我们不要去。”陈少华回忆道。

　　三次井下生死之旅

　　“他（谷长城）知道那里（矿井）有人守，不能白天去。”陈少华说，因此他们没有急着赶往瑶岗仙镇后面的杨梅垅。下午5时许，太阳西下，杨梅垅渐渐被黑暗吞噬，三人在崎岖的山路上穿行着。

　　大约走了一个小时，在离矿井不远的地方，三人与一个黑瘦老人相遇。“他就是守那个矿的，听说是矿主的亲戚。”陈少华回忆说，当时对方主动与他们攀谈，在得知谷长城的父亲也在矿上工作后，老人便下山了。他们则走向矿山。

　　“我们根本没看到警示标志，不然不会下去的。”陈少华说，当时矿井内一片黑漆漆的。谷长城从书包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手电筒，光柱穿过冰冷的空气，射进前方黑暗处。

　　花了半个小时，他们还只在昏暗的洞内前进了不到40米，感觉越来越冷。突然，一股浓烟不知从何处蹿出，三人的眼睛都无法睁开，呼吸也困难起来，只好跑出来。

　　半小时后，谷长城提出再次探洞。“当时烟雾小了，但感觉氧气还是不够。”陈少华说，他们走了200米后只好返回。又过了半小时，他们第三次下洞，一小时后艰难地走到井下300米处，发现了一堆塑料水管，正当三人准备将水管往外搬时，危险来临了。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浓烟，一下子就把我们围住了。”陈少华回忆起当时惊心动魄的一幕时，忍不住再次哭起来。烟雾很快弥漫开来，洞中的氧气越来越稀少，他的眼睛已经无法睁开。“我只听到他们两个的喊叫声。”陈少华说，两个伙伴相继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呼叫。

　　声音回荡在空洞洞的井下，四周散发着死亡的气息，曾经鲜活的三条生命在慢慢地枯萎。

　　“我醒过来时已经在洞外了。我还以为自己死了呢！”陈少华说，第二天上午，他被看守矿井的老人从井下拖了出来，手臂上多处地方还被锋利的碎石划破了。

　　蓄意谋杀还是意外事故？

　　即将中考的陈少华又回到了学校，在这20天中，这个17岁的孩子除了担心升学考试外，最怕别人提起两名好友的名字。每到深夜，他都会因想起矿井下的那一幕而无法入眠，有时呆坐在床头直至天明。

　　据宜章县七中一位老师介绍，谷长城和黄克琼学习成绩非常好，其中一人还是独子，这让其家长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整日以泪洗面。

　　宜章县公安局瑶岗仙派出所的民警介绍，在对遇难学生尸体进行解剖后，确认两名学生因烟雾熏倒窒息而死，并未发现被拳脚或凶器殴打的迹象。而在立案调查后，该矿老板欧某与事件当事人（即看守矿井的老人）在初次传唤后就失去了联系。

　　为何原本并无烟雾的矿井突然浓烟弥漫，最终造成了孩子死亡？是蓄意谋杀还是一个意外事故呢？

　　当地一名知情人告诉记者，钨砂矿石很贵，以前一些村民常在晚上进山偷挖矿石。而看守出事矿井的老人，则经常不定时地烧树枝向洞内熏烟，以防止他人进洞。

　　另外，该矿主还向死者家属支付了七八万元赔偿金。“如果不是心虚，他们怎么会赔偿？”一名知情人推测说。

　　“这是一个非法矿井，应该关停的。他们听到风声紧就不做，风声过去就又做起来。里面还有设备，所以矿主派人在看守。”谷长城的父亲谷景文说。

　　那么这个出事矿井是否真是非法矿？如是非法矿，为何又没有被封闭或炸毁呢？

　　随后，记者来到瑶岗仙镇派出所。一位副所长告诉记者，该矿确实是非法矿。去年，当地政府从工商、公安等部门抽调20余人，组成宜章县境内瑶岗仙矿区矿业秩序联合整治执法大队。经过数次联合执法后，杨梅垅原有的上百家非法矿绝大部分被关闭，但这个矿井却保留了下来。

　　他分析说，其背后可能存在官商勾结的黑幕，“他们很可能是收了钱”。

　　瑶岗仙矿区矿业秩序联合整治执法大队一位副队长也表示，该矿确实是非法矿，去年曾经对其整顿过。

　　至于为何未能封闭或炸毁该矿，这位副队长称，单位人手不够，无法24小时蹲守每一个非法矿。目前，他们准备督促矿主封闭这个矿。

　　在调查中记者还发现，当地派出所的一名干警因在某矿井保留了股份，所领导对其下了最后通牒，但该干警宁可放弃民警一职而不愿退出股份。为证实这一说法，记者在瑶岗仙镇派出所找到了该民警所驾驶的高档吉普车，而一般民警是不可能买得起这种车的。

　　在调查中，当地一些干部曾直言不讳地告诉记者，自己在矿里有股份。

　　反思

　　打破非法　利益格局

　　武汉大学发展研究院院长李光教授认为，几乎所有在矿参股的官员，都有权对矿施加影响，他们在矿参股其实是在利用权力牟取非法利益。换句话说，这些官员深陷“非法利益格局”，才导致其黑手介入商业活动。因此，要破解腐败与“血矿”的关联定律，首先要打破“非法利益格局”。

　　如何打破“非法利益格局”？最重要的就是要用制度保证公平。也就是说，要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建立利益均衡的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