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记农村场景的厚重阐释———《村子》读后

　　中国的改革，如今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但当初的起步，却是从农村肇始的。近三十年过去，除了新闻报道，文学的农村和农村的文学，对一直生活在城市里的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个模糊甚至漠视的存在。农业、农村和农民现在到底怎样？作家冯积岐新出长篇小说《村子》（太白文艺出版社），以自己的思考和艺术功力，沉重也成功地再现了关中农村近三十年来步履蹒跚的行进轨迹。

　　沉重是这部长篇小说的主色调，从开卷到最后，作家都一直在用自己的笔力图为这沉重做准确的阐释，可以说这部长40多万字的小说，将三十年来农村里的经济、文化、教育各个方面的沉重经历和经验，典型地勾勒出来。如果以小说反映的时间顺序来看，可以说，《白鹿原》、《创业史》、《村子》基本可以构成一幅百年来关中农村生活的历史画卷。《村子》所塑造的几个主要人物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他们聚集和代表着农村里新一代人物的特征和面孔，他们深受传统文化的影响，也在不同程度延续和反叛着传统文化，他们和《创业史》、《白鹿原》里父祖辈的形象既有相似处但更多的是不同。小说是从1979年，农村里地主、富农一夜间摘了帽子扬眉吐气之时又惶惶不安、农民分田到户土地承包无所适从也欢欣鼓舞开始的，这时间上的起始和事件上的切入，使得几十年的农村秩序面临着又一次巨大变化。巨大变化中各种人物瞬时的失重造成了开始的戏剧冲突。作为一个村子的党支部书记田广荣，面对这新形势感到的落魄和失宠以及无所事事，恰好代表了彼时一类风云人物的普遍心态和感受；而出身不好的祝永达在这种巨变面前的张扬向上和乃父因多年受整谨小慎微也预示着往后的日子将会多变难测；从“历史反革命”又变成了县政协委员，马志凯的人生在大起大落中使人眼花缭乱恍如梦里。习惯了集体化和大锅饭的不仅有干部，社员群众也是如此，因此分田到户时的不解和不满，单干种庄稼时的势单力薄劳力紧张等，虽然都偶尔会使农民怀念过去的集体出工集体干活，但能吃饱和相对要自由了许多的现实终究使他们接受顺应了变化的时代和世道。只是农村里所有的问题被这种暂时欢乐表象遮掩的时间终究有限，小农经济很快就显示了它的局限和矛盾。随着小说的进展，农村新生代与土地的关系明显疏远和剥离，他们在这个巨变的时代里面临的问题是此前多少代祖先们所没有遇到的。价值观、人生观在农村的巨大变化既让老一代感到不解和揪心，也使新一代迷失和困惑……

　　《村子》从结构而言没有特别新奇之处，但在塑造人物和故事情节上，冯积岐显示出了深厚的生活积累和长篇小说创作能力。祝永达、田广荣、赵烈梅、马子凯，还有马秀萍、薛翠芳这些关中农村里几乎村村都有的人物，他们的世俗生活世界和私密内心深处，他们在农村生活重压下的善恶美丑真假，尤其是围绕祝永达和几个女人爱情纠葛和离合分聚，所展现出的农民爱情生活在新时期的表现，无一不从沉重中展开。田广荣从失落到重新掌权再到成为乡村新富豪和“荣升”田氏宗族的族长，新的发家致富中的罪孽和丑恶及野蛮霸道、麻木不仁使得他成了文学画廊里刻画成功的新人物，在这个人物身上充分集中了作者的思考和忧虑。小说里，马秀萍更像是一种象征：代表美好的田园牧歌和理想农村社会，但却免不了黑恶人物的蹂躏和糟践，因此不免让热爱她的人痛心疾首无法释怀，最终成了猜忌与疏远的牺牲品。祝永达也是一种象征，他离不开农村却又不得不离开农村，他进入不了城市却又不能不来到城市，这个人物产生的沉重感是无数农民相当长一段时期内不能避免的境遇。

　　记得《白鹿原》里有过在白、鹿两姓祠堂里审问并严惩白孝文的精彩场面，在《村子》里，松陵村的田家祠堂又重建了起来。应该说这是作家冯积岐对现实农村最深切的洞察和思考，也使得《村子》迥异于同类写农村当下生活的作品之处。它所折射和反映的是乡村中国千年以来所面临和无法回避的境遇。当然，小说中也有很美好和让人感叹的东西使读者眼睛一亮，尤其是爱情方面，赵烈梅对祝永达虽然火热但却始终得不到的爱是描写非常成功的地方，在沉重的生活里，爱情永远都是最耀眼的存在，作为祝永达一开始就全心且不渝喜欢过的女子，马秀萍的命运和经历是另一种也是极少一种农村女子的缩影，她的象征意义大于现实意义———曾经饱受生父的羞辱冷漠和继父田广荣的强暴，还依然有个很好而且自立自强富足的后来。倒是那个出场很少笔墨不多的兰花，更多地代表了今天农村女孩的悲惨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