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 炯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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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对“村官”进行审计监督?审计部门如何既监督、又帮促?
肇东市审计局在乡镇设四个审计特派室,分片负责全市22个乡镇的“村官”经济责任审计,在黑龙江省先走了一步。
进村审计,查清了新发村多年上访的病根。鱼池重新竞价发包,解决了历史问题,平了村民的怨气,鼓了村民的干劲。
“村官”审计的做法在肇东市全面推开。监督涉农资金运行,提升村级财务管理,相关办法出台,审计从被动迈向主动,从随机变为日常。
4月初,松嫩平原飘落一场酣畅的春雪。
来到松花江畔的黑龙江省肇东市西八里乡新发村,柳立新带我们去看他家包的越冬鱼池,他是新发村的会计。透过一个冰窟窿,插下去一根竹竿,抽出来和身高一比划,发现池子足有两米多深。他笑着说:鱼花儿在下面猫冬呢,等松花江一开江,就往大池子里放!
前年,柳立新花了两万多块,整了这个深水越冬鱼池,去年又花一万五买了增氧机、投料机,扯上电,盖上机房。他指着不远处黄凤国家的鱼池说,为那130亩池子,老黄这两年的投入也不下5万块。
这么多钱往鱼池里投,从前在新发村可没人敢干。因为,这鱼池以前就是新发村的“泥潭”,陷进去就拔不出腿来。直到2002年肇东市审计局那辆长安面包车开进了村……
为鱼池上访,问题拧成了一团麻花
“中国审计”进村了
那年3月底,王健一行三人开着长安面包进新发村的时候,尽管蓝底车身上印着“中国审计”四个白色大字,但一些村民还是嚷嚷:“公安局来了,公安局来了!”
王健,肇东市审计局四站特派室主任,高大白净,一笑俩酒窝。那年,小伙子才26岁,来新发村,是受西八里乡的委托审计“村官”。
无论乡里还是局里,当时都没意识到,这一审,非同寻常。
当年,肇东市审计局在乡镇设四个审计特派室,分管全市22个乡镇,在全省可算是绝无仅有。王健所在的四站特派室负责六个乡镇,西八里乡是其中之一。
新发村紧挨松花江,地势低洼,自然形成了大大小小几十处水泡子,总面积约5000亩。历史上,一些村民就在这些没人要的水泡子里撒上鱼苗,粗放散养,长成了自己打来吃。近年来,有的村民靠卖鱼赚钱,水泡子成了养鱼池,没鱼池的村民就有了怨气。
为平息众怨,1999年前后,村里以不到十元一亩的价格,陆续把这些水泡子租给“原主”,并签订了承包合同。但部分村民感觉承包价格太低,集体资源不能就这样便宜了少数人,便开始上访告状。这状一告好几年,整得村子里乌烟瘴气,养鱼户人心惶惶,原本就落后的村子,更“埋汰”了。
新发村的情况终于引起上级关注。2001年,市纪检委监察局、检察院反贪局,都派人来新发村,查也查了,罚也罚了,但问题拧成了一团麻花,光是治人罚款,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上面的人一走,不服气的村民又开始四处上访。
把村里老账每一笔都抠到了根上
早些审计该多好
初一插手,王健就感觉事情棘手。
看审计局来人,50多岁的老支书觉着面子无光:你们爱咋审咋审!
村情复杂、村官不配合、村民漠然,王健嘴上不说,心里着急。以往,村级财务归乡农村合作经济经营管理站(经管站)管理,站里搞的审计属于“内审”,“刀削不了自己的把”,效果常常打折扣。农村经济,并不属于“国有经济”范畴,对集体经济怎么审,审计法没有明确规定,省厅也没有明确的工作部署,这次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啊。
“村不大,钱不多,但要平大伙的心,就得把一分一毛都审清楚了。”小伙子心想。半个月时间,王健他们三人把村里的老账每一笔都抠到了根上。住的砖房顶棚破漏,外面下大雪,屋里下小雪,早上起来,茶杯连杯带水冻成了块冰坨坨。
柳立新不怕折腾,作为村会计怕的是村民在背后戳自己的脊梁骨。前几次也说查账,结果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这次想来也就是个过场。几天下来,他改变了看法。
半个月的辛苦没白费。
经过审计,鱼池发包价格不合理、村级债务计息偏高两个问题水落石出。结果贴出来,村民们都来瞅。议论还是议论,但大伙的心看来确实要平下来了。
看着这些,柳立新觉着心口一股热气,噌噌往上蹿:村子这些年被折腾成那个熊样,早些审计多好!
推倒重来,40多处鱼池竞价发包
终于可以大干一场
王健可没时间陶醉。查清了问题,还得想解决的招。要让村民心服,那些不公平的鱼池发包合同,必须推倒重来。
这事可不好办。老承包户大多在村里有些势力,听说要重新发包,个别人上蹿下跳:鱼池是咱花钱包的,凭什么要变?合同有支书签字、盖着公章,咋就不做数了?
耐心,对审计局这帮年轻后生是个考验。他们和乡经管站、财政所的干部研究,和村干部核计,几家分头去做村民的思想工作。王健还从市里请来律师,把每一份合同都捋了个遍。
经过细致的工作,新的鱼塘竞价发包方案得到村民认可:没到期的合同维持到到期;到期的和不合法的合同牵涉的40多处鱼池,全部拿出来竞价承包;同等条件下,原承包者优先、本村村民优先;承包期从1999年到2029年,三十年不变,价款一次结清。
鱼池重新竞价发包的消息,让新发村沸腾了。
发包当日,七八十个有意竞争鱼塘的村民一大早就涌进了村支部,还有闻讯赶来的外村村民,小院水泄不通。
支部门口一张长条桌,专供竞价的村民拍钱。桌子里边,乡经管站监督,村会计喊价,乡财政所现场收钱开票,乡派出所民警看钱。
村民邵宝军是揣着现钱来的。他家那40多亩的水池在村子东南头,位置偏,路也不好,估摸着竞争不能激烈。起价一万,邵宝军心理底线是三万。没想到最后另一位村民把三万两千块钱拍到桌上,他只好让出了鱼池。
一天之内,原来不到十元一亩的鱼池拍出了四五十元的均价,村集体一笔多收入近60万,村民皆大欢喜;鱼池一包三十年,养鱼户终于可以甩开膀子干一场了。
新发村的审计“风暴”,波及外村
弱村强村都受益
这一场审计“风暴”,至今仍为新发村民津津乐道:“审计”不是“整人”,而是帮村子发展。
新发村的“风暴”,也波及外村。
2002年至今,受市、乡政府的委托,肇东市审计局累计审计“村官”142人,其中16人受到了党纪政纪处分,被调离或撤销职务。乡经管站站长张成果说,以往白条列支、超限额使用现金、涂改发包合同的情况在各村时有发生,现在基本上杜绝了。
村级审计的作用不仅在弱村显现,一些基础好的村子,也因之受益。
黎明镇长富村早些年就名声在外。村支部书记李凤山,人称“李大干”。30年来,他带领村民搞农业水利化、办奶站、建米业加工厂,愣是把一个“十年九旱”的村子建成了旱涝保收、村民富足的小康村,他个人也成为远近闻名的“老典型”。
2006年,这个村成为该市四个“村官”经济责任审计试点村之一。一想到审计局要来“审”自己,“李大干”心里就闹得慌:自己辛苦“拉”来的钱,又没往兜里揣,你审个啥?
别说,还真有自个儿看不见的地方。以往,长富村的农机具管理粗放,吃大锅饭,到秋天,机耕费收不上来不说,机器还常被借用的村民整得破烂不堪。去年8月,五站特派室进村审计,完后给“李大干”提出“租赁经营”的审计建议。“李大干”一拍脑门,我咋没想到这招,审计不简单啊!现在,长富村成立了股份租赁制的农机合作社,十个大户把十多台农机具管起来,“李大干”坐收租金,还不用操心机器坏损,省老心了。
新办法出台,农村日常审计有人管
“村官”审计箭在弦上
不得不承认,搞“村官”经济责任审计,即使在肇东市审计局内部也一直有不同看法。
2006年1月,为选四个村搞试点,局里专门召开班子会,争论激烈。有人说,审计法没有明确规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人说,国家实行税费改革和种粮直补等政策,村级财务没啥可审的;有的意见更尖锐:村级情况复杂,审计风险谁承担?
对此,局长王维舸是有心理准备的。他和班子成员也有共识:随着国家新农村建设的深入发展,必将有大量项目资金流向农村,以肇东市为例,2006年各级投入农村的资金达1.43亿元,如果对“村官”的财权不能进行有效监督,损失可能是惊人的。
“有没有可能大胆创新,把工作往前再推动一步?”王维舸把问题摊到了桌面上。
班子成员经过讨论,统一了思想:从审计机关监督涉农资金有效运行角度看,审计“村官”是有法可依的;另外,审计可以发挥帮促作用,为党委选好、用好“村官”当参谋。他们审计四个村的工作计划得到了市委、市政府的支持。最终,按“项目资金多、村级资源丰富”等标准选村,昌五镇昌盛村、黎明镇长富村、涝洲镇安业村、明久乡东升村四个村进入审计视野。
进入新年,王维舸又有了新想法。2006年本想审一个财务管理混乱的村子,但乡镇大多护短,报上来的都是基础较好的村子。经过局班子讨论,今年初市审计局又制定了《暂行办法》,明确了农村经管站负责村官经济责任审计,并接受审计局的审计业务指导和监督。他们计划,未来两年,要把全市186个建制村的“村官”全部审一遍。
从被动迈向主动,从随机变为日常,肇东大面积“村官”经济责任审计,已经箭在弦上。
专家点题
新农村建设过程中,很多涉农资金的所有权归国家而不是集体,资金有中央财政也有省、市、县财政的,最后落实在村里。由于我国政府层级较多,对支农资金循环末端的实际使用情况,容易形成监督空白,更多需要县一级审计机关采取措施、增加力量来加强监督。肇东的“村官”经济责任审计的意义正在于此。
中国审计学会副秘书长 崔振龙
村级经济规模在扩大,“村官”在任期间经管的资金越来越多,审计“村官”对发达地区,对集体经济发达、经济总量大、资金往来频繁的村子,意义非常显著。当然,对经济困难、财务管理问题比较多的村子,审计在监督的同时还可以发挥帮促的作用。从长远来讲,如果“村官”也像政府官员那样,有离到任审计、有前后任交接审计,将对农村民主政治的发展和基层政权建设,产生积极的推动作用。黑龙江大学经济与工商管理学院副教授龙云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