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米在米的家族中,应算百变妖后。
糍粑就是一种细腻转身。糯米不能煮,要蒸,打出来的糍粑才瓷实。将刚蒸好的糯米放入石臼里,杵糍粑的是手腕粗的木棍,每根木棍都由一个壮年男子握着。
男子围着石臼转着圈往糯米里杵,热气腾上来,熏红了脸,杵不过10下,“嘿哟、嘿哟”,节奏越来越快,转了十几圈之后,木棍挑起那团已杵得粘乎的糯米团,直高到灯上,然后突然掼下,“啪——”,糯米团如此这般地被十几次摔打之后,逐渐变身,成为糍粑的原型。
一双做惯了农活、粗糙的女人手,搽上菜籽油,在案板上也涂满菜籽油,洁白的糍粑团在这样的手下,被揉捏得异常听话,像水一样。糍粑的雏形是一个大的圆盘,略阴上五六天,便可以切片了。
村里打糍粑的活动是否还在进行,现在已不可考。每年春节,家里仍会准备做一些糍粑,只是太粗,能吃出米的口感。虽然仍然可以把糍粑烤得涨鼓如猪,再往里塞些辣萝卜,但以往的岁月早已散场,留得一地冰冷的灰烬。
甜酒是糯米的华丽转身。甜酒首先是甜,酒躲在其后,伺机而发。听闻有喝甜酒而醉的人,就是被那让人迷醉的甜算计了一把。糯米浸后再蒸、摊凉,然后拌上酒曲,包上厚厚的棉衣,便让它自各发酵去了。
记得堂前屋后,许多人家都种着一种半花半杆的植物,通体绛红,连叶片都是绿中带红,花穗绛红如狗尾花,只有绽开时才变成粉红色。人们说,不要摘花,这个就是发甜酒的。如何拍,是用花还是用花籽?不得而知,至今是悬案。
冬日的碗柜里总会有这样一个穿着棉衣的搪瓷缸,手探到缸壁,可以探到有如体温一样的温热。夜静时,还能听到“咕、咕”的声音,这是糯米发酵转身时,裙裾翻飞的声音。
甜酒可生吃,浓郁的酒香和着清凉,直往心里沁;甜酒可煮红枣、鸡蛋,毛手毛脚的男人第一次上女方家,如果有甜酒煮鸡蛋吃,表示家长已同意,只管拿彩礼来娶!
汤圆是糯米的秘密转身。真正的汤圆从来都是先浸得胀胀的,然后用石磨一滴滴磨出来。前一阵,我自作主张地用打磨机打了一些糯米粉,碎是够碎,但怎么用力揉也不筋道,勉强捏成扁平,压进馅,捏好,放入掌心揉,不过两下便散开来,结果煮成了糯米疙瘩肉末汤。
如果磨得好,汤圆是非常筋斗粘牙的。当年我上大学的校门口有个妇人,只做汤圆,量不大,每日仅供几碗。一毛钱一粒,馅料是肉,一碗10粒,1块钱,1勺猪油、半勺酱油,几根刚从菜园里摘出来的青菜。馅料是极小的一撮浸满香油和姜汁的半肥半瘦肉,美味异常,以至于往后所吃的芝麻、花生馅汤圆皆不入眼,认为都不是正宗的汤圆,或许这仅仅是一种味觉怀念,就像我们怀念10年前未长皱纹的脸。10年,我在深圳,只身、秘密地老着,并试图唤醒味觉而自制了一碗糯米疙瘩肉末汤,聊以慰藉“千里之外”。(周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