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新闻网-成都日报讯 :
诺思
深秋下霖雨的时节,祖父便要磨面,磨面便要来两嗓子秦腔戏。
将披捡干净、用清水濡好的小麦,倒在石磨上,戴着“暗眼”的牲口,绕着磨盘转。60余岁的祖父边箩面边放一嗓“自从先行将为国丧命,无一日不哭不先行”。
——那是上世纪60年代陕西关中乡下,饥饿,混乱,秦腔如同一小撮盐,被农民们偷偷放进没有味道的白水般的日子。
《下河东》是一出传统的秦腔,说的是,宋太祖御驾亲征叛乱军阀白龙,却又身陷重围,将殇军败。剧情复杂,场面宏阔,唱腔难度极大,历来鲜有剧社排演。其中著名的“三十六哭”,是赵匡胤追思阵亡将士思绪万千的心迹表露,考验唱家真功。我爷爷自幼爱戏,尤对《下河东》心仪有加,能一人唱完《下河东》全本,档期就是农闲的雨天,磨坊便是他的舞台,而蒙眼的牲口,则是唯一的看客。
——祖父演出时,三四岁的我常一个人踞伏在磨坊外,屏着呼吸偷觑。
如同长安曾经的古老与显耀一样,秦腔被目为中国戏剧的鼻祖。曾有好事者概括:“形成于秦,精进于汉,昌明于唐,完整于元,成熟于明,广播于清,几经衍变,蔚为大观”。京剧、豫剧、晋剧、河北梆子等,许多都是秦腔的衍生物,对其他剧种如川剧等也有影响。秦腔因其击节乐器中有清脆的枣木梆子,又叫“梆子腔”;又因为枣木梆击节的“桄桄”声,被俗称“桄桄子”。秦腔至清乾隆年大盛,几成国剧,鼎盛时有大约几千种剧本抄本、刊本流布,村妇小儿,官吏商贾,驿路旗亭,田间地头,桄桄乱弹不绝于耳目。
造化有兴衰,似乎一切因素都向着不利于秦腔繁茂的方向推进,“振兴”的喊声与响动,不可谓不有力,就象旦角脸上的绯红难用胭脂唤回一样,依然无法改变秦腔青春迟暮、无人喝彩的苍凉晚景。
但秦腔不死,依旧活在乡村甚至更广阔的世界里。借助于新手段,乡村更多地接受着、变化着秦腔,随着年龄的慢慢增长而对乡愁有了渐渐感觉的新人,在乱弹的调调里得到了缓释,对都市生活有了切肤认识,则更从桄桄的脆声里感受到别一种文化温存。
实际上,许多土生土长的白领、知识人士,愿意回归乡土的年高老人,成了铁定的“秦粉”,他们愿意掏钱在秦腔茶社里消磨时光,也愿意一出手就成百上千给自己喜爱的角色披红;他们常常盘桓在街上的音乐店里,秦腔CD三十元一张,被他们搜罗殆尽。秦腔里有一出《斩李广》,是说李广被斩前假设无法继续享受人生的“七十二个再不能”,大约相当于秦腔唱段的珠峰,很少有唱家攀登。这是许多秦腔迷的至爱,我爱听的八旬戏翁陈仁义的唱段,多年来都一直苦觅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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