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4月30日下午,学校开始放五一假,食堂3天不开伙,不想回家的我只好抱了本诗集回到家里。母亲对于我的回来表示了足够的热情,父亲不在家,他在乡粮站看大门呢。这个劳动节正好睡懒觉。
我从下午3点上床,一直睡到晚上7点多钟,是父亲的声音把我惊醒的,当时我心里就咯噔一声,他怎么也放假了?我和父亲关系一直不好,主要是我不听话。
第二天凌晨,就听见父亲在堂屋里跟母亲说话,没过多久,他俩就吵了起来。父亲让母亲来叫醒我,母亲不同意,说我昨天晚上看书睡得很晚,父亲说,年轻人要睡多少觉,睡得多只会变成懒虫。母亲说,他已经做先生了,还要出猪灰,让人家笑话的。父亲听了这话,竟然吼了起来,笑什么话,将来文能武不能,更让人家笑话。出于赌气,我迅速起了床,只吃了一小碗米疙瘩,母亲叫我再吃一碗,出灰很苦的。我赌气不吃了。父亲把一根扁担递给我说,饿不死的。
清晨的村庄很安静,我晃荡着粪桶直奔我家猪圈。我是很熟悉猪圈的,小时候要把捡来的猪屎往猪圈里倒,还要把拾来的猪草往猪圈里倒。上了高中,我就不怎么到猪圈去了,一是我寄宿了,二是我要考大学的。足够的理由使得我远离了猪圈,没有想到的是,父亲还是把我逼到了臭气冲天的猪圈来了。
父亲打开了猪圈的后门,我在他的指挥下动了两灰叉,刚才还浓缩在一起的臭气就涌到我的鼻孔里,头发里,身体中,早晨那一碗米疙瘩差一点吐出来。父亲见我这样,呵斥道,你可真的变修了,人家公社里的大干部也能做的,你怎么就不能做了?
我家的猪圈在小河的一边,猪灰可以直接上船的。也许是我和父亲有了比赛的意味,也许是我怕乡亲们看到我劳动,反正我挖得比父亲快,也比父亲多,太阳有一竹篙的时候,我们已经把一猪圈的灰出完了。拔船桩的时候,父亲问我,怎么样?我没有回答他,看着河水,手掌火辣辣地疼痛。
父亲还是照顾我的面子的,离了村庄之后他才把手中的竹篙递给我。撑船这门课还是小时候被父亲逼着学会的,现在父亲是要求我复习一下。我接过竹篙,用力向下去,没想到的是,起篙的时候,我竟然没有力气把竹篙拔起来了,如果不是父亲一把扶住,我肯定要掉河里去了。过去我学的是空船,现在是重载船。重载船吃水深,下篙、起篙都是要有技巧的,我用尽了力,船却前行得很慢。父亲像是没有看见我的窘迫,索性用草帽遮在头上睡觉了。
船在我家责任田边靠稳了,就剩下两项农活,挖灰和挑灰,是我最痛恨的劳动。父亲根本就不和我商量,把扁担给了我,意思是让我挑。粪桶的重倒是其次,更让我为难的是,田埂上全是恣意疯长的油菜们,它们拼命地阻止我前进,头一桶猪灰挑过去,我简直就要瘫了。回到小河边,父亲问,怎么这样久?我撒了一个谎,我肚子疼了。第二桶过去,我还是回来了这么久,父亲又问了一句。我还是说肚子疼。父亲的脸色顿时就变了,说,懒牛上场,尿屎直淌,我看你啊,真是懒到底了,这样吧,我来挑,你来玩。
我就是被父亲的这句话激怒了,坚决不同意把粪桶再给父亲,最后一粪桶的猪灰挑上去之后,父亲把手中的灰叉递过来,叫我平一平。我平完了,把灰叉扔到了麦田深处,麦子长得太高了,一口就把灰叉吞没了。
回去是父亲撑的船。父亲叫我先回家,他自己在河边洗了船,洗了粪桶。他没有问那把灰叉的下落。当天晚上,劳动了一天的父亲连夜回了粮站,而我则是没有洗脚没有吃饭就爬上了床,明明是累,可怎么也睡不着觉,手疼、肩疼、腰疼、腿疼、酸痛令我连翻身都很困难,半夜里刚睡着了,我就听见站在我家麦地中的那把灰叉在对着我喊,疼!我的眼泪禁不住下来了,这一年,我19,父亲66。这是父亲有意这样做的,本来运猪灰要在6月底,麦子割了,平田栽秧的时候才用得着猪灰。可6月底我还在学校。父亲肯定是怕逮不着我,就决定请假,利用五一这个假期“修理”我一番。
今年我回家扫墓,父母的墓后不远两百米,就是我和父亲当年出猪灰的地方。已是别人家的责任田了,菜花开得正盛,父亲叫我文能武也能,这些年过去了,我做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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