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去皖南旅游,看到了一种银质的镌刻着花纹的镰刀,安静地躺在玻璃橱窗里,标签上注明着四个字“工艺镰刀”。我笑着告诉身边的朋友,我曾经很喜欢镰刀,当然,不是这种工艺镰刀。
我爱过的镰刀应该属于乡野的,是寻常人家的寻常农具,随处可见,也随手可拿。
在乡下,每一个季节都是一次淬砺,而一把镰刀的宿命就是从火星四溅的世界中打磨出来的。它清楚每一棵麦子的价值,正如它了解每一寸土地的意义。它知道每一滴汗水的重量,所以它懂得每一次收获的艰辛。星稀霜浓,有披着棉衣拎着镰刀的身影向田里走去,两声咳嗽,一排脚印,用清脆的“嚓嚓”声迎接又一个冬天的清晨。酷暑难当的夏日,一把把耀眼的镰刀在麦浪里扬起又落下,高低起伏,律动着一种酣畅淋漓的生命力。不时有人直起腰来抹一把汗,扬起脖子咕咚咕咚地猛喝凉水,然后一撩镰刀,麻利地弓下腰去。午后热浪袭人,却总有不肯歇息的农妇在田垄边侍弄杂草,窸窸窣窣间,一把镰刀就可以把田地收拾得规整利索。炊烟四起的时候,结束劳动的人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回来,一边不紧不慢地絮叨着家长里短,一边操着镰刀顺手在沿路上挽几把猪草。也总有蹲在地头吸烟的男人,即便日薄西山了,仍不肯结束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那把沾着草叶的镰刀就忠实地躺在身边,起身时已是一地月光。
一把镰刀的背后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淋漓尽致的劳动,更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男男女女挥着锋利的镰刀,把日子霍霍磨得雪亮,也砸得结实。他们甩开胳膊,低头弯腰,握着镰刀在祖祖辈辈的田地里挥汗如雨,宽厚而坚忍。宽厚坚忍的他们也会血性而起,声嘶力竭地争吵谩骂,顽固并且鲁莽。面对丰收和灾荒,他们劳动;面对福乐和艰苦,他们劳动;面对生长和死亡,他们劳动。他们劳动,用镰刀诠释着什么是生生不息,在生生不息中迎接一茬又一茬的新与旧,送走一季又一季的日和夜。
橱窗里的镰刀一定不是磨得锋利、闪着光芒的真正的镰刀,它仅是博物馆里用来展出的镰刀,与土地无关,与乡野无关。而在参观的孩子们的眼睛里,镰刀也只是另一个生活环境里的刀具,与力量无关,与汗水无关。作为数个时代劳动的见证物,我所偏执地热爱着的镰刀,终有一天会成为风物,成为文物,会贴着“镰刀:劳动工具”的标签成为后人在博物馆里凭吊的对象。
在劳动节,对一把镰刀致以敬意。与乡野有关的镰刀已经渐渐远去,但是,我们手中依然握有属于自己的别一种镰刀,那同样是我们开垦生活的工具。握紧那把镰刀,在自己的田地里耕耘,天地辽阔,日头正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