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守了四十年的诺言

　　在莱州农村，大老爷们下厨做饭，那可是少之又少。可是在夏邱镇沟刘家村沙家却是个特例。为了照顾患病的四弟沙进友，大哥沙进忠、二哥沙进正、三哥沙进庆不仅什么饭都会做，而且这饭勺子一掌就是40年。

　　这一切都因为他们在坚守40年前的一个诺言。

　　飞石砸断了沙进友活下去的勇气。

　　大哥攥着他的手说：

　　“只要我活着，你就死不了。”

　　院子里的杨柳正吐新绿，午后的阳光穿过桠枝，在沙家的炕头上洒下一铺斑驳。屋内窗明几净，满面红光的沙进友正斜倚在炕头上，这个40年前被上海5家医院共同认定存活期不超过半年的不幸者，如今虽已62岁，但看上去只有50岁上下。

　　记者抬脚进门时，沙进友67岁的大嫂孙增香正侍候他吃午饭，“再少吃点馒头吧。”那神情浸透着一腔子怜爱。“老嫂比母呀！”沙进友抹了抹嘴孩子似的笑了，他用手比量着说，自己从脖子往下都没有知觉。40年前，他和两名社员为公社水利建设采集石料时遭遇了意外，一块炸飞的石头砸断了工棚的梁，而他那时恰巧走到梁下。

　　那一天是1966年10月20日，沙进友把这个日子记得比生日都准，因为从那天上午起，他的大半截躯体便没了知觉。从当时的掖县到潍坊再到上海，经上海市金安医院、上海市第三人民医院等6家医疗机构共同诊断，得出的共同结论是，沙进友第三至第六颈椎粉碎性骨折，导致中枢神经严重受挫，22岁的他最多可以延续半年的生命。生命还剩下100多天，哪一个风华正茂的小伙子能忍受这样的残酷？在返乡的轮船上，连死都没有能力的沙进友开始绝食……回忆起当年的情景，这个断了脊梁骨都没喊一声疼的庄稼汉泪花直在眼眶里打旋。“兄弟，我以后好好侍候你，就是能力小也让你吃得比我强。除非我死在你头里，只要活着我，你就死不了……”沙进友说大哥说这话时，握着他的手是攥了又攥，颤了又颤。

　　事实上，沙进友回到家后仍没断了死的念头，因为“三个哥哥那时都刚结婚，几个嫂子跟我年龄相仿，我怎么好意思叫他们侍候？”但是后来，哥哥嫂子们用浓浓的亲情驱赶了他的苦难，他觉得再那样做真就亏了良心。

　　11口人的饭菜有“两个标准”

　　患上绝症的二嫂

　　哭着要在她人生谢幕前一直侍候他

　　沙进忠承诺要照顾小弟，整个沙家意识到了其中的艰巨，但仍扛起了这副重担。多年以后沙进友说：“没有人知道我哥哥嫂子为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这四十年可不是个小数啊。”

　　沙进友出事时，当时的沙家还是一个11口人的大家庭，57岁的母亲体弱多病，3个哥哥都已结婚但未分家，大哥沙进忠的第3个孩子才刚满周岁。大嫂孙增香回忆说，在当时，社员生活靠的是集体供给，不管家口大小，除了口粮按照人数分，其他生活用品都是按户分。家口大，媳妇多，沙家的日子紧巴得很。

　　为了保证沙进友的营养需要，家庭会议一致通过，全家细粮全部供应母亲和沙进友，其他人无论大人小孩，一律吃地瓜干和野菜。起先，沙进友被全家人瞒着，并不知道家里的饭菜实行“两个标准”。1969年的一天，沙进友吃饭时见年仅4岁的小侄女沙守芳盯着他手中的馒头馋得直流口水，就掰了一块给她。哪知沙守芳欢天喜地刚咬了一口却被大嫂发现，大嫂劈头就给了孩子一记耳光。看着号啕大哭的小侄女和生气惋惜的大嫂，沙进友这才知道，馒头在沙家只有他和母亲能吃上，而母亲其实也把她那份省给了他。

　　下半身失去知觉和长期的卧床使沙进友的排便没了规律，用大嫂孙增香的话说，不管你是在揉馒头还是烧着火，也不管你正吃着饭还是夜里十一二点，他又不知道，拉了你就得赶紧收拾。这还不算，有时沙进友自己拉不了，还得打上大便油，排便困难时把他憋得浑身是汗，这时哥嫂们就戴上手套给他抠。沙进友的炕头前因此一刻离不了人，他回忆说有一次大便时间太长，刚过门3个月的三嫂徐胜娟就端着便盆站了近两个钟头。等收拾停当，徐胜娟发现3岁的小闺女找不着了，原来，刚会走路的小闺女独自跑到外面玩，掉进河里灌了半肚子泥汤，多亏好心人捞起来给送到门上。

　　1971年，随着二哥和三哥几个孩子的相继出生，大家庭的人口迅速扩充到16人。为了生活，大哥沙进忠不得不主持家庭会议，讨论分家。分家时，无论房屋桌柜还是衣衫鞋帽，大家都互相推让，惟独对沙进友却争执不下，沙进友成了大家争相抢要的“宝贝”。“你知道他们把我宝贝成什么样吗？”沙进友说，1999年二嫂温玉英被确诊为肺癌后，再次来到他的炕前，哭着要求把他接回家，照顾他直到自己走完有生之年……

　　种瓜应得瓜，种豆该得豆

　　沙进友说：“哥嫂们创下了人间奇迹，

　　却不能从中得到任何回报。”

　　对沙进友兄嫂们的采访经常遇上冷场，因为40年来他们一直觉得，为自己兄弟做的，就是为自己做的，自己为自己做的又怎么能叫做奉献呢，这是天经地义的。所以，他们实在想不出自己40年的“正常生活”有什么地方能够让人感动。

　　可沙进友心里却有本明细账：40年来，无论生活多么艰难、无论工作多么繁忙，自己的每一个生日都是家里最盛大的节日，团聚庆祝的一家老小，饱含着温馨的生日礼物……

　　他清楚地记得，1970年自己26岁生日时，大哥大嫂倾其所有为他买来的第一件家用电器：东方红牌收音机，自己珍藏至今……

　　他无法忘记，与自己同岁、自己受伤时刚过门三个月的三嫂为自己接屎接尿、擦身按摩；他无法忘记，在自己便秘时守候在炕边、端着便盆两个小时一动不动的二嫂；他无法忘记，2005年11月的一天，照顾自己闹肚子的大嫂一宿未眠、昏倒在地，被送往医院急救，而大哥却依然含泪留守在他的炕前……

　　一万五千个日日夜夜，医生要求两个钟头给沙进友翻一次身，哥嫂们每两个钟头给他翻4回，每半个来钟头就给他按摩一次，使得他40年没有因长期卧床生过一次褥疮。但是，沙进友毕竟是高位截瘫，全身除头部外没有任何知觉，对病痛同样极度麻木。对于平常人来说小小不言的感冒发烧闹肚子，对他来说都可能是致命的。所以除了兄嫂们的精心呵护外，也还多亏了他懂医术的三哥沙进庆。

　　说到这，64岁的沙进庆一下有了话：“四弟有什么症状，马上处理处理，大病在家里处理不了的，就上莱州了。他现在好好的，确实与我干医生有关系。”前不久，沙进友又被哥嫂们拉着上市县医院做了全身检查，医生们一听直笑说哪有这么回事，高位截瘫的能活到这一把年纪，连老医生们也不信，他们觉得人在炕上躺了40年到现在连个皮都没破不可能。检查完身体，沙进友还真就没其他毛病。医生们后来查了查资料真服了，直说沙进友的哥嫂们创造了医学史上的奇迹。

　　非常爱听戏的沙进友常拿自己的嫂子们跟包公的嫂子作比，他说，包公的嫂子就付出个三年五年，还得到了回报，可我嫂子们图我什么？注定只能一生无果，不可能得到任何回报，所以我的嫂子比包公的嫂子伟大得多。但是，连沙进友也没想到的是，经哥嫂们言传身教所树立的“诚孝传家”的沙家门风，已被村里人传播到周围三里五乡，渐渐孕育出一种和谐的民风，这或许是他们得到的最有价值的回报。

　　不服气的人打了个赌输了

　　村民们解决纠纷时常说：

　　“比比人家老沙家，再看看你们？”

　　老沙家的故事后来不胫而走，莱州市文峰路街道关家桥村的吕华平听说后深感怀疑，甚至跟村里人打赌，说其中肯定会有水分。第二天，吕华平专门来到夏邱镇沟刘家村沙进友家一探究竟。推门而入，当时的情景让他至今难忘：一个看上去只有50岁不到的老汉斜倚在炕上，脖子上围着塑料布；而一个颤巍巍的老太太，正戴着老花镜为他理发，老太太看上去足有70岁……一个月后，吕华平带着妻儿、拎着礼品，再次来到沙进友家，说是来这里接受最朴素、最真实的情感教育。“回去后，我们一定要好好的孝敬老人、善待亲人……”临走时，吕华平和妻子也许下了诺言。

　　这两年，慕名前来探访沙进友一家的各界人士数不胜数，而每一位访客几乎都是带着怀疑而来，怀揣着感动而去。

　　曾经因吃了叔叔的一口馒头而挨了母亲打的沙守芳，现在是村委会的调解主任。在她手上，没有调解不了的家庭纠纷，没有和解不了的邻里矛盾。“因为我底气足。从小在这个家庭里长大，跟父辈们学到了怎么做人，怎么处事，所以说做起工作来也理直气壮，村民们也都服气。”沙守芳说。

　　沙进忠的大儿子沙守江后来被推举为沟刘家村的当家人，村民们说，让这个家庭的后代做大伙儿的当家人心里踏实。果然，在沙守江的带领下，沟刘家村很快成了远近闻名的小康村。对此，沙守江很有感触，他说：“我觉得一个村和一个家庭是一样的，要建设和谐社会，家庭是社会的细胞，每一个家庭和谐了，一个村就和谐了，经济和各项事业就发展了。”

　　如今，沙进友的哥嫂们都上了岁数，他们对四弟今后的生活也早打算好了。沙进忠说，等我侍候不动了，下边小的也就接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