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揭开的谜底(图)

刘珍每天都会这样发呆地看着现在的“全家福”

　　故事导读

　　一位陌生老妇突然闯入她平静的生活，自称是她的亲生母亲。这时，她才知道，呵护了她半生的父母竟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面对两个妈妈，她该作何抉择？

　　但是，她逐渐感觉到这个主动找上门的母亲可能并不是自己的母亲。她迫切想做亲子鉴定，查明自己的身世。可是，那样做会深深伤害这位已和自己建立起深厚感情。她再一次面临痛苦的抉择。

　　刘珍的表情很复杂，一会儿兴奋得满面红光，瞬间又似跌入痛苦的深渊。

　　她端坐在家里那张不怎么结实的椅子上，面对满屋破败，反复说着：“我该怎么办？”

　　“五一”前夕的一个上午，重庆市人口和计划生育科学技术研究院实验研究中心工作人员打来电话称，鉴于刘珍经济上的贫困，及其他特殊情况，拟考虑为她免费做亲子鉴定。

　　放下电话，刘珍兴奋得像孩子似地跳起来。但很快，她就笑不起来了。之前，她是如此渴望听到这个结果，但现在，她犹豫了。多年来，那个垂暮之年的老妇人已认定自己是她的亲生女儿，始终沉浸在找到女儿的喜悦中。刘珍不敢想象，亲子鉴定会给这个老人带来多大的伤痛。她再次拿起电话，想告诉亲子鉴定中心的工作人员，说她不想做了。号码没拨完，她又放下了话筒……

　　身世之谜

　　“白头发婆婆一看见我就冲上来将我紧紧抱住。她一边哭一边说：‘孩子，我是你亲妈啊！’”

　　刘珍不知道自己的实际年龄：“我以前的妈妈说我是1960年生的，我现在的妈妈说是1959年，大概就那几年吧。”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日究竟是哪天。至今，她都没过一个生日。

　　刘珍住在江北，这是她住得最久的地方，“童年记忆中，父母一直带着我频繁地搬家。有一年，我们就搬了两次。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为什么。”

　　上小学三年级时，刘珍第一次听到有人骂自己是“野种”。不久，妈妈张兰和爸爸带着刘珍从江北上横街搬到了下横街。没过多久，又有人说她是捡来的。他们又搬家了。

　　1981年夏，张兰又提出搬离江北。就在全家收拾家什时，家里突然来了几个陌生人，其中有个头发花白的婆婆。“那时没商品房，搬家是以房换房，这几人是来和我们换房的。他们来看房子，但那个婆婆的眼光始终没离开我，还伸手拉我，好几次欲言又止。”刘珍当时没多想。

　　第二天下班途中，刘珍与这几个人“偶遇”了。

　　刘珍自述：白头发婆婆一看见我就冲上来将我紧紧抱住。她一边哭一边说：“孩子，我是你亲妈啊！”这个突如其来的妈妈让我呆住了。忆及儿时别人叫我野种、频繁的搬家，以及前一天她在我家的异样表情，我有些相信了。婆婆自称李碧香，住南坪。另几人是我哥哥姐姐。我是老幺，我出生不久父亲就去世了。当年家里穷，不得已才将未满周岁的我送人——是通过另外一个中间人送到刘家的。两家人互相没见过面，因此互不认识。直到这时，我才知道自己的确是被收养的。我本应姓邱，老家在农村。我当时问过他们：凭什么认为我就是他们送出去的孩子？他们只说“错不了，中间人说的”。虽然我一直没见过“中间人”，但我已相信我身上流着和他们相同的血。

　　刘珍认为此事绝不会影响自己对养父母的感情。回家后，她便将上述情况如实告诉了妈妈。但张兰断然否定刘珍是被收养的，并要女儿答应不再和这个李姓老人来往。想到养父母只有自己一个孩子，一直视如己出，含辛茹苦养这么大，这份恩情不能不报。故此，刘珍痛苦地作出了选择——不能让爸爸妈妈伤心！

　　第二天，她又“碰”见了李碧香，刘珍让

　　她不要再来了。“临别时，她眼里充满深深的期待，问我能不能叫她一声‘妈妈’？我叫不出来，她眼神随即黯淡了。看到她转身离去时蹒跚的步履，我悄悄哭了。说实话，那时，我已觉得她就是我的亲生妈妈。”此后十多年，刘珍和李碧香再没往来。

　　母女相认

　　“我的心被割成两半，不管牵动哪一边，另一边也会跟着痛。”

　　李碧香的突然造访让张兰和丈夫陷入恐慌——虽然女儿答应不与“那边”来往。之后，刘珍多次问起自己的身世，他们始终坚持说是亲生的。

　　1997年父亲去世后，张兰才承认刘珍是收养的。但她一会说是孤儿院抱的，一会说是路边捡的，一会又说是朋友遗孤——就是不曾说过是通过中间人介绍的。刘珍不再追问，她知道，妈妈不会说实话。

　　爸爸的去世给刘珍带来极大震动，妈妈的身体也大不如前。她无法想象，妈妈百年之后，自己将如何面对没有亲人的孤独。认祖归宗的本能驱使她瞒着妈妈寻找自己的生母。她和丈夫商定，不管结局如何，一定要孝顺妈妈。这年的最后一天，刘珍悄悄来到李碧香家，她是通过派出所查到地址的。

　　刘珍自述：这是我第三次见到我母亲，上次是16年前。见到她时，她正坐在屋里埋头补衣服，与16年前相比，母亲老多了，头发更白了。看得出，她的经济状况并不好。一声“妈妈”冲口而出，我看到她慢慢抬起头：“你是——”我说：“你还记得1981年的黄泥村吗？”母亲一下子从椅子上跌到地下，针扎在手上出了血，她似乎没感觉。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真的是你吗？你终于肯叫我了！”我们抱头痛哭。

　　刘珍和生母开始悄悄来往：“我和丈夫一直瞒着她（养母），不想让她伤心。但我们对她的爱并没因为认了亲妈而减少。”从1997年底到2002年张兰去世，刘珍一直周旋在两个家庭之间。她说那段时间很累，她的心被割成两半，不管牵动哪一边，另一边也会跟着痛。

　　“妈妈直到离开人世，仍不知我在和‘那边’来往。她也没说我到底是从哪里抱来的，她宁愿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其实，我完全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他们待我如己出，我是骑着爸爸‘马马肩’长大的。无论有没有血缘关系，他们始终就像我亲生父母。”

　　说起刘珍，邻居周婆婆直摇头：“可怜！快50岁了，还不知道自己姓啥？”周婆婆说，张兰去世后，李碧香多次来黄泥村女儿家小住。至于这对母女长得像不像，周婆婆“不好说”。

　　疑虑重重

　　“我渐渐发现我和我的家人有太多不一样，我怀疑我们当初认错了人。”

　　2002年后，刘珍才开始与生母及哥哥姐姐频繁来往。5年来，这份迟到的亲情进展很快。尽管自己经济困难，但刘珍总要想方设法为他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刘珍说，她已完全融入了这个全新的家庭，很幸福。

　　李碧香也像变年轻了，刘珍说：“每次过去，母亲都会拉着我的手。虽然她双眼都有严重白内障，根本看不清东西，但她的眼光随时落在我身上，好像永远看不够。”

　　然而，今年春节后，一个小小的生理现象让刘珍有了疑虑。

　　刘珍自述：春节后，我无意间听医生说，狐臭是遗传病。我有狐臭，但我母亲和哥哥姐姐没有。母亲说，父母老一辈也没有谁患狐臭。我由此多了个心眼，渐渐发现我和他们有太多不一样，我怀疑我们当初认错了人。我的哥哥姐姐长得很像，但我不像他们中任何人；我的牙很细，俗称‘碎米牙’，但他们不是；我母亲和哥哥姐姐都是‘糠手’（冬天皮肤呈糠状，很粗糙），但我不是。我悄悄对姐姐说过我的想法，没想到她说她早就发现了，只是怕大家伤心，一直没说。

　　回想起母亲当初找到自己的情景，刘珍感到这份亲情有太多断层，且无法找到那个“中间人”。前不久，她试着问母亲：“你怎么肯定我就是你送出的女儿？”李碧香听了这话落泪了：“你不想认我吗？我说过，不会错的。你肯定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女儿。”见母亲动怒，刘珍不敢再问。随着时间推移，刘珍认错人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痛苦抉择

　　“无论结局如何，我都会一辈子把她当我的亲生母亲。”

　　刘珍迫切想知道李碧香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今年3月，她了解到市人口和计划生育科学技术研究院实验研究中心可以做亲子鉴定。一打听，要4000元。刘珍下岗20多年，偶尔在外打零工，丈夫工资少，要供女儿上大学，4000元对这个家来说的确太多了。

　　刘珍自述：我辗转找到该中心李主任，希望能通融一下，对方答应考虑后答复。一个多月来，我一直在翘盼——等待的时间每多一天，渴望查明自己“出处”的愿望就强烈一分。

　　五一前夕，刘珍终于盼来了好消息。鉴于她的特殊情况，对方答应考虑为她免费鉴定。刘珍听到这个答复，热泪涌出了眼眶，她当即就想赶去，立马揭晓谜底。但很快，她就犹豫了。“母亲已八十多岁，身体不好。这么多年，她已认定我是她女儿，我们已建立起母女感情。如果因鉴定而断送了这份感情，我也不舍。无论我是不是她亲生的，亲子鉴定都会给这位老人带来深深的伤害……但我真的好想知道她究竟是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做，还是不做？刘珍陷入痛苦的挣扎中。她知道，不管作出怎样的抉择，自己的心都会痛。

　　发稿前，刘珍给记者打来电话。她说：“无论结局如何，我都会一辈子把她当我的亲生母亲。毕竟，比起亲生与否来说，这份人与人之间的真情才是最珍贵的。”

　　（应当事人要求，文中与当事人家庭有关之人均系化名）

　　首席记者 周立 实习生 陈洁 报道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