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连线]临汾蒲县矿难调查

三轮车与轨道擦出的火花引发了瓦斯爆炸

工作人员在清理遇难矿工的遗物

　　临汾蒲县矿难调查

　　主持人（张泉灵）：

　　刚刚过去的“五一”长假对很多人来说是一段休闲的幸福时光，但是在山西临汾蒲县的一家煤矿里，至少有28名煤矿工人却在爆炸声中，永远告别了矿井上面的蓝天和他们相依为命的亲人。

　　随着调查人员和媒体的深入，我们发现在这个事故当中，又有一系列诸如违规违法开采以及事故未及时上报这样的严重问题。看看我们记者在蒲县的调查。

　　这里是山西省临汾市蒲县克城镇的蒲邓煤矿。

5月5号，“五一”黄金周的第五天，产煤大省山西省的蒲邓煤矿发生了严重的瓦斯爆炸事故，当天中午一点五十分左右，随着井下的一声巨响，正在挖煤棚作业的125名矿工经历了一次生死劫难。

　　幸存矿工：

　　当时发生爆炸事故的时候，是一点多钟了，不到两点的样子，我就听见响了一声，就像放炮一样响了一声，感觉耳朵像是聋了，听不见声音了。

　　那些距离发生爆炸地点不远的矿工，被这一阵声镇住了，在阵响声之后，井下断电一片漆黑，他们马上意识到发生了爆炸。有经验的矿工打开安全帽上的应急灯向井口处逃生，而距离事发地点较远的那些矿工，也同样被这一次瓦斯爆炸事故所波及。

　　幸存矿工：

　　当时我们工作的那个地点，听到的响声也不是太大，响了之后，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我们在下面干活经验也少。后来和我们一起干活的，靠外面一点的人，他看见那边的烟过来了，跑的人就把我们叫出来了。

　　记者：

　　当时他们怎么说的？

　　幸存矿工：

　　他说可能外面出事了，让我们赶快往外跑。

　　这一次发生瓦斯爆炸的地点，就在蒲邓煤矿井下南区一个采煤层，据进棚的矿工介绍说，当时在那里有一个工作班组，矿工的人数至少有二三十人，因为距离爆炸点较近，因此这个班组的矿工生还的可能性已经是微乎其微，而井下幸存的矿工中，稍一清醒之后就开始自救逃生。

　　记者：

　　你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幸存矿工：

　　第一反应就是掉头就往外跑。

　　记者：

　　那个时候你的视线的能见度，看东西还能清楚吗？

　　幸存矿工：

　　出了工作面以后，到巷道以后，就是这样也看不见。

　　记者：

　　这么近的距离，也就是三寸左右。

　　幸存矿工：

　　对，就是这样也看不见，摸着墙壁往外走。

　　记者：

　　能闻到什么？

　　幸存矿工：

　　闻到的是说不上来是什么味，反正是呛着。

　　幸存矿工：

　　地方上的烟都有五十多公分高，我们队长在干活的时候就喊，说快跑快跑，烟都到半腰了，这时候烟弄得都看不见了。

　　记者：

　　从听到响声到你们跑出巷口，用了多长时间？

　　幸存矿工：

　　有的人用四十多分钟，有的人用了六十多分钟，最晚用了六十多分钟。

　　记者：

　　四十到六十分钟，你们是怎么渡过的？怎么熬过来的？

　　幸存矿工：

　　我们都是从巷道里爬着出来的。

　　记者了解到，这一次发生瓦斯爆炸事故的蒲邓煤矿建于1986年，1987年开始投产，它的前身是一家村办煤矿，2004年，临汾市在进行资源有偿使用试点的时候，这家村办煤矿被转卖给了个人，当时设定的生产能力每年为21万吨，到了2005年核定生产能力变为每年15万吨，而在那一次转卖过程中，蒲邓煤矿也由村办煤矿转变成了个体煤矿。5月6号下午两点，瓦斯爆炸事故发生24小时之后，《东方时空》记者赶到山西蒲邓煤矿，此时事故抢险队的队员们已经在井下发现了20位遇难矿工的遗体。

　　抢险救援队负责人：

　　现在正研究方案呢。

　　记者：

　　在研究方案呢。

　　抢险救援队负责人：

　　在研究方案呢。现在找到二十个人了，现在正在图纸上研究呢。

　　记者：

　　您给我们大概在图纸上指一下，他们估计会在什么位置？

　　抢险救援队负责人：

　　现在估计的位置，该搜索的都搜索到了，底下有一些冒顶的地方，现在正在研究冒顶的地方有多大，现在计划把熟悉井下情况的工程技术人员叫来，把人员的分布图再进一步确定一下，以便寻找的时候有一个范围。

　　抢险救援队负责人：

　　大家都进去了吗？

　　抢险救援队员：

　　进去了，那里面的一氧化碳有一万多，一定要把仪器掌握好，一定要把仪器掌握好。

　　负责执行井下抢险任务的是山西省临汾市煤矿抢险队，现场的一位调查总负责人告诉记者，5月5号井下发生爆炸之后，蒲邓的老板先是隐瞒事故，瞒报井下矿工的人数，直到5个小时之后，煤矿的老板感到事态严重才如实上报，随后这位老板竟然抛下依旧困在井下的矿工，带着200万元的现金跑到了西安，因为临汾市距离蒲邓煤矿还有着两三个小时的山路，因此当抢险队的队员们赶到现场的时候，一部分矿工靠着自救逃出了井口。从5月8号中午12点统计的数字来看，当天井下工作的125名矿工当中，95人生还，其中20人轻伤正在克城中心卫生院接受治疗，一名重伤的矿工则被转到了其它条件较好的医院。而剩下的30名矿工，抢险队员们找到了其中28人的遗体，另外两个人还在搜索当中，预计这两名矿工已经没有了生还的可能。

　　文梅 记者：

　　这里就是发生爆炸的山西临汾市蒲县蒲邓煤矿的矿井入口处。5月5号上午，当天进行作业的125名矿工，就是从我们看到的这个矿井入口处下井的。到了中午一点半左右，爆炸就发生了。现在我们来到这个矿井入口处的时候，还看到了在这个铁门上还留了一个残缺不全的封条，是蒲县克城镇人民政府在2007年4月1号贴的封条。

　　据当地有关部门介绍，因为存在安全隐患，当地有关部门在4月份就责令蒲邓煤矿停产整改，并要求其验收合格之后才能够恢复生产。但蒲邓煤矿的生产并没有因此而停止，而是一直在悄悄地小规模的进行着。5月4号，也就是事故发生的前一天，蒲邓煤矿干脆擅自全面开工，派出了5个包工队进入井下。于是，一天之后井下就发生了爆炸。事故发生之后，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总局以及山西省的相关领导都赶到现场，指挥救援工作，调查事故原因。

　　李天太 山西省临汾市市长：

　　第一个违规作业，第二，没有复工验收合格，没有要求生产，开始生产了。

　　张宝顺 山西省委书记：

　　就是在复工建设当中违规开采。

　　李天太：

　　第三，用工不合理。

　　张宝顺：

　　超员下井。我们核定就是三十人以下。

　　李天太：

　　第四，在以掘代采过程中，实际上是底下小三轮车人工作业。

　　从目前调查了解的情况看，这次山西省临汾市蒲邓煤矿发生爆炸的直接原因，一是井下排气通风不畅。虽然蒲邓煤矿自身是一个低瓦斯煤矿，但还是因为排气通风不畅通，造成井下的瓦斯浓度越集越高。而第二个原因则是和井下工人们挖煤时使用的一种小三轮车有着直接的关系。记者在现场采访的时候，一些有经验的矿工就表示说，很有可能是这种井下使用的小三轮车打出了火花，从而引发了蒲邓煤矿的瓦斯爆炸事故。

　　主持人：

　　好，接下来我们就来连线前方记者文梅。文梅您好。

　　文梅：

　　你好，张泉灵。

　　主持人：

　　在你发回的这个报道当中，不断地提到一件事情，就是事故的原因可能跟一个三轮车有关系，据你的了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文梅：

　　在采访当中，很多矿工都向我说起三个字，就是“三轮车”。三轮车在井下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呢？在这次事故当中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因素？就这个问题我也请教临汾市煤炭安全监察部门的同志，他向我们是这样介绍的，说三轮车是一种柴油的三轮车，发动是靠摇动手把儿来发动。车在行进过程当中一旦给油、加油，汽车尾部的排气管就会喷出火花。这种柴油三轮车在井下煤矿作业的时候是绝对禁止使用的，但是据他们在事故调查当中初步证实，说这些矿工都反映他们一直在使用这种柴油的三轮车，而且使用的情况，上面的有关管理层也是知道这个情况，但是并没有阻止他们使用，而且也没有及时地把这些柴油三轮车清除出这个煤矿。据矿工向我们介绍说，听说上面有检查的人来了，就马上把这些柴油三轮车藏到一个比较隐蔽的巷道里去。检查的人走了呢，再把这些三轮车拿出来继续使用。据这些受伤的矿工说，他们觉得可能这次柴油发动三轮车的时候，打出的火花和瓦斯产生的爆炸，是这个事故的导火索。但是情况是否是属实的呢，我们还有待于事故调查组的同志进一步调查，才能够证实。

　　主持人：

　　你有没有问他们，像我们这样绝对的外行也知道，在煤矿的底下是绝对不许有明火源的，他明明知道三轮车那么危险，为什么还要坚持使用呢？

　　文梅：

　　据受伤的矿工们自己是这样理解，他说他们之所以会使用这种柴油的三轮车，是因为三轮车的行进速度比较快，运起煤来当然要比皮带传送的速度高的多，效率也要高，这样出煤是不是相应的速度也就提上去了呢？多挣点钱。但是与此同时，我们也看到了管理层对这个问题的忽视，甚至是漠视。

　　主持人：

　　其实是得到管理层的默许，因为三轮车不可能是矿工买来的？

　　文梅：

　　可以这样理解。

　　主持人：

　　接下来我还需要问您一个问题，我们现在看到出事的地方是在矿区的南部，我们也看到一些报道说南部的矿区原本是封闭的，怎么会在封闭的矿区里出事儿了呢？

　　文梅：

　　这个问题据事故调查组的同志初步证实说，蒲邓煤矿是一个在今年煤矿安全检查工作当中，是被要求复工停产整顿的一个矿。所谓复工停产整顿，就是在这个期间要求停止所有的供电，停止煤矿下面作业用品的提供等等一系列的措施。同时还有一个细节，就是即使在停止整顿的七天，有下井的维修检测人员下去工作的话，人数也不能超过9个人。但是，另外我们在现场听到了临汾市有关主管领导对事故调查组的同志，包括山西省委书记张宝顺同志汇报工作的时候也是这样说，说这个矿在没有得到有关部门正式通知可以生产的前提下，就在5月4号这天，矿主就让负责人，让下面的工人擅自打开密闭层，然后在南区进行擅自地开展作业，导致了最终事故的产生。

　　据他们在调查过程当中有一个小小的细节证实，在停产整顿当中，这个矿存在着通风系统并不畅通，内部循环系统比较混乱的一些不安全的因素，但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矿主还是要求下面的矿工在无风、微风的情况下进行违规开采，造成瓦斯积聚的越来越多，在5月5号中午，瓦斯遇到火源，随即产生了爆炸。

　　主持人：

　　由于这个区域是之前被禁止在继续开采的区域，那么这些矿工下去之前，有没有向煤矿的管理层提出过异议，或者拒绝下去的事情呢？

　　文梅：

　　据我们了解，所有参加这次蒲邓煤矿井下作业的工人来自国内各地，比如说有四川籍的，有河南、河北籍的，还有山东籍的矿矿工，他们自己讲述目前的生活现状，都说家庭状况比较贫困，家里很多都是靠种地为生，孩子要上学，老人生病需要治病，这些情况也造成了他们在这些问题的选择面前只有一个选择，就是选择下去干活儿挣钱。

　　另外还有一个细节也是让我非常痛心，我们在现场，在医院，有些矿工说，我说你们是不是知道了当事故发生的时候，你们怎么样才会自保的措施，让自己可以逃生呢？他们非常纯朴，第一直觉，第一反应告诉我有，我说有什么样的自救设备，他们说矿灯，实际上矿灯，大家知道作用除了照亮之外，其它的自救的功能几乎是等于零的。按照国家有关规定，最起码应该有一个自救箱，比如说里面有氧气输送设备，输送设备的供应之间大概能达到半小时到一小时。在自救箱发挥功能和作用的前提下，时间段内，给予矿工们逃脱自救的机会应该说还是比较充分的，但是他们是什么都没有的。

　　主持人：

　　另外我还想问一个问题，现在已经确定了死亡人数是28个，但是据我们所知，矿井底下好像还有人，现在他们的情况怎么样？

　　文梅：

　　截止到今天中午12点之前，我们在临汾市有关部门了解到，目前已经证实了在这次爆炸事故当中丧生的矿工有28人，如果按照当地有关部门向上级领导申报的失踪人数30人的话，应该还有两名矿工还没有被找到。目前抢险救援工作还在紧张有序地进行，抢险的人员还在轮流24小时循环的下矿里进行排查和救援，但是我们了解到，由于目前井下瓦斯的浓度一直比较高，所以给这次抢险救援工作带来很大的难度，所以救援的推进速度也不是很快。另外，大家关心的事故矿井责任人，负责人已经被当地有关部门、公安部门控制起来了，冻结了他的银行帐户，查封了他的一些有关资料，开始接受警方的调查。

　　主持人：

　　但是我们仍然关心，在这种推进速度不快的情况下，以救援人员的经验，这些矿工，这两名矿工生还的可能性有多大？

　　文梅：

　　我们当时在事发现现场一个小小的办公室里，围满了很多救援人员的小环境当中，他们正在紧张地部署工作，我就上去问一个队长，但是他没有说出自己的姓名，我们就问了两个字，是生还是死，他说我希望奇迹出现。

　　主持人：

　　但我们只能期待奇迹了。

　　另外我想问一下，根据我们查询的资料，就在临汾市，在过去的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发生了好几起矿井的安全事故，当地的安全人员有没有给你一个说法，为什么事故在这样的密集的发生？

　　文梅：

　　其实大家也注意到了，临汾在近半年的时间内连续发生好几起大型矿难事故，而且死亡趋势也是在递增的趋势。而且就这个问题我们也采访了临汾市煤矿安全监察部门，他们这些同志介绍说，这个事情其实大家也在反思，在总结。我在他们的办公桌上注意到有这样几封工作简报，他们也是让我看了一下，其中对之所以频发事故，他们有这样以下几点总结，比如说第一点，矿主唯利是图，在利益和金钱的驱动下，不惜牺牲矿工的生命，草菅人命，然后进行开采。第二点就是非法开采，违反了国家有关的明令，明文规定，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情况，冒然触动一些不可越雷池的雷池，结果造成事故一再的频发。第三点，还有一些地方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有失职渎职的现象，这也是最近一段时间临汾煤矿事故频发的一个原因之一了。

　　主持人：

　　好非常感谢文梅带回的报道。谢谢。

　　现在井下还有人在等待着救援，事故原因也在等待着进一步调查。当我们在整理以前拍摄素材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近几年当中，有几起特大的煤矿事故，包括一些哄动一时的瞒报事件，都发生在一个地方，山西的临汾。

　　2002年12月2号上午，山西省临汾市尧都区阳泉沟煤矿发生了瓦斯爆炸。事故发生之后，有关部门的一些人不让新闻媒体报道，更没有如实公布死亡人数，无论是尧都区安监局、市矿山救护大队的报告，还是主管副区长汇报，都清楚地写明“死亡人数不超过8人，伤5人”。然而经过记者行程三个省，历时半个多月的调查，最终查明，在这起事故当中共死亡30人，被瞒报人数达到了22人。为此，有关部门报国务院批准，做出了处理决定，给予负有责任的17名党员干部党纪政纪处分，另有21名涉案人员移交司法机关处理。

　　2004年4月30号上午7点40，临汾市隰县梁家河煤矿发生瓦斯爆炸事故，遇难矿工36人。在这起矿难发生后，临汾市对所有煤矿进行了全部停产整顿。

　　2006年11月26日，山西省临汾市尧都区河底镇芦苇滩煤矿发生瓦斯爆炸事故，被困井下的24名矿工全部遇难。在芦苇滩煤矿的矿区内，各种有关安全生产的口号标语随处可见。在矿区的门口就挂着“安全生产”四个字，办公楼门前的大红牌子上写着是“警钟长鸣”。就连矿工们每日下井的入口处也有着“筑牢安全大堤”的警示标语。但是所有的这些都变成了摆饰。就是这样的煤矿，它的煤炭生产许可证、安全生产许可证都已经过期，属于非法生产。

　　今年3月，临汾市接连发生了三起矿难，3月14号下午两点，洪洞县明姜镇圣王沟一个非法小煤窑发生透水事故，导致3人死亡。

　　3月16日下午三点，乡宁县西坡镇硬家沟煤矿二通口非法生产，发生事故，导致3人死亡。

　　3月28日上午11点，尧都区余家岭煤矿在六证过期的情况下组织非法生产，导致局部瓦斯爆炸，造成26人死亡。

　　在一个月连续发生三起事故之后，临汾市35名相关行业和属地的官员都被行政问责，一些官员被免职，两名工作人员被开除。

　　然而就在宣布处理结果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临汾市蒲县克城镇蒲邓煤矿5月5号再次发生爆炸。

　　主持人：

　　明知道使用冒着明火的三轮车就会引起致命的爆炸，他们还是用了；明明知道在没有通过安全检查的煤矿里采煤，就等于是虎口里拔牙，他们还是拔了。当然，高额的利润会让那些黑心的煤矿主去完全漠视生命，人数有限的监管部门也不可能阻止所有的非法开采。除此之外，我们还是看到了另外一把“杀人的刀”，这把刀的名字叫做“贫困”。

　　好，感谢收看今天的《东方时空》。明天的同一时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