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青春念想
导视:
百场青春版《牡丹亭》,演绎四百年来前的爱情神话。
白先勇:非常的浪漫。
作为青春版《牡丹亭》的总制作人,他有着什么样的情感世界?
记者:没有组建像通常人那样的家庭,您觉得会不会是一个残缺呢?
白先勇:我想我一生很幸福,就是有很好的很知己的朋友。
身为将门之子,他经历了怎样的身世沉浮?
白先勇:父亲对我的做人处事有影响的。
王志专访著名作家白先勇,即将播出。
人物介绍:
白先勇:当代作家,1937年出生于广西,国民党高级将领白崇禧之子。近年来,致力于昆曲的推广,担任青春版《牡丹亭》的总制作人。
正文:
(字幕:2007年5月,北京展览馆剧场)
(青春版牡丹亭演出现场)
[解说]
2007年5月11日晚上,能够容纳2700多名观众的北京展览馆剧场内座无虚席,著名作家白先勇总制作的昆曲青春版《牡丹亭》进行了第一百场纪念演出。
(现场,白先勇讲话,欢迎观看青春版牡丹亭第一百场,很高兴又是满场……)
记者:那么这个火爆的程度,是你预想当中想到的吗?
白先勇:多少出意料之外。
记者:大家觉得这个戏成功就是一个奇迹?
白先勇:我想这个戏,本来这个昆曲就应该是一个这么美的东西,只是我们自己做得很用心是真的。等于说是这个是很不平常的一件事,是两岸三地的文化精英、戏曲精英共同打造的一个大文化工程。
[解说]
《牡丹亭》又叫《还魂记》,是明朝大剧作家汤显祖的作品,讲的是杜丽娘与柳梦梅两个青年男女之间因梦生情,穿越生死的爱情神话。作为策划和总制作人的白先勇,重新编排了这个传唱了四百多年的爱情神话,并且加上了一个令人心动的名字,青春版《牡丹亭》。
记者:加上这个青春版这三个字,总有一种迎合的意味?
白先勇:我想不是迎合,我想是有我们的目的在里头,我想做青春版的牡丹亭,我有几个宗旨。第一个我相信昆曲是一个古老的剧种,它是有很强韧的生命力的,所以我们要把昆曲的青春生命召唤回来,我们做这个戏第一个目的是这个。第二个因为这个剧本身《牡丹亭》本身就是歌颂青春,歌颂爱情的,歌颂生命的这么一个戏。女主角16岁,男主角这个20岁,做了一场那么美的梦,梦中相会,完全是歌颂青春,青春之歌,我想大学生,年轻人看了可以认同,因为他正在恋爱中,非常的浪漫。中年的人观众看了可以回忆,因为每个人都有一段。老年人看了以后呢,就是追忆,很遥远的时候,也有青春过。
(白先勇现场讲话:青春版牡丹亭,我希望把大家的青春梦统统唤回来,我自己也觉得年轻起来。)
[解说]
这是2004年青春版《牡丹亭》在台北首次演出时的情形,演出现场热烈的气氛,让白先勇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
(白先勇现场讲话:真高兴,最关键了……)
[解说]
时至今日,白先勇已经带领他的青春版《牡丹亭》剧组演出了一百场,几乎是场场爆满,直接观众达到了15万人。在青春版《牡丹亭》受到社会各界关注的时候,白先勇的名字也越来越多地被人们所提及,这位闻名海内外的华语作家对于外界来说颇具有神秘色彩。
记者:读过白先勇小说的人感觉到,您跟很多的作家都不一样。
白先勇:其实我从小就很早立志要当一个作家,所以后来我念了工科回来又考文学。其实我是想要做作家的,不过您讲的就是说,可能我一生的那个经历,当然经过了天翻地覆的那个历史变化,可能戏剧性大一点。
[解说]
白先勇的父亲是国民党高级将领的白崇禧,母亲马佩璋出生于一个广西富商家庭,白家一共有十个孩子,白先勇排行第八。这些珍贵的影像资料拍摄于上世纪四十年代,记录了白先勇一家人生活的片断,在当时能够拍摄这样的录像,足以显示白家地位的显赫。那么,在白先勇的成长过程中,父亲对他有着什么样的影响呢?
白先勇:父亲对我的做人处事有影响的。现在越来越觉得有影响的。比如说他做一件事情,那时候觉得,哎呦,他的意志力很强的,所以是一定要成功的,一定要做到底这种的,很少的是半途而弃这种,这种精神是蛮影响我们的,蛮影响我自己的,后来慢慢慢慢的对他更理解了,其实后来那些年跟他相处的比较接近一点,那是在台湾的时候,相处了11年。
[解说]
1965年,白先勇留学毕业后,开始定居美国,一边教书,一边从事写作。除了特殊的身世之外,白先勇以同性恋为主题的文学作品也格外引人注意。特别是在一篇名为《树犹如此》的纪念文章中,详细记述了他和恋人王国祥之间长达38年的感情,两人从中学时认识,一直到王国祥因病离世。面对媒体的采访,白先勇并不避讳,坦诚公开了他的同性恋身份。
白先勇:我想可能是天生的,现在还没有定论。现在的人理论纷纷,我相信这些基因,现在这种基因的遗传学更不得了,是几代,多少代一直有的这种,人已经定了你的一生,甚至于你的,几乎说你会生什么病,你的基因里面都定了。
记者:您在55岁的时候,公开自己的这个情感世界,您可以不说呀?
白先勇:我想那时候也不见得是一定要说。但是我觉得说这个,我是这样的态度,就是说,我觉得人就是人,人有各种感情,如果有人问我,我觉得我就讲我应该讲的话,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就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就没有说讲一些这个不实的话,所以我觉得任何的人性中,有各种感情,每种感情都是属于人的感情,都值得尊重。而且我作为一个文学家,作为一个文学家,我觉得写的是人性,所以我既然写了,但是什么都可以讲。
记者:有没有压力?
白先勇:倒是没有,倒是没有。我觉得该讲就讲,尤其是在写作的时候,我想一个文学家最重要的是要忠实于自己,你心中的想法,对诚实的应该写出来,如果一个作家对自己不诚实是不可能写得好的。
记者:从您所做过的事,从您所写过的文章,大家觉得你是完美主义者。但是一生,没有组建像通常人那样的家庭,您觉得会不会是一个残缺呢?
白先勇:我想不会吧。我想每个人的这个对人某些地方是不太一样的。我想有的也许,我想我一生很幸福,就是有很好的很知己的朋友,我想这个也是上天给我的恩赐吧,我想这样子,我也就没有什么遗憾,我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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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说]
这里是白先勇在美国加州的居所,醒目摆放着白先勇与王国祥的合影。也就是在王国祥去世的十年之后,白先勇几乎上停止了他所有的写作,着手编排“青春版”《牡丹亭》。于是有人猜测,这出描写穿越生死的爱情神话——青春版《牡丹亭》,是白先勇对恋人王国祥的纪念。
记者:白先勇决定做这出戏的时候,有没有纪念的意味?有对王先生的纪念吗?
白先勇:也没有,当然我希望看得到,也没有的。我想做这个就是,我一看这是我的那个对于《牡丹亭》的因缘历程。
记者:您跟牡丹亭跟昆曲结缘是什么时候?
白先勇:我9岁的时候,真正第一次的时候是在上海看了,梅兰芳跟余正飞的一则《游园惊梦》,刚好是牡丹亭里面的一则,那当时是小孩子真的不懂。但是你说是第一次看到昆曲、接触昆曲就是那个了,从那个时候,没想到几十年后自己来制作,戏缘可以延伸那么远。
[解说]
1982年的夏天,白先勇从美国回到台北,这个时候,他的小说《游园惊梦》被改编成了舞台剧,即将演出。而小说《游园惊梦》的灵感正是来自汤显祖的剧作《牡丹亭》。
(剧中片断)
白先勇:《游园惊梦》的那个话剧,那个话剧里面也有一段昆曲,就讲一个昆曲名伶的一生,由于我小时候看过昆曲,会慢慢经过十几二十年有我写的小说叫《游园惊梦》,《游园惊梦》又改成话剧,跟昆曲好象越来越接近,跟牡丹亭,我跟牡丹亭的缘份好象是一辈子。
[解说]
舞台剧《游园惊梦》的演出在台北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这也激发了白先勇心中的梦想,从1983年起,他开始着手编排《牡丹亭》中的部分曲目。
白先勇: 1983年只是两则,其中是《游园惊梦》两则,当时也是一个很大的试验,我第一次参加昆曲制作,1992又做了一次。又制作了一次牡丹亭,是三个钟头的,也很轰动,那时候给我影响就是,这么伟大的一个东西,这个话只讲了两句,他有这么大一本,好象是两则,然后是一个简版,一晚,哎呀,我想还是然由未尽的感觉,一直觉得这个梦没有感觉。所以我想应该做一个全本,那个其实是我一直的一个愿望。
[解说]
昆曲作为我国传统的戏曲,已经有600年的历史,兴盛于明清时期,后来逐渐衰败,特别是到了近现代,出现了传承危机。可喜的是, 2001年,昆曲被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列为“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也成了白先勇实现自己梦想的契机,一年之后,在白先勇的策划指导下,编排青春版《牡丹亭》的工作正式开始。
白先勇:我想昆曲是我们的文化瑰宝,我想就是因为文化的关系,如果不做的话,我想我们这个昆曲可能就会衰萎下去。剪01:31:31昆曲跟观众越来越流逝,我看的全程,我看到的危机这么大,我想是不是出来做一出试试看,是否能够再引起大家的这个热情,我做这个,我希望很多人做更多的。
记者:会不会是你的偏爱?
白先勇:我本来我觉得坐着看戏最舒服,我也不是昆曲界的,根本轮不到我来做。我是希望,坐到下面看戏,我当然是希望看昆曲,因为看戏最享受。做这个苦得不得了,而且这个,但是我觉得它意义非凡,我们现在的大学生,从北大到厦门大学,从南开到中山大学,我们都去演过了。现在我们的大学生,最缺少的是传统文化的教育。
记者:但是一出戏又能做什么呢?
白先勇:我知道的就是现在很多很多的大学生没有看过昆曲的大学生,很多的看了以后,都觉得,哎呀,我们这个民族,我们这个传统文化原来有这么美的东西,我觉得这是了不得的一种教育。
记者:我们很担心,作为昆曲那么老的一个剧种,会不会像物种一样,它的消亡也是自然的一个规律。
白先勇:为什么希腊悲剧到今天还没有消亡呢。他们有几千年了,我们才600年,希腊悲剧今天还在演,那这是因为希腊对于他本身,本身就站得住脚,有艺术的价值,那个昆曲它有这么高的价值,所以它会存活到今天。而且今天我把它,我想我们最重要的是祝福它新的生命,是把青春,是把它昆曲的青春生命召唤回来。
[解说]
在白先勇的号召下,两岸三地热爱昆曲的文化精英汇集在一起,对《牡丹亭》全剧进行了新的编排。那么,该怎样把四百年前的一出传统戏曲编排给现代观众看?成了摆在白先勇面前的一个难题。
记者:原作是55折?
白先勇:原作是55折。
记者:你改过27折,是怎么样的考虑?
白先勇: 汤显祖第一个它的主题是一个情字,所以我们在编这个剧的时候,第一当然在情上面的,但是,完全是抒情这个戏有时候会闷下去,慢下去,所以我们在适当的时候,也要有冷热的场面,也要互调,所以有时候我们这个戏编出来了以后,有群戏,有对子戏、有独角戏、有主戏、有过场戏、有文戏、有角戏、有各种戏,所以我们的配搭也经过很严密的思考,甚至于中场落了什么地方也想过,非常考虑到观众的心理,第一天看的是什么,第二天看的是什么,第三天,所以我们的戏是越演越热,越演越热,就是这个道理。
记者:在你改编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三天9个小时,一出戏,这是一个很疯狂的想法?
白先勇:的确是的,9个小时,而且是很少这样子的戏,无论是中外。在西方嘛,他们有的,像华格拉的那些歌剧有时候是十几个小时,但是是很少很少的。九钟头是一个大戏,是相当冒险的,看上去相当冒险。不过那时候我们觉得说,要一个完整的东西就得这样子,就得这么长,才足。所以这次我们就冒这个险。
[解说]
结果令白先勇感到惊喜,经过两年的打造,青春版《牡丹亭》在台北成功首演。2004年6月,白先勇带领剧组赶往苏州大学,举行青春版《牡丹亭》在内地的第一场演出,苏州是昆曲的发源地,至今这里还保存着全国唯一一个昆曲博物馆,这里的人们对青春版《牡丹亭》的态度,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白先勇:那我觉得不大有底的。因为我知道这边大学生大概是90%没有看过昆曲的,没有看过昆曲的,但是我希望,其中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希望培养年轻观众,尤其是大学生。所以苏大那一场也可以说是关键性的,指标性的。就是说,那个不是一个正规的剧场,是一个大礼堂,2600座位的大礼堂,设备也很简陋的。那个学校里边开是还没有底,他说我们从来没有这么多的学生去看戏的,我说不要紧,给他试一试,所以在苏大演的时候,没有想到,上海、南京、杭州的学生闻风而来,把那个苏大塞得满满的,三天都满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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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视二
青春版《牡丹亭》,究竟有着怎样的魅力?
白先勇:美国人看得如痴如醉
无法赢利,演出如何继续?
白先勇:这一次可以说是我组织了一个昆曲义工大队
传承危机,哪里才是昆曲的出路?
白先勇:国家应该把他们当作一种人才,
《面对面》王志专访著名作家白先勇,正在播出。
[解说]
在台北及内地首演成功之后,青春版《牡丹亭》开始在全国各地,特别是到各所大学进行巡演。为了吸引大学生前来观看,每次演出都设有大量廉价的学生票,最便宜的只有10元一场,而面向社会售票最贵的达到了3600元。对于青春版《牡丹亭》的观众定位,白先勇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
白先勇:我想观众不能老化,演艺表演艺术观众一定要经常要年轻的观众加入,否则的话没有生命的,如何培养年轻的观众,我这个就是青春版,就是主要观众要向大学生。
[解说]
青春版《牡丹亭》的四处巡演,越来越多的人接触并喜欢上了昆曲,经常会出现一票难求的局面。那么,一出传统戏曲为什么能够吸引这么多人的喜爱呢?
(一组观众采访……)
记者:就这个戏的本身来说,我们应该怎么定位?
白先勇:它当然是传统昆曲,传统昆曲注入了现代的精神。我们这个《牡丹亭》,它的最基本的昆曲的美学我们都遵守的。所以是一出古典的戏,演给现代观众看的。
记者:这个度非常难把握
白先勇:最大的挑战是这个,最难是这一点。我们的这个大原则是,我们是尊敬古典,但不因循古典,我们现代,但不滥用现代,所以我们在这个古典跟现在的接点上,非常非常的小心。
记者:但是看到很多新的,以前没有的舞蹈因素?
白先勇:对的,像您看到有一些花神,很漂亮,我们那个花神,以前的很多很多,《牡丹亭》很多版本的化身跟我们不太一样,我们还特别请了,这个请了特别细的一个舞蹈家,来给花神,其实我们的花神就是几小段舞,那个我们也是精心设计的。那个无论是服装,跟那个舞蹈的动作,舞蹈老师,但是他是用昆曲演员的,那个身段还是昆曲的。
(现场:剧中花神舞蹈)
[解说]
剧中通过花神优美的舞蹈,巧妙描绘了杜丽娘与柳梦梅梦中幽会的场景。而男女主角通过水袖的舞动和眉目传情,把两个青年男女如醉如痴、情意缠绵表现得淋漓尽致。
记者:怎么找到两位置主角?
白先勇:也是巧,也是天意垂成,我说这个戏是。第一次那个男主角,余九林我是在香港这个演讲,做昆曲演讲,我说,讲给中学人听,要讲两个小时,讲两次,1500人中学生,我说我一直都再教大学,没有教过中学生,我说中学生来听这个昆曲,而且要坐两个钟头不容易,我说要示范演出,我就去找了四个演员,他们刚好给我找了苏昆,有一班的小兰花班四个青年演员来听我示范演出,这个示范演出呢,中间那个男主角那个余玖林,我挑了几则戏,刚好演《惊梦》这一则,他一扮,我一看这个年轻演员可以,因为他的形貌什么的都很像,最重要的是他有一个好嗓子,难得难得的一个小声的好嗓子,非常的好听,很清亮,
(排练现场:男主角演唱)
白先勇:那么找到他,后来以后我就到苏州去选美,找我们的杜丽娘,刚巧,他们是同班同学,这个沈丰英,哎呀,这个苏州姑娘,水灵灵的,一双眼睛,眼角含情的那种味道,我心中的杜丽娘就是这种样子。
(排练现场:女主角演唱)
白先勇:因为这个戏本身就是唯美的,杜丽娘是美人,余玖林是俊男,一定是俊男,那么浪漫的一个故事,演9个小时,台下面两个人不美的话怎么看9个小时,那么怎么行啊。所以我想这是要选两个,一对金童玉女。
记者:有传说,白先勇先生曾经说过,如果没有找着这两个演员,我就不做这两个戏?有没有言过其实?
白先勇:没有言过其实,因为你找不到角,这个也做不出来,说真话。找不到合适的,找不到合适的,那做出来的话,可能失败的机会会很大,可能失败的机会很大。
[解说]
青春版《牡丹亭》的男女主角是来自苏州昆曲院的年轻演员,在白先勇的促成下,两人分别成了昆曲表演艺术家汪世瑜和张继青的徒弟,白先勇为他们举行了一场特殊的拜师仪式。
记者:刚开始拜师的时候,你坚持了三拜九叩,意义何在?
白先勇:因为我觉得昆曲这种艺术一定是口传心授,手把手教出来的,一对一这样教的,大班教效果不大,很多学生一起教,一个老师教一个学生这样子,这样子教起来。这个是很难很难的艺术,高难度的艺术。老师要花很大的功夫才能够教出来的,所以我坚持他们要恢复古礼,磕头、拜师,这个是一个很严肃的仪式,这么一磕头以后,学生就是说,我教给你了,老师呢就是整个接收下来了,是他们的入门弟子了。果然,这几个年轻演员磕头拜师以后,两位老师倾囊相授,现在当做他们自己的衣钵弟子了,所以他们每次演出,两个老师傅都在把场的,有一点点不对就去告诉他们了,就得改了,所以很那个的。徒弟在演,老师在台下还要着急。
(排练现场,汪世瑜与白先勇讲话)
[解说]
除了对演员的精心培养之外,青春版《牡丹亭》的编排制作,充分体现了白先勇追求完美的风格,就剧名《牡丹亭》的题字来说,按照市场行情,一个字就值一千美金。另外在服装、灯光、舞美设计方面,也都达到了顶级的水平。
记者:您是制作人,考虑过成本方面的因素吗?
白先勇:不能考虑这个。就是说,怎么好怎么做,我们是所谓的要求最好的。那个服装我们设计了200套,每一套都是手绣的,都是用苏州的刺绣,他每一朵花是有层次的,一朵梅花它有三四种颜色,红的,稍微淡一点的粉红,一到舞台上面,那个花是立体的,突出来的,不是平的,所以说我们整个服装,我们的服装几乎真是美的,那反正能够做得最精最美就往那方面走。因为这个这是一个文化大业,当然我们希望他商业上平衡,收支平衡,希望它能够赚钱得更好,大概是那个是不是第一考量了。
记者:这个戏到底是赚了还是赔了?
白先勇:不可能赚的。除非有这么一个剧院,你常年演昆曲,你不要跑来跑去的走,像我们这样子,在这里演几场,在这里演几场,那个交通费,那个来回就不得了,我们到现在为止,全中国还没有一个戏院是演昆曲的。全世界没有一个华人地区有一个专有的戏院是演昆曲的。
记者:那谁支持你们?
白先勇:我说我本来我是教书的,我自己写作,根本用不着去求人,人家求我,不是我求人家。那为了这个昆曲,那只好真的到托钵化缘,我们有台湾、香港、澳门、各地有心人士,最叫人感动的,他们也认识到,这是个文化大业,真的这个出了很大的一笔钱。我个人作为制作人,我说作为昆曲义工,完全是义务的,我自己完全是义务。所以这一次可以说是我组织了一个昆曲义工大队,都是义工,你讲成本,真的跟他们算成本,那就不好算了,那每一个服装费是付不起的,设计费。这些几乎都是义务的,义工的。
(青春版〈牡丹亭〉美国巡演的现场)
[解说]
2006年秋天,白先勇带着他的青春版《牡丹亭》剧组走出了国门,在美国加州进行了12场的巡演,传统戏曲能在国外如此大规模的演出,创造了我国戏曲史上的一个奇迹。
白先勇:不得了的轰动。这个(美国人名)完了以后,站起来20分钟站手不停,看到十一点多了,晚上,美国人看得如痴如醉,
记者:在美国演出,是华裔的学生多还是?
白先勇:都有,西方人占,就是非华裔的在伯克利大学(演出时)占四成。
记者:他们是冲这个戏剧去的,还是冲白先勇的名头去的?
白先勇:美国那边我想是冲着这个戏,当然,我个人的那个也有一些影响了,我想在美国的影响没有那么大。你要讲这个为什么会成功。因为它的艺术程度到了一个极致,有一位是教授级的叫麦当娜,是加州大学圣地亚哥一个校区的戏剧教授,当过戏剧教授,他是希腊悲剧的专家,他看到了我们的戏,每天看两个小时,看完了以后他访问时讲,他说这是我看过最伟大的一次表演,想了一下,他说再加一句,这是我一生当中看过的最伟大的一次表演。
(麦当娜的采访)
白先勇:这种专家是不随便讲话的。而且也不随便讲客套话的,他真的被感动了,是真的被感动了,真的是北京的这个艺术感动了。
……………………隔断……………………
(演出现场:白先勇走入剧场,签名)
[解说]
这是白先勇观看“青春版”《牡丹亭》百场演出前的情形,从首演至今,他全程观看的演出就有80多场。虽然观看了无数遍,可是每次坐在观众席上,白先勇都有不同的感动。
(演出后白先勇接受采访)
[解说]
虽然青春版《牡丹亭》的演出取得了令人惊喜的效果,年轻演员也与青春版《牡丹亭》一同成长起来,可是当谈到这些演员的将来以及昆曲的出路,白先勇依然有未了的心愿。
记者:各位演员完成使命了吗?您给个评价?
白先勇:我觉得他们非常的争气,他们现在我想也渐渐地被很多人公认,第一他们俩已经成为大学生里面的那个古典美的偶像了。第二,这一次温家宝总理到日本去访日,带了很多中国的那个文化的节目去,古琴,也有一则昆曲,那就是他们两个人代表去的,他们两个人到日本,陪着温总理一起去,演给日本首相去看,他已经有代表性了,所以说这批演员应该好好地去珍惜他,好好去培养他。
记者:我们担心的是各位演员有没有真正理解到白先勇对于昆曲的情感,对于昆曲的良苦用心?
白先勇:反正给他们整天打气、讲话,但是他们大概也听进去了,但可是我觉得他们的报酬、酬劳远不如他们的付出,他们的薪水太低,一个月两千块钱,一千多,两千块钱这样子,在待遇方面,的确还不是,不符合他们的那个辛苦。你看现在拍一个广告,或者是唱一个流行歌曲,那得的收益多大呀,做个模特儿,或者是伴伴舞什么的,那种是比较容易的。你想昆曲多难哪,而且是多么有文化意义的东西,这个相差很远,我觉得,中间的那个差额太大。
记者:我们也担心,各位演员守得住吗?
白先勇:所以就是要制度问题了。如果说好好的给他们机会,好好的保护他们,好好的珍惜他们,他们会的。如果你不给他机会。比如说我们不演了,《牡丹亭》不演了,那么他们回到院里面就没事了,那么再慢慢的意志消沉了,那就消沉下去了。
(演出现场)
(男女主角的采访,决心把昆曲传承下去)
[解说]
在结束青春版《牡丹亭》百场演出之后,年近七十岁的白先勇将要暂时告别演出,返回美国继续他搁置已久的写作。
记者:为什么不继续做下去呢?
白先勇:我是个作家,我做了几年的(牡丹亭),我欠了一大批文债,我这个还有很多没有完成的事情,有的书写了一半,我先把那个写完,当然我不会完全不管这事情。我想他们自己也有一些操作能力,我也会从头帮他们忙这样下去。当然我希望有人接下去做最好。
记者:但是在很多观众的心目中间,没有白先勇就没有这个戏?这个戏如果没有白先勇还会有人去看吗?
白先勇:会的,我想会的。现在已经这么说吧,这个《牡丹亭》已经成了一个本身有它自己的生命,已经大家都知道了,也想看了。所以他们说,现在好象看昆曲在北京,或者是在北大至少变成是一种时尚了。北大的学生很好玩的,在网上,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看过牡丹亭的人,一种是没看过的。
记者:你将来会怎么回忆,会怎么写牡丹亭这一段?
白先勇:故事多了,故事多了。最感动我的就是我这一直走来,有好多人、好多人的善意、热忱、热心的文化使命感,一起加入,一路走来,在艺术上的,在这个人力、物力、财物的支援上,一些企业家,一些艺术家,文学家、还有这些演员们,甚至于台前台后的工作人员,每个人的辛劳令我感动。
记者:您的行动最感动人,很多人不知道,您能告诉大家为什么愿意付出那么多,做一件在外人看来跟您无关的事情?
白先勇:我想我从年轻,最关怀的是我们的文化,中国文化。我看到我们的文化史,任何一种文化衰萎下去很心痛的,如果在我们这一代手上面,昆曲消失了,我觉得这个是历史罪人,等于说把我们的宋朝的瓷器摔坏了,等于是把我们的青铜器丢掉了,一样的。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做,我也希望更多更多的人出来做,一定会有很多人会比我做得更好。
记者:来得及吗?
白先勇:来得及,绝对来得及,只要做就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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