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闻风暴之后走进美国陆军最高医院

　　今年2月下旬，美国著名的沃尔特·里德陆军医院被《华盛顿邮报》爆出丑闻：在部分伤兵病房中，老鼠乱窜、蟑螂满屋、充满细菌；受伤士兵得不到医生和护理人员的及时诊治；为了享受医疗福利，受伤士兵必须拖着病躯到8个不同部门填写22份表格……

　　消息被证实后，美国军界乃至政界迅即掀起一场史无前例的特大风暴。3月初，医院院长乔治·韦特曼少将和美国陆军部长弗朗西斯·哈维先后被解职和引咎辞职。作为美军医疗部门的负责人，基利中将随后也被要求提前退出现役。3月30日，美国总统布什亲自到医院视察，为伤残老兵所受的糟糕待遇表示道歉。风暴一直刮到5月还没完。据《华盛顿邮报》最新报道，医院负责运营事务的弗吉尔·迪尔上校和彼得·加里博尔迪上校、负责医护人员管理事务的纳德·汉密尔顿上校日前刚刚被宣布停职。还有最新消息说，里德医院将于2011年关闭，并入位于马里兰州贝塞斯达的国家海军医疗中心。这又给医院平添了些许神秘色彩。

　　这到底是一家什么样的神秘医院？它跟普通的医院有什么不同？医院的员工和伤兵们如何看待《华盛顿邮报》拉响的这一声“平地惊雷”？伤兵们都有些什么样的精彩个人故事？带着这些问题，人民网驻美国记者唐勇日前两次走访沃尔特·里德陆军医院，感触颇多。

　　5位伤兵被授予美国公民身份

　　第一次走访，是应国务院外国记者中心邀请，参加美国国土安全部在医院举行的仪式，为5名在里德医院养伤的士兵颁发美国公民身份。医院位于首都华盛顿西北角，距离白宫仅8公里远，据记者站就更近了，当天上午开车也就花了不到20分钟。

　　一路上，记者看到许多破旧的房屋，街道也不是很干净整洁，顿时感觉有些惊讶：美国最好的军队医院怎么会设在这么糟糕的一个街区？一个4层高的大楼矗立在华盛顿与马里兰州交界处，样子很普通，这就是医院的主体建筑了。医院所在街道的对面有很多面貌丑陋的公寓。据说由于人满为患，里德医院不得不租下对面的一些公寓，改为临时病房。《华盛顿邮报》曝光的部分“问题病房”，想必就在这些丑陋公寓里吧。

　　在医院公共事务官员的带领下，记者随众多外国记者来到医院门诊大厅，乘电梯来到二楼的一间会议室，等待仪式的开始。由于无暇细看，记者看不出这家威名赫赫的医院跟普通医院有什么不同。只有无处不在的迷彩服和戴着假肢的伤残军人提醒着人们：这里是一家军队医院。

　　公民归化仪式开始了。5位受伤士兵随同家人走上前台，看上去神情似乎都有些激动。他们要么缺了腿，要么脸部受了伤，为拿到美国国籍的确付出了巨大代价。又高又瘦的美国国土安全部长迈克尔·切尔托夫也参加了仪式。他在发言中高度赞扬这5位士兵为美国做出的巨大牺牲，同时也隐讳地提到了丑闻风波：“我坚信，无论里德医院过去面临何种挑战，这些挑战未来终将被克服。一旦尘埃散去，里德医院将成为一家更好的医院。我之所以对此充满信心，是因为美利坚的民族性格，就是喜欢把问题当机会！”看得出来，美国政府之所以在里德医院高调举行这样一场活动，既是为里德医院提供媒体正面曝光的机会，也是希望将丑闻风暴划上一个句号。

　　仪式上，5位伤兵一一接过美国政府官员颁发的美国国籍证书。仪式结束后，记者采访到了5位伤兵中的3位。

　　今年25岁的卡洛斯·洛普斯告诉记者，自己能活下来，并最终成为美国公民，“真的很高兴！”洛普斯说，他出生在西班牙，4岁随父母来美，在罗得岛定居并获美国绿卡。从12岁起，他就梦想着要当一名海军陆战队员。高中毕业后，洛普斯自费环游世界，后回到美国。23岁生日那天，梦想终于变成现实：洛普斯在北卡的一个海军基地正式加入海军陆战队。2005年8月，洛普斯作为作战工程师参加了“自由伊拉克行动”。3个月后，洛普斯在一次训练事故中受重伤，全身多处骨折，尤其是脊椎遭遇压迫性骨折，下巴严重损毁，牙齿绝大部分被撞飞。事故发生5天后，他被送到里德医院，从此成为这里的一名病人。经过1年多的康复治疗，洛普斯眼下说话和走路都已与常人无异，下巴和牙齿经过修复都已经能正常工作。他说，自己平时除了继续接受治疗，还有一份工作，那就是为前来医院参观访问的重要人物担任义务导游。谈起未来的打算，洛普斯充满神往：“等伤彻底好了之后，我要重新回到部队！”

　　安杰尔·冈德雷拉斯永远失去了双腿。戴着假肢的他兴奋地对记者说，“我妈妈今天也来了！她为我感到自豪！”冈德雷拉斯说，他今年26岁，出生于墨西哥，8岁随父母和妹妹来美，定居于加州，10年后成为绿卡持有者。1999年，年满19岁的他参军入伍，成为美国陆军中的一名卡车司机。2005年11月，冈德雷拉斯被部署到伊拉克，隶属于第一装甲师第六步兵团。2006年7月1日，当他正在执行例行的运输任务时，他驾驶的卡车被炸，冈德雷拉斯身受重伤，下肢被炸断。4天后，他被空运到里德医院治疗。也就是从那天起，他的母亲就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

　　迪西莉卡·伦道夫今年26岁，出生于海地首都太子港，1986年移居美国，2001年10月获永久居留权，2003年应征入伍，成为美国陆军中一名发电设备维修机械师。谈起参军的缘由，这位女军人实话实说：“一听陆军军歌，我就被征服了！”被派到伊拉克战场后，伦道夫被诊断出患有一种罕见的骨肿瘤。2006年回到美国后，她就一直在里德医院接受治疗。让她倍感激动的是，她的部队上级官员、她的军人丈夫和她在部队的许多同事都专程赶到里德医院，陪她一起度过了这个十分特殊的时刻。记者发现，当接过美国公民身份证书时，伦道夫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美国军队一贯喜欢用绿卡和公民身份来刺激外国人参军打仗。反恐战争打响后不久，布什就下了一道行政命令，要求加快处理具有外国国籍的美国军人要求加入美国国籍的申请。迄今已经有好几万美国军人通过这条“快车道”获得了美国公民身份。如今看来，这一招还是挺有效果的。

　　医院拥有悠久的“光荣革命历史”

　　第二次走访里德医院，是应医院公共事务官员唐纳德的邀请。丑闻发生前，记者曾向院方提出采访申请。在丑闻过去数月之后，医院终于批复了我的申请，并派出唐纳德全程陪同。很显然，被丑闻搞得焦头烂额的里德医院希望中国记者能为他们写一篇正面文章。

　　参观医院的当天上午，记者早早就来到医院门口。等候在门口的唐纳德将记者接进医院，边走边向记者不厌其烦地讲述医院的“光荣革命历史”。据唐纳德介绍，里德陆军医院经美国国会批准设立，拥有98年的悠久历史，一直被誉为美国军队的“王牌医院”，是美国陆军最高级别的医疗机构。医院以美国著名军医、伤寒和黄热病病源的发现者沃尔特·里德命名，在一战、二战、韩战、越战等历次战争中都立下赫赫战功，收治了无数受伤军人。自从“9·11”和反恐战争打响之后，里德医院更是一夜之间成为美军最繁忙的医疗机构。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中受伤的美国军人先后有6000多人在此医治。

　　唐纳德介绍说，里德医院规模庞大，共有6000名工作人员，军医就有600多名，这里的医生还曾在布什总统的手术中主刀。每年有1.4万人在此就医，门诊病人每天则以数千计。在2003年和2004年的“自由伊拉克行动”中，里德医院还共计向在伊拉克和科威特的“战地医院”派遣了200多名医护人员。

　　假肢用上高科技

　　唐纳德首先带记者参观了医院的假肢中心。一位军医拿着一个人工手掌让记者观摩。人工手掌做得很像真的人手，摸上去也很像是真人的皮肤。这位军医说，手掌的外层是硅胶，里面是塑料，用干电池充电。别看这个人工手掌外面似乎很简单，里面却“机关重重”。所有的假肢（包括手和腿）里面都安装了一个电脑芯片，记载着假肢使用者的所有相关数据。假肢里面同时还安装了许多灵敏的传感器。假肢使用者在穿戴假肢之前首先要做手术，在他（她）体内植入信号发送器。戴上假肢后，假肢和人体可以通过传感器进行信息交换，关节运动的神经信号通过芯片进行处理，从而下达指令。

　　这位军医说，每一副假肢都是根据某个伤兵的身体条件个性化贴身打造的，并不是通过一个模子批量生产出来的，所以价格不菲，每个售价在6000到8000美元不等。军医说，当然里德医院的受伤残废军人都会免费得到一副假肢。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性训练，伤兵们很快就可以使用这些假肢自如地从事正常人能够从事的大部分日常活动。他特别强调，有些伤兵更愿意使用不带电脑芯片的假肢，“这样他会感觉自己更有主宰感”。

　　唐纳德在旁边补充说，从伊拉克战场上撤下来的截肢伤兵80％都在里德医院接受救治。截至2007年3月1日，里德医院已经收治了435名特殊病人，这些受伤军人要么没腿，要么没有胳膊，要么没有脚或者手。以前老觉得美国军队主要是武器先进，没想到在假肢上美国人也使用了那么多的高科技。这的确是一架可畏的战争机器啊！

　　把榜样请到康复室里来

　　记者随后在唐纳德的带领下来到医院的伤兵康复室。尽管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但记者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康复室里伤兵挺多，都在康复师的指导下进行身体训练，有的在做俯卧撑，有的在练习推球行走。每个伤兵都很年轻，稚气未脱的脸上写着纯真，然而往下看却没有一个人有一双好腿，每个人都无一例外地戴着假肢！记者还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失去腿的年轻人在一起！那一瞬间，记者似乎真切地闻到了伊拉克战场上的硝烟味！战争啊，你是多么残酷！

　　唐纳德告诉记者，这些伤兵几乎每天都要到这里来，进行一定时间的身体康复训练。这是肢残伤兵的必修课。所有康复师都获得了专业认证资格。说到这里，唐纳德指着走过来的一条大狗说，“这是经过特殊训练的狗，专门放到康复室里与伤兵们玩耍嬉戏。跟普通狗相比，它们更懂事体贴，更懂得伤兵们的心事。”

　　记者采访了刚刚完成推球训练的伤兵德里克·加涅。加涅对记者说，他今年刚满19岁，来自密歇根州，以国民警卫队队员的身份参军并被派往伊拉克。2007年1月22日，他驾驶的一辆军车不幸触到地雷，当即身受重伤，失去了一条腿和另一条腿上所有的脚趾头，脸部也严重受伤，一只眼睛再也看不见光明，身上留下多处弹片。加涅随后被紧急送往德国的美军基地医院治疗，紧接着又送到里德医院，在那里接受了多次大手术。虽然一条腿是假肢，一条腿还伤痕累累，鼻子附近还贴着纱布，一只眼睛也已失明，但加涅看上去精神状态不错，对康复师布置的训练动作完成得一丝不苟。记者问：“你为美国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你后悔当兵吗？”加涅摇摇头，很坚定地说：“不！”

　　跟加涅一样，约翰·克里塞尔也永远失去了他的一条腿。这位看上去亚洲人模样的年轻人，虽然长得很显小，但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刚刚完成铅球训练的他接受了记者的采访。他说，他出生在明尼苏达州，父母是菲律宾移民。10岁时，他看到电视上直播第一次海湾战争，感到很激动，从那一刻萌生了参军的念头。于是他偷来哥哥的军服穿上，算是过了一把军人瘾。17岁生日那天，他是在军营度过的。谈到自己在医院接受的治疗，克里塞尔显然没有受到《华盛顿邮报》报道的影响，而是肯定地说“很满意！”。在康复室的所有伤兵中，忙前忙后指导伤兵动作的杰克·法利身份最为特殊。这位哥伦比亚大学的高材生拿着烫金的MBA文凭，不是下海经商，而是跑到美国陆军，当起了一名军人，那还是1966年6月，越南战争正打得惨烈之时。不出他所料，法利被派往越南战场，经历了太多血肉横飞的场面。1969年1月的一天，他遭遇敌方炮火，整个身体被炸得都飞到了空中。后来他在一封家书中写道：“输了5品脱的血，我的脉搏才重新跳动！”他被紧急送往里德医院，在那里一呆就是14个月。他的右腿膝盖以上全部被截肢。他由此换来的是4枚铜星勋章、1枚陆军嘉奖奖章和l枚紫心勋章。出院退役后的法利，战场上的打拼尽头不减，很快他就成了华盛顿地区一位远近闻名的法官。法利对记者说，他眼下已经退休，目前在里德医院属于志愿者，主要任务是跟伤兵一起生活，帮助这些年轻人逐步摆脱受伤致残带来的心理痛苦，给他们建立重新开始新生活的自信。“年轻的伤兵们聚在一起，如果只把目光盯着自己或者对方的假肢，恐怕很难走出心理的阴影。而像我这样的人跟他们一起生活，本身就是一个很有说服力的暗示：得像法利那样活着！”

　　唐纳德告诉记者，像法利这样的伤兵在里德医院还有很多。记者不仅暗暗为里德医院竟然能够想出这样的点子叫绝。俗话说，榜样的力量无穷，把一些活生生的榜样请到医院来，跟伤兵们一起同吃同住同锻炼同谈心，这会给遭遇重大人生变故的年轻伤兵带来多大的心理慰藉！

　　丑闻风波依然是抹不去的痛

　　参观完康复室，记者随唐纳德来到“厨房”。面对记者不解的神情，唐纳德解释说，所谓“厨房”，并非医院真正的食堂，而是医院专门开辟出一块地方，让肢残伤兵们练习做饭。记者看到一位伤兵坐着轮椅，端着菜正准备要在“厨房”里大显身手。唐纳德说，学会利用假肢做饭，是对肢残伤兵的一个基本要求，主要是为了让这些人退役后生活能够自理。想想自己四肢健全却不会烧饭，记者不仅深感惭愧。让肢残伤兵们学会自己烧饭，的确是里德医院调教伤兵的又一个绝招。

　　中午十分，唐纳德带记者来到医院真正的厨房―大食堂。这里菜的花色品种特别多，所有伤兵一律免费享用，但工作人员必须付费。记者看唐纳德自己掏钱买了饭菜，也要了一份，最后算下来才3、4美元，价格可以算是优惠。尝尝鸡腿和花菜，感觉味道还不错。

　　其实，病房一直是里德医院丑闻风暴的中心，记者很想参观一下医院的病房。但或许是时间不合适，或许是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唐纳德没有带记者参观病房。记者采访每位受伤士兵时，唐纳德都跟在旁边，掌握谈话的口径。每当记者问起有关丑闻风暴的问题时，陪同在侧的唐纳德神情马上就变得严肃起来：“不要问不相关的问题，好吗？！”记者只好知趣打住。看来，丑闻风波虽已过数月，但依然是里德医院心中的痛。（人民网华盛顿5月31日电）

　　（来源：人民网—国际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