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岁的男孩柳平,2年前从贵州凯里来到广州同德围。现在,他平时是同德围某小学三年级的学生;周末等假期,则是混迹于广州大街小巷的一名乞丐。他如何适应这巨大的身份反差?
6月1日,本报“广州调查”报道了“同德围惊现儿童乞丐村”。
而当天还在校读书没有出场的柳平,正是史青的大儿子。6月1日,本报记者全天观察了这名小男孩作为学生和乞丐双重身份的特殊经历
上学
12岁的柳平,还在读小学三年级,在普遍只有9岁的同学中,鹤立鸡群,显得沉默
白云区同德围粤溪新村三巷19号。6月1日,星期五。早晨7点钟的亮光,把糊着报纸的窗户照得通透明亮。12岁的柳平睁开眼睛,看到5平方米大的房间内,母亲、妹妹、弟弟都在酣睡着。门“吱嘎”响了一声,一个男子的身影走进房屋,父亲端着碗,为柳平准备好了早餐的稀饭。
吃过饭后,柳平伸手取下墙壁上的书包。他们家住在4楼,旁边三户也是贵州凯里老乡,但他们都关着门,柳平知道他们都还在睡觉,因为正常情况下,他的这些老乡,和他的母亲弟妹一样,下午晚上乞讨,凌晨3点左右才休息。
到三楼时,柳平敲了敲叔叔柳春家的门,门已上锁,无人响应(5月31日凌晨,记者造访柳春家,之后,他们就在当天早晨9点的时候,搬离了三巷19号)。
穿过狭窄而悠长的粤溪新村三巷,再走一段长长的街,再过人行道,柳平赶到了校门口。同学们都三三两两赶到,有的同学有家长护送。柳平径直走进教室。
这一天是“六一”,学校上午不上课,搞活动。同学们整齐地站在操场,阳光打在他们的脸上。学校领导讲话,还给一些同学颁发奖状。接下来,同班的同学,有的参加了舞蹈,有的同学还参加了朗诵节目。柳平什么也没参加,这个12岁的男孩,在普遍只有9岁的同学中,鹤立鸡群,显得沉默。
中午放学,也就是周末放假开始,因为“六一”,这个周末假期比平时长了半天。柳平走在回去的路上,脚步欢快。
占位
柳平把编织袋铺在火车站站西服装市场大门旁边,这里人流如织
天气预报显示,六一这天气温在26℃到34℃。粤溪新村三巷19号的4楼,房门这一半壁墙,都是铁皮包的,伸手紧贴,手掌发烫。坐在房间里面,汗水直流,柳平决定下楼,到街上晃悠。
下午2点30分时,母亲史青也出来了。她背着一个背包,抱着弟弟,带领着妹妹柳素,从三巷19号出来。此时穿着打扮正常的史青,很快泯然于众人间。弟弟妹妹也活蹦乱跳,像在过节。路过一个名叫侨德的幼儿园时,2岁多的弟弟,额头紧紧贴在墙外窗上。然后,望着街边的一家玩具店,迟迟不愿意离开。史青在前面远远走着,实在等不上了,就回来,把柳素从一个木马上拖了下来。
柳平已在公交站等候了。2点48分,一家人上了起步价1元的241路公交车。母亲抱着弟弟坐在第一排,妹妹柳素居中,柳平坐在第三排。车上很吵,妹妹把头扭过来,和柳平交谈,但不知为何,两人闹了不愉快,柳平伸手给妹妹一耳光。6岁的姑娘柳素,痴痴望着窗外,眼神委屈,嘴角扯动,沉默,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3点06分,一家人在省妇幼医院下车。妹妹伸手找路人要了一条口香糖,柳平讨到了3元,他买了一个鸡蛋、一瓶水,自己喝水,把鸡蛋给了弟弟,剩下的一个硬币,他塞给了母亲。
继续向前走。3点15分,又惹妹妹生气了,柳素坐在地上,双脚乱弹。柳平赶紧把弟弟背在背上,由妈妈招呼妹妹。
3点40分,柳平接过母亲的背包,从包里面取出一个编织袋,把袋子铺在火车站站西服装市场大门旁边,这里人流如织。2岁的小男孩睡在编织袋上,一动不动,柳平坐在袋子旁边,呆呆望着摆在眼前的钱罐。
乞讨
这个下午,柳平和2岁的弟弟在一起共讨得11元,6岁的妹妹的收获则要多得多
4点10分,妹妹在他面前拉住一个白人的腿,又收获了5元(之前已经乞讨到了13元),他却在这半小时还是只有一个外国人在4点01分给的三元钱。
4点33分,母亲史青给了他一罐王老吉。
4点38分,4点44分,4点46分,前后三个黑人给了5元,2元,1元。柳平定定看着,无言无语。
5点13分,柳素拿了一瓶冰红茶和一串鸡翅给柳平。先前一直躺着的小弟弟,也翻身起来吃东西。
5点25分,柳素拿来一盒爆米花,此时,哥哥在玩一张黄色传单,弟弟在玩瓶子。
6点,人流量明显减少。兄弟俩一直坐在编织袋上。
(这个下午,兄弟俩共收入11元。)
6点45分,柳平躲在垃圾堆后面与弟弟玩起捉迷藏来,弟弟开始找哥哥,10分钟都没找到,大哭,哥哥马上现身。
6点52分,母亲史青带着妹妹,在马路对面望着他们,弟弟哭着叫妈妈,柳平抱着弟弟,不让他走。另一个背着小孩的妇女,手里牵着一个男孩走了过来,也到了马路对面和史青聊了起来。是的,那是李静,刚刚从粤溪新村三巷19号三楼搬走的乞讨妇女。
7点20分到8点,柳平牵着弟弟,会合家人,向前行走。
第 1 页
try showAd(3,0,1); catch(ex)
会合
柳平的母亲遇到了另外两个妇女,3个女人,6个小孩,行走在大街上乞讨
8点。史青遇到了李静,以及另外一名妇女。3个女人,6个小孩,行走在大街上。见人伸手,双手作揖。柳平在路边捡到一个红色的旅行箱。那箱子掉了一个滑轮,只能提在手上。和箱子差不多高的柳平,自己的身子被箱子弄得摇摇晃晃。
8点12分,9人来到九龙酒店前。路边,有一堆旧皮鞋。5个小孩兴高采烈地在一堆鞋里面挑拣,柳平也捡了一双,装进了箱子里。
8点30分,3个外国人正在买玉米,5个小孩围了上去,柳平站在最外面伸着手,外国人掏钱给5个小孩一人买了一根玉米。“不要玉米,要钱!”6岁的柳素大声说。外国人摇头,掏钱给买玉米的,然后走了。柳平将玉米放进了箱子里。
随后,在路上碰到有的士停车,他们拥上去要钱,3名妇女要了一个外国人五元钱,并没停歇,继续跟着。
8点40分,在站前路。众人上了238路公交车。
9点15分,她们来到了靖南路。在饭店旁边停车的地方乞讨。
10点10分,一群人再次赶到上下九,延续先前的过程。直到凌晨1点,他们又在同德乡公交站下车。史青花4元钱买了一块西瓜,提在手上。他们身前身后,不断有贵州装束的妇女带着孩子,经过柳素和柳梅玩过蟋蟀的马路,回到出租屋里。
在星期六的6月2日,和星期天的6月3日,12岁的柳平继续着这一身份——乞丐,而从6月4日的星期一开始,他就会穿上校服、穿上捡来的那双旧鞋子,“摇身一变”,成为一名小学三年级的“大龄”学生。
奖状
柳平一家已经搬离原来租住的房间,墙上留下5张柳平的奖状,名次多被涂改
昨日上午,粤溪新村19号。房东周姨和先生坐在家里,“你们又来干什么?抢劫啊!”5月31日,周姨接受采访时,还笑容可掬,但昨日则声色俱厉,拒绝做任何回答。两日不见,态度为何大变?
等候20分钟后,记者再次跨上了柳春等人租住的房间。整栋楼一共12家租赁户,三楼柳春一家曾住的房间,门户大开,里面仅仅剩下一张临时搭建的床。三楼其他两户,则铁锁把门。整个4楼,空空荡荡,原来住宿的6家来自贵州凯里的租赁户,全都搬离此地。而在柳平一家住宿的8号房间,里面除了一张床外,墙壁上,还张贴着5张奖状。
5张奖状的主人翁,赫然就是柳平。一张获奖时间为2005年11月,奖状称其获得“上半学期期中数学科第一名”;两张获奖时间为2006年1月9日,一张获奖理由为“期末考试数学科第五名”(旁边用其它笔涂改为第二名),另一张为“全勤奖”;两张获奖时间为2006年5月10日,获奖理由为“下学期期中数学科第七名”(涂改为第一名),另一张为“下学期期中语文科第10名”(涂改为第三名)。金光熠熠的奖状旁边,还有一些粉笔记录的10个左右的电话号码,以及记载着水电费、“1162斤谷子”等符号。
记者下楼时,遇三楼一房门洞开。开门男子称,他是前日刚刚住进来的。“你把周姨的房客全都赶走了!”该男子说,先前,周姨手头的这些房,租赁户全是贵州凯里人,都在这一带乞讨。如今经常有媒体记者前来,所以他们都搬走了。
降级
到广州后柳平降了两级,所以虽然现在成绩不错,但并未让家长和老师特别满意
柳平在最近3学期获得了5张奖状,但这个12岁男孩还在读小学3年级。所以,这份成绩单,并没让家长和老师觉得特别满意。
电话联系上柳平的父亲柳易贵时,他正在建筑工地里上班。这名有着8年经验的建筑工人说,2年前,他把柳平从贵州凯里接到这边来,老家的教育条件比不上繁华广州,尽管柳平去了一家教育水平在广州并不领先的民办小学,他的学习成绩还是跟不上。所以,柳易贵就给孩子降了2级。
“我经常打他,但他还是不听话!”柳易贵说,通常情况下,孩子每天三顿都在家吃饭,但现在每天中午都不回来,所以只好给他2元钱的生活费,“不知道他怎么过的”。在柳易贵看来,尽管孩子在贵州凯里读书,每学期只交费50元左右,但还是在广州这边读书更划算,“不影响家人挣钱,这边教育条件也好些”。
柳易贵说,他不知道柳平究竟会读书读到什么时候,暂时也没有明确的计划。他也没设计这个孩子的未来,“一切随缘”。
同德围某小学三年级的一位班主任说,他对柳平的印象很深,因为这个孩子比一般的学生年纪都大些,在很多活动中,都是同学们的带头人。因为降级的缘故,柳平的学习成绩还算不错,“但完全应该更好一些”。班主任说,有时候柳平会和同学打架,别人都打不过他,而他生气后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大街上过客的眼中,这是一个乞丐;班主任和同学们的眼中,这是位年纪比较大数学成绩还不错的三年级学生;在父亲母亲眼中,这是个经常挨打也不怎么听话的孩子。或许,没有谁能真正走进这名12岁男孩的内心。
(记者 杨昱 实习生 刘小娟)
新闻来源:南方都市报
第 2 页
try showAd(3,0,1); catch(ex)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