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历史学家之死

　　南非著名历史学家戴维·拉特雷4个月前在家中遭近距离射杀。

　　警方、政府和家人认定，劫财是杀人动机。但最新证据表明，案情似乎并非如此简单。

　　悲剧

　　拉特雷家住南非夸祖鲁／纳塔尔省的逃亡者渡口，濒临布法罗河。

从他家的院子里，能看见一座形似“斯芬克斯”狮身人面石雕的伊桑德卢瓦纳山脉，绵延伸入布法罗河谷。

　　拉特雷生前常说，他名下2000多公顷土地是“地球上最美丽的地方”，大多数前来参观的游客同意这一说法。

　　可就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曾爆发一场惨烈的战争。1879年1月22日，3000多名祖鲁勇士从伊桑德卢瓦纳渡过布法罗河，在罗克渡口鏖战入侵的英国军队，最终艰难取胜。

　　依托这笔历史财富，拉特雷在自家地盘上开起一家旅馆，向游客提供吃饭、住宿等基本服务以外，还带领游客参观古战场、实地讲述战争故事。

　　今年1月23日，6名祖鲁人沿着当年祖鲁勇士的足迹，渡过布法罗河，潜入拉特雷的地盘秘密“踩点”。26日傍晚5时30分左右，6人持枪闯入拉特雷的旅馆，威胁工作人员交出现金。听说没有钱，他们指名道姓要拉特雷出场。

　　那一刻，拉特雷正在客房后面的卧室内换运动装。他准备出去骑一会儿自行车，减减圣诞节期间长出的赘肉。听见有人喧哗，拉特雷的妻子尼基想出去一探究竟，拉特雷紧随其后。这时，拉特雷看见一名持枪歹徒，立即把妻子推到一边，试图制伏那名歹徒。搏斗中，一颗子弹穿过拉特雷的手掌，射入他的左胸膛。拉特雷倒在卧室的床上，很快停止呼吸……

　　据拉特雷的亲友说，拉特雷的葬礼是南非白人盎格鲁—萨克逊新教徒最后一场厚葬。葬礼上，英国王储查尔斯的代表宣读查尔斯的一封信。查尔斯在信中说，自“名誉祖父”蒙巴顿勋爵去世以来，只有拉特雷的去世让他感到“失望难以摆脱，痛苦无以名状”。

　　查尔斯盛赞拉特雷“传奇般的讲故事能力”以及“为南非社会和谐做出的不懈努力”。1997年戴安娜王妃因车祸丧生后，查尔斯带儿子哈里参观逃亡者渡口。自那以后，拉特雷一家成为英国王室私家庄园的座上宾。

　　窜红

　　一些人喜欢把拉特雷称作“白种祖鲁人”，他自己也喜欢这一称呼。

　　事实上，拉特雷1958年出生于南非德兰士瓦省，远离祖鲁人聚居地。那时，执政的国民党推行种族隔离制度已有10年。拉特雷的父亲在如今有着经济首都之称的约翰内斯堡从事律师工作，上世纪60年代在罗克渡口购置土地，经常带儿子去那里度假。

　　后来，拉特雷进入纳塔尔大学学习昆虫学。70年代后期，南非用英语授课的大学成为白人自由主义者反对种族隔离的中心。但拉特雷却抨击左翼学生团体“正统”，向公开支持种族主义的右翼学生团体表白忠心。那年代，他所在的校园内，主修土地经济学的白人学生经常一边喝啤酒，一边嘲笑自由主义者。

　　拉特雷1982年大学毕业后努力开创自己的事业。与尼基结婚后，两人搬至纳米比亚，经营一家游乐园。游乐园生意惨淡，一场意外更让拉特雷一家五雷轰顶：年幼的次子在院子里玩耍，想要移开一架倚墙的金属梯；没料到，梯子倒下，将孩子砸死。

　　1989年，拉特雷带着全家回到父亲的土地上定居，修建旅馆。最初几年，没有多少人对英祖战争感兴趣，拉特雷的旅馆内客人稀少。

　　90年代中期，拉特雷时来运转。英国旅游业出版物报道说，会有大批游客对既可参观战争遗址，又能享受豪华套房的旅游项目感兴趣。但是，最具吸引力的项目，还数聆听拉特雷的“战地演讲”。

　　拉特雷是一名天生的表演者。他的演讲绘声绘色，令人有身临其境之感。手杖作为他的道具，一会儿是英军的步枪，一会儿又成为祖鲁人的长矛。他的演讲着重点不是英军惨败，而是祖鲁人胜利。他说，伊桑德卢瓦纳战役和罗克渡口战役给予人们的提示并非土著军队能与文明社会抗衡，而是和谐与相互尊重。与拉特雷共事6年的罗布·卡斯基评价说：“戴维（·拉特雷）能在打击英国人自负的同时，又让他们对自己的殖民历史感觉不错。”

　　随着名气越来越大，拉特雷开始灌制光盘，在世界各地巡回演讲。他曾在英国地理学会演讲10场，门票销售一空。光盘和演讲无疑为他的旅馆作了宣传。演讲所得除一部分属拉特雷个人收入外，还有一部分用于慈善事业，由他的公益信托基金在伊桑德卢瓦纳战场遗址周边援建学校。在布法罗河谷地带，一些人尽管对拉特雷心怀怨愤，但不得不承认，他为当地最穷困的祖鲁人做出了杰出贡献。

　　截至遇害，拉特雷的旅游项目共接待6万名游客，大多数来自英国，其中包括94位将军和4位陆军元帅。

　　 疑点

　　拉特雷之死在全南非引起震惊。媒体和政府官员最初异口同声，说凶杀行为莫名其妙，是对南非旅游业的重创，尤其是在南非正紧张筹备2010年世界杯足球赛之际。但是，激动过后，人们产生一个可怕的想法：这起凶杀案并非“莫名其妙”，背后可能另有隐情。

　　案发后，英国《星期日泰晤士报》记者斯蒂芬·鲁宾逊采访了多名当地居民，获知那可能是一起预谋“凶杀案”。鲁宾逊试图采访拉特雷的遗孀尼基，但遭到拒绝。尼基还向朋友和旅馆工作人员施加压力，要求他们在鲁宾逊面前“统一口径”，一致咬定拉特雷死于劫匪枪下，而对其他可能的原因闭口不谈。

　　但事实上，第一个宣称拉特雷遭蓄意谋杀的，正是尼基本人和她的一名朋友。拉特雷遇害后大约90分钟，尼基的一位密友打电话给南非《商业日报》记者蒂姆·科恩，转述尼基的话说，“戴维刚刚遭到了谋杀”，尼基希望这一特大新闻能于次日在该报见报。科恩当即开始赶稿。就在他提交稿件前，这名尼基的密友又打来电话说，尼基后来又来电确认，这实际上是一起抢劫案。科恩修改了稿件，但心存疑惑：尼基一开始凭什么说拉特雷遭谋杀？为何几分钟后又改变说法？

　　鲁宾逊分析，如果说6名歹徒的目的是抢劫钱财，那么，这起案件疑点重重。案发时，6名持枪歹徒，只有塞姆宾库西·恩德洛武1人进入拉特雷的卧室，直面2名成年人，而其他5名歹徒留在外面大厅。枪击拉特雷后，歹徒头目问恩德洛武，是否能够确认拉特雷已死。恩德洛武于是返回卧室，向拉特雷的身体补射数枪。

　　更奇怪的是，大厅里的5名歹徒并没有抢走任何财物。当时，大厅内一张桌子上有2个手机、尼基的包和拉特雷的摄影设备，歹徒们视而不见。枪杀拉特雷之后，他们没有惊慌失措，而是从容地走出旅馆正门，向布法罗河方向走去，似乎“凯旋而归”。

　　积怨

　　尼基最初断定拉特雷遭蓄意谋杀确有理由。拉特雷的热情、精力充沛和信守承诺令不少人敬佩；但他也树敌不少，白人、黑人都有，就住在布法罗河谷地带。一部分人仅仅是嫉妒他事业成功和朋友遍天下。

　　对那些能力不如他的人，拉特雷从来都缺乏耐心，也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傲慢。罗克渡口旅游中心经理彼得罗斯·希比西深有体会。他告诉鲁宾逊，8年前，他只是逃亡者渡口的一名仆人。那时，他觉得拉特雷虽然易怒，但还是相当照护自己的团队。后来，希比西转到罗克渡口旅游中心工作，逐渐开始担任重要职位，对拉特雷的看法也慢慢改变。

　　希比西的职责是带领游客沿着英军在罗克渡口一役中战败撤退的足迹，走一遍“逃亡者之路”，终点是拉特雷的旅馆，然后坐车返回罗克渡口。返程途中，他们必须穿过拉特雷的一块土地。希比西说，拉特雷欢迎游客坐车穿越他的土地，但禁止希比西陪同。因此，希比西每次都得花4个小时步行返回罗克渡口。“那时，我是唯一的黑人导游，”希比西回忆说，“我不认为他愿意我成功。”

　　拉特雷与自己的亲人也多有不和。他生前已有数年未与弟弟马丁讲话。马丁是一名建筑师。拉特雷遇害数天后，马丁接受南非一家报纸采访时说：“我们家庭内部的积怨，已经变成溃烂的伤口。”

　　马丁用“骇人听闻”一词形容与拉特雷的关系。他说，哥哥死前不久，两人商定在开普敦高级法院的法庭上解决一起财务纠纷。马丁坦承，尽管不喜欢哥哥，却不得不承认，他是一名才华横溢的历史学家，也是祖鲁人的捍卫者。

　　当地企业家埃曼努尔·姆基泽曾得到拉特雷的资助。姆基泽回忆说，因为性格原因，拉特雷树敌不少。拉特雷给黑人员工的报酬相当苛刻，还卷入多起与祖鲁人的土地纠纷。“我告诉警察，‘如果你们说这是一起抢劫案，那不可能。’真相会水落石出。”

　　 土地

　　当地不少白人农民认为，土地是拉特雷遇害的真正原因。

　　土地

　　是南非国内最为敏感的问题之一。南非政府规定，7年之内，白人必须把将近三分之一的高产农田归还给黑人。政府鼓励黑人向白人索要土地，只要他们能够证明，白人曾从祖辈手中将土地抢走。

　　最近，夸祖鲁／纳塔尔省政府警告该省邓迪地区合计拥有200多平方公里土地的10多名地主：禁止买卖农田，禁止向银行申请高于土地价值的贷款。拉特雷在逃亡者渡口的土地也在警告之列。

　　当地农民联合会的负责人赫尔曼德·德韦特说，土地再分配破坏了乡村原有的秩序，导致相互猜疑和嫌恶，“他们（祖鲁人）只要听说有人抵制这项政府声明，就会把这个（白人）农民杀掉。”

　　德韦特坚持认为，拉雷特死于暗杀。据他回忆，对可能失去自己的土地，拉雷特牢骚满腹，“我要上法庭，我要找部长谈谈，我要找查尔斯王子。”

　　拉特雷曾经多次卷入与当地人的土地纠纷。受朋友之托，他照看着一片毗邻的土地。当地祖鲁人经常到那片土地上狩猎。作为一名“保守人士”，拉特雷看不惯当地人残忍的狩猎方式——为了方便狩猎，他们不惜使用未经训练的猎狗。于是，他禁止当地人去那里狩猎。

　　2006年底，拉特雷因为放牧与一名祖鲁人发生争执。按照白人地主不成文的规矩，拉特雷允许那名祖鲁人在他的一小片土地上放牧，但只允许有限数量的牛食用牧草。没想到，那名祖鲁人一下子赶来一大群牲畜。拉特雷要求那人把牲畜赶出去，马上招来对方辱骂……

　　拉特雷案发生前大约2个星期，逃亡者渡口的车道上出现一个装有树枝的编织袋。在祖鲁文化中，树枝通常伴随非正常死亡者下葬。编织袋上有一字条，上面写道：“谁把它挪走，谁的死期将至。”编织袋后来不知被谁搬走，字条也消失，拉特雷案的关键证据不见踪影。

　　德韦特认为，警方忽略了不少支持这是一起谋杀案的证据。德韦特在拉特雷死后不久抵达现场，早于调查案情的黑人警官。“他不想听我说，也没有记录什么，”德韦特说，“我对他说了三、四次土地纠纷和编织袋的事情，说那就是动机，是线索。但他不感兴趣，就好像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结案？

　　《星期日泰晤士报》记者鲁宾逊认为，尼基更愿意外人相信丈夫死于抢劫，这不难理解。她希望逃亡者渡口的生意能维持下去，因为她不仅失去了丈夫，还失去了生意最大的卖点。

　　鲁宾逊说，南非农村的司法体系已经“瓦解”，即使重大刑事案件也不能依靠警察侦破。拉特雷案中嫌疑人之一费思·西布西索·努克瓦亚那此前抢劫过罗克渡口游客中心。努克瓦亚那与同伙表现得相当“专业”：命令黑人工作人员俯卧在地，打开保险箱，取走1．17万兰特（约合820美元），然后扬长而去，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指纹。警察询问现场目击者，试图逮捕两名歹徒。事实上，当地祖鲁人都知道那两人的住处。

　　拉特雷案反响颇大，民众要求警方尽快破案。6名白人侦探受命接管此案。案发后没几天，2名嫌疑人落网。今年2月5日，歹徒头目努克瓦亚那被判25年监禁。数日后，另一名嫌疑人恩德洛武也被判25年监禁。法庭认定两人所犯的罪行是“预谋抢劫”。

　　截至4月底，另外2名嫌疑人也遭正式指控，其余2人还在警方追捕中。（黄敏）

　　：英祖战争

　　1879年1月11日，祖鲁领袖克特奇瓦约拒绝英国殖民者的“最后通牒”。切尔姆斯福德勋爵率领1．3万英国士兵渡过布法罗河和图盖拉河，向祖鲁王国大举进攻，英祖战争爆发。

　　战争最初，英军推进顺利。但是，1月22日开始的伊桑德卢瓦纳和罗克渡口战役中，英军1700名官兵遭3000多名祖鲁勇士歼灭。得到增援后，英军凭借精良的装备于1879年7月攻占祖鲁首都乌迪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