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新闻网-成都日报讯 :
本报记者 钟岚
慈善 一种现代生活方式
核心价值
2005年发起城里孩子每人捐一本书,在西部农村建1000个爱心图书室的活动,并为之积极奔走。
核心人物
吴治国,1976年生于四川巴中,2000年毕业于重庆师范学院中文系,原绵阳市实验小学教师,2001年赴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若尔盖达扎寺小学支教,期间因患脑瘤落下残疾。
我不能确定我生命的长度,但我可以丰富我生命的内涵,拓展生命的宽度。
就算不能为贫困地区的孩子捐建希望小学,但是你或许可以送给他们一本课外书!
——吴治国
残疾老师和千个乡村图书室
困难是有,但我相信办法总比困难多
记者(以下简称“记”)在西部农村建1000个爱心图书室的想法是支教时产生的吗?
吴治国:(以下简称“吴”)不是。具体说应该是在脑瘤手术之后。
记:脑瘤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吴:支教的时候。2001年3月,四川省委、省政府实施“四川省民族地区十年教育行动计划”,在全省招收青年志愿者赴甘孜,阿坝,凉州三州支教,我是重庆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刚在绵阳市实验小学教了半年书,就报了名。我去了若尔盖达扎寺小学,教语文兼教导主任。支教快结束的时候就发病了。
记:当时有什么症状?
吴:头晕目眩,有时晕倒,改作业改久了就会晕倒。视力也逐渐下降。最初我以为是高原反应。当地医疗条件很差,也没查出来。后来视力下降越来越厉害,没法教书了,支教原本是一年,我提前20多天回来,到川大华西医院检查,结果发现脑袋里有一个鸡蛋大的脑瘤,压迫视神经,所以视力下降,脑部还有水肿,到高原地方很容易得这病。
记:脑瘤已经切除了吧?现在病情怎样?
吴:做了四次手术,瘤子没取完,太大了,还有2.5公分是在神经里面,太深了没敢取,这部分要每年检查,防止它复发并恶化。手术后我就没法教书了,左眼失明了,右眼视力也只有0.08,我只有回巴中老家休养了。我的档案关系还在绵阳的学校,每个月还是有生活费。
记:生活费多少?够用吗?
吴:原来有700多,现在涨了,接近900元,除了留够生活费,我还资助了一个藏族女孩,叫扎西卓玛,是我支教那个学校的,爸爸死了,妈妈要靠打工养活她和弟弟。我每学期给她两三百元学费。她现在读初二,我打算一直资助她到大学。还有一个是巴中市曾口中学的女孩,现在读初三。以我的能力,我只能资助一两个学生。
记:休养期间你怎么安排自己的生活?
吴:我回老家是先办学。我的母校金碑乡燕山村希望小学,老教师退休后,没有年轻老师愿意来了。请代课老师,教学质量不理想,生源严重流失,原来100多个学生,最后只有40多个。我就想,自己不能教书了,办学总可以吧?于是我去找中心校谈,把学校交给我管理。学校电都没有,我拿了5000元钱来通电,把房子翻修了,买了VCD和彩电,就可以开学了。老师的工资我自己解决,代课老师一般400元,我给了600元。
记:收入能够支撑学校运转吗?
吴:由于我减免了一些学生的学费,经费很困难。但我相信办法总比困难多,后来决定借助网络的力量,让更多的人关注山区教育。我开办了爱心助学个人网站(www.wuzhiguo.cn),通过它得到了中山大学的支持,现在中山大学每年寄两三千元钱来资助我们的娃娃。后来农村不收学费了,学校经费由教育局解决,我就有更多时间做其他事。
就算无人为我鼓掌,我也会自我欣赏
记:为什么想到办爱心图书室?
吴:一是我的10万元手术费,除了教育局拿的1万和学校的几千,全是绵阳和阿坝的学生捐的。阿坝的学生经济情况那么差,还捐了3287元,是一分一角筹集起来的,是这些爱心给了我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气。我觉得做这个事算是回报。二是办学时我发现,农村里大多数是留守儿童,婆婆爷爷当然主要是照顾生活,不出事,养得白白胖胖的,照张相给爸爸妈妈看,就很不错了,他们不可能拿钱给孩子买一本课外书。我是搞教育的,农村娃娃心灵上思想上缺乏关爱更麻烦,比物质上的贫穷更可怕。而一本好书能带给人精神上的支撑,甚至可以影响一个人的一生。买书很贵,城里娃娃有那么多课外书,倡议他们每个人捐一本书应该很简单。于是我找到巴中一小,他们捐了几百本书,把我们学校的图书馆建起来了。后来我就想西部农村有很多像我们学校一样的情况,如果能建1000个,也算对社会的一种回报。
记:1000个,这个数字你觉得现实吗?
吴:现实,我也不是异想天开。中国西部有11个省市,一个省建100个,需要10万本书。10万本书如果大家都愿意捐的话,收集起来还是很容易的。我现在已建了20个,希望有生之年能实现这个目标。
记:农村学校有图书室的多吗?
吴:少得很,现在搞应试教育,对这个没有考核,很多学校即使有也是摆设,上面检查了就打开看,检查过后就关起来。我除了把图书室建起,还要组织志愿者去调查,让它运转起来,让学生真正能看到书。同时我一边做一边宣传志愿者精神,对学生也有很好的影响。志愿者精神实际上就是与时俱进的雷锋精神。城里娃娃捐献一本书,就相当于帮了一个留守儿童。
记:你怎样运作呢?一个学校一个学校去找吗?
吴:我一般是通过当地的有关部门,如团委、宣传部门、教委,帮忙联系捐书的学校和接受书的学校。在当地城区的学校筹集到书,直接就建在当地的农村。如果没有组织支持,别人一般不会相信你。
记:有没有不支持的?
吴:很多。遭白眼的时候很多。对于很多学校来说,他们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10个学校有一两个愿意跟你谈,但谈成的就更少了。而且门卫要拦,比如在双流一所小学,门卫要我出示证件,我出示团委的介绍信,但他看都不看,就往外推我。当然后来校长出来了,向我道歉,还捐了3000多册书。
记:很多媒体都报道了你的活动,你觉得媒体的介入对这件事有什么促进作用?
吴:我一开始就借助了媒体的力量,因为有媒体的宣传人家才会接受你。很多人质疑我做这事的目的,说哗众取宠哇?其实我就两个目的,第一我的10万手术费是社会捐的,我回报社会,第二是在做这件事的过程中体现我的人生价值,证明我还有用。我在中山大学讲演时说,李宇春有李宇春的价值,我有我的价值,我不排斥别人,我也尊重自己,相信自己。我欣赏超级女声的“就算无人为我鼓掌,我也会自我欣赏。”
捐几百万和捐本书意义一样
记:从组织活动到图书室建成,都是你一个人吗?
吴:是。我主要是行动不方便,买车票,找旅馆都不方便。有时问路,问10个人只有一两个人给你说。我觉得很难过,个人追求幸福的同时,对他人不说无私奉献,人与人之间还是应该互助噻。
记:都走了哪些地方?
吴:从2005年出去,走了成都、攀枝花、昆明、曲靖、六盘水、贵阳、凯里,然后是广西。现在我想把巴中作为根据地,因为老这样跑来跑去效果也不是很好。
记:家里人放心你这样出去吗?
吴:最担心的就是家里人。我家兄弟姊妹5个,我是唯一念了大学的,本该给家人生活带来改善,但现在这个情况我已经成了家里的一个负担,至少心理上是一个负担。家里人当然希望我最好就待在家里养病,不要东跑西跑的。
我觉得最大的阻力不是我的行动或是经济上的原因,还是别人的冷漠和不理解。
记:肯定还有不少帮助和支持你的人吧?
吴:当然。比如今年我在双流待了半年,得到了很多学校和企业的支持。我有一个中学同学是万喜热水器的总代理,他赞助了我一些钱,还在双流给我开了个专卖店,让我做生意。因为我行动不太方便,后来他又派人经营,把利润给我做活动经费。
在巴中也有志愿者和我一起做,比如我的网站就是天地网络的人免费给我管理和维护。
记:有没有想过找几个人一起来做这些事?
吴:无论任何人,个人力量都很有限。我在成都认识很多志愿者,大家一起做更好。一个企业拿几十上百万出来和小学生捐一本书,意义是一样的。
记:这两年你被评为2005年四川十大青年杰出志愿者,2007年四川省“五四”奖章提名奖,你怎么看待这些荣誉?
吴:这是对我的工作的认同,也是组织对我的支持。有了这些荣誉,出去联系人家要买账一点。以前我去一些单位,人家直接就说我是骗子。现在谈起来顺利得多。你知道做事情都这样,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我也知道,不是说我能力和境界有多高,而是政府重视志愿者,组织上才会给我这个荣誉。
记:以后有什么新的打算吗?
吴:我希望有条件的话能成立志愿者工作室,以组织的形式来进行这个活动,效率更高一点。
我上次在中山大学讲演,有学生说社会上有爱心的人很少,你这样做无济于事,我说那么你可以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来证明社会是有爱心的。有人每天都在抱怨社会风气不好爱心太少,自己又不做,怎么行呢。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对自己有信心。只要局面打开了,我相信1000个爱心图书室一定能建立。建1万个都可能。
我脑袋里的这个瘤子,最害怕的就是复发,就看运气了。我不能确定我生命的长度,但我可以通过做一些事丰富我生命的内涵,拓展生命的宽度。
采访手记(2007年5月31日 巴中)
坐在吴治国老师的对面,我的心情很复杂。这是一张被疾病严重扭曲了的脸,似乎所有的器官都拼命向右边挤,那只已经失明的左眼被拉扯得厉害,时常要渗出泪水,以致于他不得不在说话的间隙,频频伸手去擦拭。那头浓密的头发遮不住两道灰白的刀痕,他说,左边是取脑瘤的痕迹,右边还安着排水管,因为水肿,有积液。
他带来了一大堆东西:有关爱心图书室的宣传广告;记录募捐情况的册子——上面详细登记着几万册书的来处、去处;他本人的各种证明材料,其中有他得病前的照片——在若尔盖达扎寺小学的教学楼前灿烂微笑,青春、帅气。
吴老师展示给我的这些东西,以他右眼仅存的0.08的视力,几乎已经看不见了。所以,从联系采访到采访结束,他说得最多的话是:“请等等,我找人帮我看(记)一下”和“麻烦你帮我看一下”……
这样的情形,是我来之前没有想到的。现在,对他所从事的工作的艰辛,我更能感同身受。同时我也很后悔——居然答应他拖着残疾的右腿,穿越那么多条人车混行的街道,来到我住的宾馆。
但是,吴老师说,这点路对他算不了什么。的确,他已经拖着这样的身体,去了那么多个省市,走了那么多的路。信念的力量是巨大的,怀揣着在西部乡村建1000个图书室的梦想,似乎没有什么东西不能逾越,包括对他而言坎坷曲折的路,包括白眼和冷遇。
他给我讲了一个在路上的故事:去贵州的火车上,睡的是硬卧。邻铺的一个农民在遵义下车,偷偷地换走了他的皮鞋——一双只值几十元钱,但比较新的皮鞋。他说,这件事更让他意识到,提高农民的素质是多么重要。如果他们的素质不提高,怎么去教育孩子?孩子没受到良好的教育,就会继续形成恶性循环。所以,他更坚定地去走剩下的路。后来,筹到的书,他仔细地分成两类,一部分给农村中小学的孩子,一部分给当地农民。
知道吴老师的故事时,他还在成都募捐,联系采访时,他已经带着三千册书回到了老家巴中。他带我去看那些书。穿过很多条街道,爬了很长一段阶梯,绕过很多栋楼房,在一间别人暂时不用的库房里,终于见到了——它们被分类装在十多个编织袋里,沉默地等待接收它们的主人。而找到它们的主人也是项艰巨的任务,为这,吴老师已经在有关部门之间奔走了很多趟。这次,我再陪着他去找巴州区委宣传部的杨向明副部长,杨部长爽快地表态说,已经联系了柳林镇玉金村小学,周一就可以把书送过去。而且,近期还可以在城区几所中小学开展捐书活动,争取再收集一些书多建几个点。杨部长的话令吴老师很是欣慰。被推来推去冷处理的遭遇太多,能够得到这样的答复真是太幸运了。
出了宣传部大门,一辆车疾驰而来,而吴老师视而不见,直直地迎了上去,幸亏被我一把拉住。在我陪他奔走的短短两个小时,记不清这已是第几次出现险情。我问他,行动是如此的不方便,有没有想过找个人陪伴照顾?他淡然一笑说,两个人的生活固然美好,但是,如果没有志同道合的人,一个人的日子也可以过得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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