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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老驴

帐篷是驴友移动的家
帐篷是驴友移动的家

赵震说“只有在唐古拉山口唱过歌的人,才有资格说我比你更知道氧气对生命的重要”。
赵震说“只有在唐古拉山口唱过歌的人,才有资格说我比你更知道氧气对生命的重要”。

  老赵,老切,西行,西行

  从巴塘去理塘的路上,遇到封路铺柏油,被堵了4个多小时。时光怎么消磨?老赵灵机一动,抱着吉他路边一坐,面前放个毡帽,还真有给钱的。

  撰稿/张 静(记者)

  倒车是考验车技的活儿。1米85的赵震从风尘仆仆的老切一跃而下,跑去10米开外的车位问问能否停车,然后敏捷地钻进驾驶舱,子弹脱膛、一步到位。

  “那是平时严格要求自己的结果。我在很险的路上倒过车、调过头,下了车是大汗淋漓,不能有任何失误。”

  看似冒险或者潇洒的行为背后,经过了前期充分的准备。所以他可以驾着7年高龄、跑了21万公里的二驱化油器老切“千里走单骑”。

  备战

  我要去西藏!

  2006年青藏铁路开通后,一个在赵震心底碰都不敢碰的名字,忽然冒了出来。他逼迫着自己:再不走,就没有什么可走的了。“现在的拉萨又名‘小四川’,担担面想吃就吃,藏餐倒不好找。传说还要修川藏线。我不是非要趟河滩自虐的人,但也讨厌一马平川。历经千辛万苦,是为了那一刻的新鲜感和刺激感。”

  诚邀同行,回答都是:“你的车没戏!”“你没事吧?”那表情就似要杀了他一般。一连被拒了七回,赵震有点绝望,还好伟子救了他:“我在北京这,没什么海拔,头老痛老晕,等到了高海拔肯定也就这样了。你去西藏需要我……”

  伟子在北京开了18年出租,飙起车来跟“疯狂米老鼠”似的。老赵一拍大腿:带上这家伙!

  体能训练。都已不惑的人了,三伏天浇湿头发去打篮球,暴晒一通,再去阴凉地儿稍息,每天交替进行。

  提前两个月,赵震开始大量阅读,了解沿途风土人情:相传丹巴人是西夏王室的后裔,又有唐东女国的遗风,因此丹巴山美、水美、人更美……再钻研地理特征、公路建设,但凡有点翔实的路书、资料都从网上下载,打印成厚厚一摞;然后通过电话、QQ、论坛去找“前辈”刨根问底、多方印证。

  车辆提前一个月进入整修期。“清洗化油器、油箱,维护电瓶。路上不方便换配件,底盘、灯光、车体部件都要检查、紧固、维护。一般的火花塞8块钱,我那个60元。你以为装了减震就可以走青藏、川藏线?得在北京找井盖、路牙石来回轧,一个礼拜没事才行。最后3天,为了一个底盘我去了3家修理厂‘挑拨离间’,逼得人家‘鸡蛋里挑骨头’。”

  走青藏、川藏线需不需要换汽车轮胎?咨询卖轮胎的,人家说不换高档AT沙地轮胎想都别想。“一条AT轮胎最低的1680元,再好的4800元,最高境界是我把车留下,背着四条轮胎打的回家!”

  哥俩决定去西郊汽配城的停车场找高人学艺。“来了一位。酷!宽胎、涉水器、自救葫芦、车顶搜索灯、车顶行李支架……总之该装的全装了,该改的都改了。”

  赶紧上前打招呼,车窗缓缓降下:“要咨询什么问题吗?”

  一照面就被看个透彻,老赵肃然起敬,哪知对方直摆手:“我刚拿本,对不起!”

  等了两小时,他们终于逮到一位真正的高手。一套近乎,人家是做勘探的,走过3次川藏线,愿意倾囊相授:“轮胎最怕川藏线上的碎石路。我走川藏线时坏了两条备胎,都是真空胎。无需迷信AT轮胎,真空胎内加内胎足以应付。”

  4条内胎加手工费才160元,跑完整趟旅程一点没掉链子,连气都没补过。“有人不了解这条线的艰险,带了5条轮胎都破了,只好坐在路边唉声叹气。”

  赵震到拉萨的时候,那儿刚丢了当日第95辆吉普。在他出发前三天,北京一家著名商业设施公司的老总开着一辆帕杰罗到拉萨去,光笔记本、GPS这些设备就值20多万,可羡、可慕、可惜——丢了。“单车旅行谨记车上的配件、设备不能过于夸张。我见过不少车,前面4个大灯,还插着小旗子,特拉风,这车就容易被贼惦记。我这一路上没擦过一次车,走之前还特意在电路上自行设定了一个防盗机关。每晚停车后都把继电器拔下来揣兜里,拿一个坏的插上去。你记着这句话:偷车的一定不来给你修车。”

  有人说旅行没有目的地,乘兴而去,兴尽而归。赵震觉得旅行是一个按照心里所想的轨迹来完成的过程。“做好一切准备,照着计划充满信心地一步一步实施。”

  出城

  2006年10月3日,一辆略显单薄的老切从北京市海淀区魏公村出发,后备箱塞满了大小灯灯泡、雨刷电机、雨刷片、切诺基专用修车工具箱、马达、千斤顶、气泵、备用减震器、拖车杠、点火线圈、汽油泵、锹、斧子、手提搜索灯、急救包、40双袜子、字典、红牛……手边搁着几大本地图:中国高速公路及城乡公路网地图集(2006详查版)、中国行政区地图(青海、西藏、四川)、中国地形图(青海、西藏、四川)。“不能只靠GPS不带全地图。万一遇到修路或者路一断,下了国道就得靠行政区划的隶属关系去找路。”

  赵震自驾游不是一次了,总选在凌晨3点出城。他说要想迅速地逃离,必须具备不同于一般人的见地。“一定要有一个好心情走过旅行的第一个100公里。我的经验是在4点以前过收费站,避免车辆扎堆拥堵,尤其在节假日或周末。这样越走天越亮,白天开车观光,天黑停车住宿。旅行不是一两天的事,莫赶夜路。”

  一位“老绿野”告诉记者,有人疲劳作战,竟然在高速路上开着车就睡着了,幸亏副驾驶一把抢过方向盘。

  赵震有位朋友就是这么从川藏线盘山道翻了下去。脸擦破了,断了三根肋骨,也不知待了多久,蓬头垢面地站在小土堆上,老远望见一阵尘土飞扬就开始拼命挥手。等认出是大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及到眼前:京C!眼泪“刷”地下来了。一看见老赵就扑了上去,攥着胳膊喊得撕心裂肺:“哥哥——你看我的车!”

  业拉山、东达山、乌山口、觉巴山,10月12日,赵震和他的老切经受住了4座大山的考验,一天上上下下翻越360公里,在澜沧江与怒江之间千回百转地盘旋。

  从巴塘去理塘的路上,遇到封路铺柏油,被堵了4个多小时。时光怎么消磨?老赵灵机一动,抱着吉他路边一坐,面前放个毡帽,还真有给钱的。

  别看他在路上兴高采烈地弹琴卖艺,只要一踏进旅馆,立马玩深沉。老板抬头一看:嗬!黑T恤、绿裤子、大墨镜。

  ——“干什么来了?”

  ——“办点事儿!”

  不多言,不多语。再一回头,围过来的姑娘全没了。

  老赵说:“这也是理性。既不趾高气扬,也不平易近人;不能遇见善意热情就被融化,也不要感到敌意就退缩。保持距离,轻易没人会招你。”

  隐患

  当你看见一个巨大的标语牌上面写着醒目的大字:“中国优秀旅游城市格尔木欢迎你”,格尔木市就到了。

  格尔木意为“河流密集的地方”,现在它是车辆最密集的地方。无论车好、车坏,一进格尔木便要进行全面调整,以便适应高原行驶。

  那儿罕见高档SUV、现代、本田、三菱、奔驰的身影。“我有一位球友开悍马,动员他一起游西藏,人家不去。首先坏在格尔木没有人会修,得从北京请技师。等判断清楚是发动机上一个关键的螺丝坏了,万一北京没配件,还要一个订单发到美国总部。有好事者帮他算过,在格尔木,修一个螺丝得花6000元。切诺基,200元就解决问题了。”

  10月6日,老赵在格尔木汽配城整整待了一天,清洗水箱、化油器、调化油器、调轮胎气压、全车维护、减震维护,还是没能做到万无一失。“理性赶不上变化。颠簸几千公里,任何一辆车都随时可能出问题。”

  刚从丹巴挥别了美丽的拉姆,老赵他们正带着一种喜悦的心情沿大渡河向泸定前进,仅差30多公里,汽油泵坏了。

  “山上正在放炮崩石,有很多人围了上来。对我们而言,围观不一定是件好事。川藏线上的新都桥,那是摄影家的天堂、光与影的世界,现在夜间盗匪猖獗。老藏民开着一辆大货车,装有上百条牦牛,一刻钟就被洗劫一空。去年7月,南方一对夫妻走雅鲁藏布峡谷的时候失踪了,说是驾驶坠江,捞上来以后发现首饰、手表都没有了。所以你在出行前,就要把这个稍微有点冒险的过程中可能会发生的方方面面都想到。”

  赵震马上找到包工头递烟、迅速建立一种信任,然后问他能不能帮忙找几个人推车。对方爽快地答应了,主动提议:“你在前头开,我在后面跟着。万一路上再坏了呢?”

  跟了20多公里,电瓶没电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老赵在北京的时候没换新电瓶,此刻深受其害。10分钟、20分钟,一辆辆卡车、小卧车呼啸而过,没人停下来,赵震他们的手机也没有信号。

  包工头说:“你的车只能搁这儿了,我带你到泸定去找修理工。”

  老赵坐上包工头的北京现代下山,伟子留守。临行前老赵让他左手拎着能照一千米的搜索灯,右手握着一支特细的小手电,叮嘱说:“别在车里面待着,到旁边找个地方,有卡车下来人敲敲玻璃问怎么回事,你就用小手电照照;小车过来赶紧把光摁了。万一有人来砸车,你就别言语了。”

  赵震5点下山,回来时已是晚上8点多。山里正在大面积放炮,进去的道口全由武警站岗,凌晨3点才能放行。老赵好不容易说通了放行,找到车子,果然没人。20米远的地方有一束光闪了三下。赵震喊:“伟子?”传出一个颤巍巍的声音:“是二哥吗?”

  3个多小时,伟子对着录音机说了很多话:“天都黑了,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我都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也不知能不能来救我……”

  求援

  伟子一个人坐在路边时,曾有一辆大卡车驶过,看到小手电发出的“SOS”,帮忙把车拉出了崩石散落区。

  赵震说:“这是没辙,我们的电瓶坏了。正常情况下,我们应该把四门全打开、车里面亮灯,人站在外面挥手求援,这样才能消除对方的戒备心。”

  他曾在东北雪乡这么拦过车。

  那是下午4点多,老切在往上翻积满冰雪的章公岭时熄火了。赵震赶紧把脚垫都抱下去垫车轮,再将矿泉水泼在垫子底下用脚踩踩,把它们冻在路面上。然后打开四门、亮灯呼救。

  翻冰雪坡本身就很危险,谁都不敢踩刹车。这时一辆陆地巡洋舰4500冒险侧滑、停下,走出一位新兵和50多岁的老者。

  老者把他们的机器盖打开,看看化油器没问题,二话没说又钻到车下面去看油管。过一会儿起来拍拍身上的雪说:“没事。”

  新兵提议:“首长,把它拖下去得了,我们后备箱有钢丝绳。”

  拉到一个山口,下坡的时候赵震死命攥着手刹,车子还是噌噌往下滑了一会儿才停。“这时候你要人道一点,万一跟人家追尾了怎么办。”他决定派口才好的同伴先乘老首长的车到山下去搬救援。

  “下山就12公里,他6点钟下去,8点半还不见上来。我和另外一位朋友等了两个多小时,车里的温度一下子从零上6度掉到零下10度。二锅头喝下去就跟喝凉水似的,只有稍微一点儿辣。老赵他们面临着两难选择:“继续在车里等,后面的车万一刹不住就把你搓下去了。去外面等,零下30多度,一会儿得冻死。”

  还是打开车门呼救,终于一辆别克公务舱将他们救出升天。三个人折腾到9点多钟终于连人带车都住进了小旅店。30元钱一个火炕,烧得墙都是热的。

  赵震说:“从北京出发之前,我已经通过网络找到线路上的旅店信息,让他们给我卡号,汇了几十元定金过去。路上每一站我都是有计划的,误差不会超过一天。我在上一站就给下一站打电话,说会在什么时间入住,几点之前到不了你可以租出去,床位基本上都可以保证。”

  他们有火炕住,但那些同时进来的游客们已经没有床位了。老板领大家去了厨房:一张桌子、4个凳子、两壶开水,坐一晚80元,嫌贵外面待着去。

  那晚,厨房全坐满了。

  反腐

  赵震一路上都在精打细算。

  “到阿儿山住宾馆的都后悔了。8月份去的,他们怕热要住有空调的宾馆,280或420元一个标间。我们住10元钱一个标间,洗完澡窗子一开:冷!那里昼夜温差特别大,不了解就得花冤枉钱。”

  他不怎么欣赏“腐败游”:“我觉得这有悖于去旅行的原则,体会不到真正的当地人文。内蒙有一间小饭馆特别有味道。屋子不大,一根绳子吊着灯泡从屋顶垂下来,墙壁都被客人磨得锃亮。你说要酒,店家进来,怀里抱着一个硕大的硫酸瓶子。打开盖,一歪,给你歪巴一壶。”

  他怀念在查卡盐湖的小酒馆喝得酩酊大醉。“那是9个民族群居的地方。我请蒙古族的小姑娘唱一支腾格尔的《蒙古人》,她笑着说不会唱逃掉了。屋子一角有位穿着民族服装的汉子,一直坐在那儿喝酒。半斤一袋的青稞酒,我们斯斯文文地倒在玻璃杯里,他撕一个小口,仰头一吸就是小半袋。”

  汉子走过来用不是很流利的普通话对赵震说:“唱不了那样的歌,就不是蒙古族人,我给你唱。”拿着一塑料袋酒就坐这桌了,高歌一曲《祝酒歌》。

  赵震技痒:“有吉他就好了,我弹,你唱。”汉子问:“吉他?弦的?”立刻打电话用蒙古语叽里哇啦了一通。

  查卡饭馆的大门非常宽,不一会儿就见一辆两边都飘着穗子的大摩托轰鸣着冲进来,车上横着一把吉他,一弦折了。

  汉子大着舌头:“一样!”老板一看,赶紧跟店员说:“关门关门,不营业了。”大伙儿全围到他们旁边喝酒、又跳又唱。弹得高兴,赵震也弃杯不用,拿起酒袋就喝。“3袋青稞酒下肚,我觉得有点懵,都不知弹的是什么。晃晃悠悠回青年旅社,第二天头疼。一问,海拔3600。”

  责任

  唐古拉山口,赵震曾坐在车盖上弹着吉他高歌一曲。事后被网友一阵臭骂:“我去过西藏,就没有见过这么一个疯子。”

  他承认回到车里也是头昏脑涨,但觉得这事儿干得挺痛快:“只有走过青藏线的人,才有资格说:我去过世界的屋脊。只有在唐古拉山口唱过歌的人,才有资格说:我比你更知道氧气对生命的重要。这有意义吗?也许没什么意义。但等你到了七八十岁,搬个板凳往太阳底下一坐,琢磨琢磨,一个唐古拉山可能两小时还想不完。”

  对于某名人雇人抬上珠峰,赵震有点不屑:“上珠峰本是为了证明自己,这样一来反而贬低了自己。”

  有位和赵震相熟的朋友,惊异于这些变化。“他从前更像位小心翼翼的商人,礼貌、谨慎。”赵震那时正在经营一家体育文化公司,马克·伯耐特《挑战成功》的中文版本就是他的。

  事业蒸蒸日上那会儿,他曾打算在国际会议中心召开一场有1200人参加的峰会,一张门票都要五六百元,请中国的顶尖户外高手来论证:刘少创徒步北极是一个人吗?

  万事俱备,非典来了,峰会土崩瓦解。“最关键是我收了定金、花了,这下赔了一个底儿掉。最可气的是《挑战成功》刚到书市上参加展览,第二天就丢了一本样书,被盗版。最终没赔钱,也没赚钱。”

  特别低谷的时候,他没事就放风筝。一买就是五六个,飞得特高的时候拿剪刀一剪。下大雨也放,打开车后盖拉着风筝猛跑,后来转向自驾游。“既然没有很好的机会,心已经散了,与其禁锢着,不如让自己放纵去。去年生意不太理想,我给自己定个了‘旅游年’。全国各地跑了将近小两万公里。”

  早年在“绿野”网站经常看到这样的对话:

  ——“明天去玉龙雪山。”

  ——“嫂子不管?”

  ——“离了。”

  ——“可自由了”

  赵震说圈里面确实有梦想不断:“珠峰怎么也得爬一下;四姑娘山人家翻过去,我得搞次穿越。”

  他给一位老大哥介绍女朋友,女孩儿说:“你这不是害我吗?问他去塔克拉玛干吗?他说去。能回来吗?不知道。危险!那也得去。最后问‘那我呢?’他说现在顾不了你了,我多少年前就想去……”

  那女孩已经是很酷的人。北京刮沙尘暴,她戴着头盔,一身冲锋衣,从西直门骑山地车去颐和园参加户外活动。

  一招呼就走的朋友都是未婚,已经为人夫、为人父的赵震并不羡慕。“我觉得作为一个男人,在追求你的理想之前,首先要让你的父母、家人感到幸福,要有自己的事业。出游是在完成责任之后,对自己的一种补偿。”

  2004年有朋友相约去西藏,两辆三菱吉普保着,他因为工作没去。2005年又有三辆电喷老切邀他同行,依然没去。“我8月27日才从呼伦贝尔回来,他们9月份就要走。不是我体力上有什么问题,而是我要尽责任。”

  当初他和风筝有这么一段对话:

  “被我放飞到高空中的风筝是多么地渴望挣脱束缚自己的那根丝线,

  好让自己在高空中自由地轻歌曼舞,

  好让自己的双眸鸟瞰无拘无束,

  好让自己拼命地朝着一个方向狂奔。

  不!我不能放开手中的丝线。

  我在地上依然不停地奔跑,是为了将你放飞地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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