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缪克构的文字,依然如少年时候忽然遇见南方的夜海,目光中带着三分惊喜,三分敬畏,四分期待。
陶理缪克构的故乡地处浙闽之间,那里山水纠缠,郁积一脉文气,待人追问述说。沿江盘山,走着走着,忽然竹乱花香,时见田野间巨幅野紫云英数里蓬勃,无端让人心神一暖。
沉默的反面是各种心灵的独自出发。从文字走到文字是最稳妥的,适合那县里所有腼腆、实干、而莫名有霸气内具的少年们。或有人会想起来自湘西的《边城》作者。然而缪克构的家乡多了海的体气,咸咸的,风不断从大面积的远方水域吹来,逐渐浸透人一生的旅程。
十四岁那年我曾陪公干的父亲夜探克构家乡小镇边的海,那是一次官方安排的巡视,去看海边的大鱼冰库工程。在车上已经颠簸呕吐的我披上父亲的军大衣,默默走近,徘徊黑潮边的冰库里,紫黄的灯光冷而腥,海在一边独自开放。那一刻,来自城中的我用目光探寻这份陌生的意境,内心有三分惊喜,三分敬畏,四分期待。
于是,我总觉得,不懂得这样紫黄光线边缘的夜海的人,是不完全懂得克构的诗歌和文字的。
缪克构是幸运的,因为,从田野和海边走出来后,他又拥有了另一个海,上海。我们国家最具城市意味的人海。带着少年时候对文字的热爱,他逐渐由华师秀丽校园里的诗人,演变为海上一家大报年轻的资深报人。另一种强势的文化逐级“劫持”了这个少年,也回报给了他一个城中的家,和新的观察世界的角度。
旧日的海却依旧在,清醒在他心灵的文字海里,依旧寂寞、荒凉、倔强,也还有那种不愿意迅速沉默的狂野。文字对克构,越来越成为一种乡愁式的安抚。这一种内心自我和自我的角力,在克构的诗歌里有,在这本文集里依旧浓郁。角力是时间中自我和自我的对峙,也是空间里本我和本我的互爱。对克构,这种角力将贯穿一生的文字海。没有平衡的时刻,即使青春远去,往事还是会永远在他心底怒放的。
因此总是希望读这本书的人,静一点,再静一点,千万不要因为这个外省青年已经手端一杯地铁站边的咖啡在低语,就误会这是一本所谓“小资”的手册。请勿快餐一棵慢速生长的海边紫云英,我倒愿意更从容静观他灵魂里的南方之土。
《青春变成鱼尾纹》特别适合1970年代初出生的那一段旧日少年细读,因是同代人,我在这书中嗅到我们最好的时光,那大学宿舍里读诗的中文系男生,曾是八零到九零十年中时代精神里的最亮一抹。夹杂在罗大佑的歌声侯孝贤的电影及许多校园里白衣飘拂的感性篇章,充裕了那个时代来不及长大的浪漫。而时代的转折使我们忽然被摔下站台,只有步行完成心旅。如此一直走到天明。如无那个时代遗留的最好舞伴——中国文字作陪,藻雪精神,自我完成,我们只怕会尘埃满面,伤痕累累。
而同代的我,看见缪克构的文字,依然如少年时候忽然遇见南方的夜海,目光中带着三分惊喜,三分敬畏,四分期待。
也因此,自作主张,带了一本他的诗集,放到了更远的,我曾寄居的新西兰大海边,一任南半球的阳光购买一本。
——让他在更远的海里被消化,在垂直的白云下被阅读,让他晴朗,让他怒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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