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明珠登高队领班綦朝军率领同伴350米高空展露身手
“蜘蛛侠”赤日炎炎擦亮上海脸庞
“你好,我是东方明珠登高队綦朝军,俗称蜘蛛侠。
本报记者 郦亮
一道不可理喻的风景
2007年6月22日,很多行人在东方明珠下驻足仰望,欣赏綦朝军的“表演”。自从当上了蜘蛛侠,他每次的高空作业,都是行人眼里一道不可理喻的风景。
“他一定缺钱花,被逼得没办法,只好铤而走险,作孽啊。”一个老太太对旁边的另一个老太太说。后者表示同意:“他要是我的儿子,我死也不会让他去做这个!”由于綦朝军的高度实在太高了,两个老太太不得不经常做一些颈部的放松动作,以免别筋。
黄梅天的燥热,四处无风,綦朝军的衣服早就湿透,他瞥了瞥地面上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的黑点。9年了,每次高空作业,这些黑点都在那里,黑点们欣赏着他,他也欣赏着他们。他知道那些黑点都在谈论自己什么。对此他努力做到无动于衷,他专注于擦面前的这块玻璃,直到玻璃可以映出脸上的雀斑为止。
綦朝军知道蜘蛛侠注定是不可理喻的,他甚至为自己的不可理喻而感到自豪。他在这一片空域中孤芳自赏,孤独地沉浸在那种妙不可言的辽阔之中。直到一日他看到一条短信。那是隔着东方明珠球体的玻璃,一个60多岁的老太太写在手机上给他看的。大意是,你找什么工作不好,干吗非要做如此危险的工作呢?老太太很焦虑地看着他,让他想起了远在湖北的妈妈。他别过脸去。
我爱高度,所以我来了
綦朝军翻出了球体,身体瞬间被绳索拉住,两脚踏空,脸重重地打在了玻璃上。他第一次体味到什么叫命悬一线,是在1998年的一个夏日,那是他作为登高队队员首次户外作业,给东方明珠擦玻璃。让他钻心痛的那块玻璃,处于东方明珠350米的高空。
綦朝军没想到自己竟会“熊”成这样。他从小喜欢登高,自恃胆大,在湖北老家三楼的房顶上,他俯视全村,是如此得意洋洋。他恨胆量在应该显示其威力的时候,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三四级的风从耳边一闪而过,耳膜的强烈震颤,让他心惊肉跳。一滴水在风的依托下,由下而上击中了他的鼻子。他终于顺势瞥了脚下一眼。
“我恐惧极了,脚抖得很厉害。”9年后,他这样描述那一刻的心境。他看到滚滚的黄浦江竟变成了一条不起眼的丝带,而那些依江而行的卡车,则像蚂蚁在蠕动。他从没看到过如此渺小的世界。他这才恍然大悟,这和在家擦窗户,和登屋顶远眺,完全是两码事。他闭起眼睛,把生命交给了老天。
是的,那一刻,他的的确确站在了我们这座城市的制高点。有人后来问他,当他将这座城市的所有悲剧和喜剧,全部踩在脚下,而成为了一个超脱者的时候,他是否感到了愉悦。他茫然地摇着头,一味反复地说:“我恐惧极了,真的。”生活的真实,往往和诗人的浪漫主义臆想是两码事。直到若干年之后,当看到好莱坞大片《蜘蛛侠》时,他大叫一声——那不就是我吗?
厌倦了,我就会离开
綦朝军突然发现自己从球体上飞跃而下的弧线之美,也是在看了《蜘蛛侠》之后。那天天气极好。他将主绳和副绳在腰间系好,爬出东方明珠的球体,习惯性地瞥了瞥不远处金茂大厦的尖顶。他在球体上走了几步,然后顺着玻璃猛地滑下去,一道弧线旋即划破了天空。这个瞬间失重的动作,他不知道已经重复了多少遍。但是这次,当风吹过耳际,将发丝洒脱地抛向四处的时候,他觉得,所谓蜘蛛侠的浪漫主义恐怕也不过如此,“电影里的蜘蛛侠不用保险带,但是他只会往上爬,不会飞。我们会飞!”
2002年的那个春天,银幕上蜘蛛侠所展现的那种对极限高度的渴望,在綦朝军心里激起了许多涟漪。綦朝军说,在高度的追求上,他和蜘蛛侠心有灵犀。他也是一个狂热的高度挑战者。他已经习惯于俯视一切,在树上,在老家的屋顶上,在任何可以尽量高的地方。他感到自己对于天空的向往,就像一只花骨朵,当机会来到的时候,他的绽放是毫不犹豫的。1998年,他征服了东方明珠,他的高度是350米。
綦朝军突然又想起了妈妈。他知道妈妈最疼自己,小时候爬梁上树,总是不让妈妈看到的。而他做蜘蛛侠的消息,也是在一年半之后,才告诉妈妈,之前他一直说在一家公司上班。妈妈听了,当即要来看他。綦朝军没法,只好等妈妈到了上海,先带她去高楼聚集的地方去“适应高度”,缓和一下眩晕感,毕竟老家的建筑最高也才几层楼。即便如此,一站到东方明珠350米的球体里,妈妈差点没昏过去,她疑惑地看着儿子——你就在这外面工作的?
“我什么时候才能不让妈妈焦虑呢?”綦朝军问自己。綦朝军的登高队里有10个成员,那就有10位妈妈。为了妈妈,队员们都十分珍视自己的身体,不允许自己受伤。在工作的时候,除了各自腰间的两根绳索,人与人当中还有一条绳索相连。这样,即便腰间的绳索断掉,伙伴们还能救彼此的命。这是世界上最形象不过的生死同盟。
21岁时,綦朝军出于对上海天空的好奇,作为一个挑战者来到这里。今年30岁时,他觉得自己的锐气有所减少,因为他经常想起妈妈。你什么时候会选择离开呢?有人问他。“也许我厌倦了,我就会离开。”他想了想说。但现在,他每次看到蓝天的兴奋还远大于疲惫。
我的同道马上要来了
綦朝军发觉眼前有点异样,是在2007年6月17日的早上。那天,他和往常一样翻了出去,因为刚下过雨,他的任务是将玻璃窗上的雨痕擦拭干净。他不经意间看了看西北方的金茂大厦,发现它的背后突兀出来了一块东西,显得非常惹眼。他猛地明白,那件等了很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环球金融中心超越了金茂大厦。
1998年至今的9年中,綦朝军扮演了脚下这个万变世界的目击者的角色。起先还都是大片的黑压压的棚户区,只有远处的港务大楼与东方明珠默默地对视,像两个孤独的巨人。渐渐地,脚下有了一点起色,高楼多起来了,他能感觉到脚下那噌噌上蹿的喧嚣与浮华。而环球金融中心的崛起,在他心里无疑是最具标志意义的,因为它最终将以492米的高度超越东方明珠。綦朝军终于可以预见,在这座城市最高的一片天空,他将不再孤独。
他孤独过,孤独得只剩下自恋。在350米的高空,他默默擦拭着窗户上的雨痕,两天后他又会在相同的位置擦拭雨痕。这是一片飞鸟绝迹的空域,他对自己所擦的每一块玻璃都了然于心,他也熟悉了来自各个方向的风,熟悉了阳光照射在脊背上的那种灼热的滋味。因为熟悉,所以孤独。他又陷入了深深的苦恼——难道,我注定只能是一个孤独的蜘蛛侠吗?
“我的同道,马上就要来了!”现在他终于可以兴奋地说了。他可以想见未来与环球金融中心的同道们,一齐在高空作业对望的情景。虽然不可能与他们对话,但只要知道有这样一批同道在,他的心里就会产生一分慰藉的力量。也正因此,在看到环球金融中心超越金茂大厦的那一刹那,他兴奋得心跳加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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