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加木和他的遗物却如同一滴水,仿佛在罗布泊蒸发了
“我敢肯定,找到彭加木时,那些东西一定就在他身上或附近。”2007年7月31日,唐守业靠在椅子上笃定地说,那个能装两公斤水的铝背壶和照相机,“顶多是绳子断裂”,一把地质锤、一个小罗盘、一把美制匕首和一个打火机,也不会走远。
据科考队员回忆,彭加木出走时,“身穿蓝色工作服,头戴一顶淡绿色太阳帽,脚穿一双42号劳保翻毛皮鞋”,身上就带着那些东西。
1980年6月17日上午10时30分,彭加木在半张16开红格信纸上,用铅笔留下7个字:“我往东去找水井”,独自一人离开营地。这一次,他违反了自己制定的铁的纪律。
12天前,他率领9名队员历时35天第一次成功纵穿罗布泊,短短5天的休整之后,彭加木力排众议,又决定开始东线考察,这一次的行程大约为900公里。他要求大家“不准单人行动、不准单车行动、一个人离开大本营,看不见帐篷必须立刻返回”。他还特别强调:“谁违反处分谁。”
但他一走却再也没有回来。气象记录显示,那一天库木库都克的气温高达60摄氏度。
而在彭加木离开营地前的一个半小时,部队已对他亲自起草的救援报告做出回电,同意先送500公斤水,要求队员们“原地待命”。后来,彭加木执意要外出找水,他认为部队动用直升机送水的代价太大。
对找到水源,老彭信心十足。因为他自带的军用地图清楚地标记着,离营地不远的地方有“红八井”、“红十井”,再远一点还有“八一泉”,而营地所在的库木库都克,在汉语里就是“沙井”的意思。
王万轩是彭加木科考时所乘坐北京吉普车的司机,他和队员们发现,彭队长的脚印歪歪斜斜向东走了约3公里,然后拐了个弧形弯朝北延伸了3公里,又掉头向西北伸展了1公里多,然后消失。他走了一条“大约七八公里的马蹄形找水路线”。
迄今为止,寻找彭加木的最重要发现是留有他屁股坐印的芦苇包和糖纸,这是科考队员马仁文在彭加木失踪的第三天找到的。他告诉唐守业,那个坐印很清楚,可以判断出是面朝北而坐,旁边都是队长那双42号翻毛皮鞋的脚印。那张椰子奶油糖的糖纸就夹在芦苇杆上,是青岛食品厂生产的。马仁文记得很清楚,糖是彭加木在米兰农场休整时买的。
可以肯定彭加木在此休息过。但他到底要去哪里?为何没有留下返回营地的脚印?“我想,这当中一定是发生了谁也难以预料的意外事情。”王万轩推测。
当年彭加木的失踪,引起了党中央的高度关注,新疆军区和中国科学院新疆分院连续组织了三次寻找活动,历时26天,搜寻范围达4000多平方公里。
第四次寻找始于1980年11月10日,持续了41天,以彭加木失踪前的宿营地和脚印消失处为中心,寻找面积为1011平方公里,有1029人次直接参加了此次寻找。
当年的寻找队伍中,飞行员引起了唐守业的注意。2006年,他花了将近9个月时间,找到了其中的11名飞行员,他们如今分散在新疆、陕西、河南、北京、吉林等地,有的已经退休。
现年50岁的佟青智当年是某机组的副驾驶,他至今还在纳闷:飞机飞得那么低,连野兔、红柳、车轮的辙印都看得清清楚楚,还发现了1963年前后新疆测绘大队遗弃在罗布泊的雨伞,但就是没有发现彭加木和他的遗物,真是奇怪。有一次,飞得过低的直升机腹部竟刮到了隆起的盐壳上,被戳了个口子。
第四次寻找发现了两副野骆驼骨架,捡到了几百年前的4个驼鞍子和清乾隆时代的铜钱、串珠、海贝、马掌以及两件陈腐的民族式皮大衣。
但彭加木和他的遗物却如同一滴水,仿佛在罗布泊蒸发了。
有一种传言,认为彭加木遭遇了强劲风沙,可能被埋有20多米深。“这绝不可能。”陈百录断然否定了这种推测,“罗布泊没有流动的大沙丘,如果老彭倒在芦苇坑里或是风口处,最多也就能埋一两米深。”
在2004年的第五次寻找中,陈百录捡到了一把铁锹,上面刻有“金A”、“JT”等字样,锹把已变形,锹头锈迹斑斑。老陈说,这是20多年前寻找彭加木时,为防止陷车携带的铁锹。
一具野骆驼的尸骨,倒在距离彭加木失踪地不远的低洼处,已有15年,至今尚有近一半的身子骨露在沙土外。在第五次寻找中,探险队遭遇了强大的沙尘暴。唐守业特意做了一回试验:把一只高约40厘米的铁桶放在风口处,不到30分钟就被全部掩埋;而把一根直径10厘米粗的木棍平放在100米外的另一个地方,一整天过去了,依然暴露在风中。
所以,唐守业眼中的罗布泊的风沙,并不像外界传说的那么恐怖:坐在那里,5分钟就能把人掩埋。他说:“不能只用一种眼光来看罗布泊,不同的地方、不同风向、不同方位,掩埋物体的速度和深度截然不同。”
他至今相信,彭加木依然可能躺在某个隐蔽的地面上。
这些平常擅长追踪、扑咬和鉴别的警犬,命运竟被罗布泊改变
资料显示,罗布泊曾经烟波浩淼,一片汪洋,极盛时水域达5350平方公里。76年前,中国地理学家陈宗器等人测量的罗布泊水面还有1900平方公里。陈宗器和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在那里看到许多1米多长的大鱼在仅剩几十厘米深的湖水中挣扎乱串、挤成一团。
这个由塔里木河、孔雀河、车尔臣河、米兰河等四条河水汇聚而成的湖泊,在1962年还剩660平方公里水域,但它以令人吃惊的速度在尼克松总统访华的那一年完全干涸,成为“死亡之海”。
罗布泊的可怕,唐守业听说过,也亲身领教过。
当年参与寻找彭加木的飞行员宋培礼,在1978年的一次罗布泊营救中,发现了3具尸体,前后相隔不到两公里。他还看到过一个“触目惊心、令人难以置信的场面”:30多只大雁,死在沙漠上,依然排着整齐的“人”字形。
在20多年前的寻找中,有6名警官携带着6只战功赫赫的警犬进入了罗布泊。这些平常擅长追踪、扑咬和鉴别的警犬,其命运竟被罗布泊改变。有的警犬胃肠紊乱,发生便秘,一连几天不思吃喝、无精打采。一只名叫“洋泾”的警犬,因脚部扎裂流血,心情极坏,“当时就有点神经质”,从罗布泊归来后六亲不认,见谁咬谁,最后被迫用麻醉枪致其“安乐死”。另一只来自南京的“小熊”回家后,变得凶狠、暴躁,在和其他警犬撕咬时,被一名警察失手打死。
在极度干旱的罗布泊,人会真正体会到水的珍贵。最近的两次寻找,队员们严格恪守着“四不准”:不准刷牙、不准洗脸、不准漱口、不准洗碗。而早晨起床,第一件事不是睁眼,而是清理一夜之间落在脸上的细沙。“如果谁像平常一样先睁眼,那就糟了。”唐守业说。
当然,在这里最可怕的还是迷路。2004年10月26日,唐守业和吴仕广等8名探险队员,在彭加木失踪地考察后,经过楼兰时迷了路。他们在楼兰佛塔前尽情拍照,直到太阳消失在地平线后,才集合到一起向400米外的营地返回。
大家有说有笑走了20多分钟还没到,便停下来,捡来干柴燃起篝火,向待在营地的三位司机传达信号,还扯开喉咙大喊,每人拿着口哨一齐猛吹,都无济于事。
一个半小时后,3位司机感觉不对劲,站在土丘上,朝四周一圈一圈晃动手电筒,才给他们指明方向。原来,营地在佛塔东南,他们却走向了正南方向。唐守业用他那“标准的脚步”一丈量,偏离营地大约170米。
在这个“生命禁区”,生命随时会受到威胁。
唐守业偶尔能在一片枯死的芦苇中发现一支破沙而出、嫩绿嫩绿的新芽,他欣喜不已,赶紧用照相机拍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留住它的生命。
2004年10月下旬,他和吴仕广等人穿过罗布泊湖心时,看到一只灰斑鸠,“焦急的上下翻飞,似乎在寻找什么”。他们在一块石碑旁放下食物、水果和矿泉水,想引诱它过来,好一把抓住带出“死亡之海”,但未能如愿。
他们只能遗憾地扔下一些烤馕、白菜叶、苹果和冬瓜,再把几瓶矿泉水倒插在地上,在瓶底划开一条缝,好让灰斑鸠喝到水。
一个月后,唐守业再到这里发现了“那只灰斑鸠”的尸体:它双目圆睁,趴在一块石碑上。几名队员用手电筒往石碑下一照,“地上全是它的脚印,密集而凌乱”。灰斑鸠的身体好像还有余温,应该死去不久,一名女队员流着泪,捧着它的尸体懊恼地对大家说:“我们要是早到一点多好啊!”
第六次寻找彭加木时,唐守业在距离纪念碑十几公里的地方还看到了一对不知名的昆虫,“像一对小情侣”,浑身漆黑,只有指甲盖大小,“连喘气的风都能把它们吹走”。老唐把“小情侣”放在手上,竟然感觉不到一点重量。“估计它们的生命不会维持太久。”
寻找彭加木,要把心态放平,不能有私心杂念
正是在这样令人恐惧的“生命禁区”,唐守业两次发起寻找彭加木的行动。对此,有一些人并不赞同。
2006年5月12日,唐守业结束第六次寻找归来后的第21天,应邀参加某知名电视台的节目录播,作为主嘉宾谈谈“为什么要寻找彭加木”。他高兴地走进演播大厅,迎面扑来11个大字:“寻找彭加木,纪念?还是盗用?”
他感到极不舒服。一年多后,他愤愤地对记者说:“这个主题难道就是栏目组绞尽脑汁,汇集集体智慧的结晶?”
接下来是一场持续了4个多小时、被唐守业称之为“混战”的交锋。嘉宾之一司马南质问他:“你说你是艰难寻找彭加木,我看你倒像是带领团队去罗布泊旅游。”这位反伪科学的斗士看到唐守业红色探险服上印着企业的名称,有点生气,“这不明明是给企业做广告宣传吗?”
另一位嘉宾是作家叶永烈,其观点则让老唐觉得“太武断太霸气”。叶永烈参加过第三次寻找彭加木的行动,他理直气壮地说,当时他们是在找活着的彭加木,“那是有必要、有意义的”,而你唐先生几次去找彭加木,“找到也是一具骷髅,那有什么必要?有什么意义?重要的是学习彭加木的精神嘛!”
回想起这次交锋,唐守业在《寻谜彭加木》的前言中写道:“我的真诚被怪论所亵渎,我的严肃因吵闹所蒙羞,我的执著为偏见所歪曲,我的沉重让庸俗所加剧!”他几次想拂袖而去,最终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节目播出近一个月后,老唐收到电视台寄来的节目光盘,光盘上赫然写着“彭佳木”。这个错别字令唐守业哭笑不得。7月25日,这家电视台驻京负责人致电老唐表示道歉。
多年来,种种耸人听闻的谣传也在民间不胫而走:有的说,彭加木已被外星人劫走;有的说,他已秘密逃往美国或前苏联;有的说,他因决策失误负疚自杀,等等,究竟何时才能解开这个失踪之谜,消除各种谣传,成了压在唐守业心中的一块石头。每次他听到人们谣传彭加木“叛逃”,便会“怒火中烧”。
但在网络时代,更多的网民似乎只对这些谣传感兴趣,很少有人切实关心:彭加木到底是怎样一位科学家?
这位时任中科院新疆分院副院长的科学家,做梦都想把对罗布泊的发言权掌握在中国人手中。他“在近代历史上,第一次打开了罗布泊的奥秘之门”,并在那里发现了储量丰富的钾盐矿。他曾被郭沫若作诗赞为科学界的雷锋,聂荣臻题词号召大家向他学习。
“我要让更多的人,特别是年轻人知道彭加木、崇敬彭加木、学习彭加木,追寻他可贵的拼搏精神和牺牲精神。”唐守业一脸严肃,坚称这就是他发起寻找彭加木的内在动机,他说:“彭加木在我心目中的形象特别高大,所有的中国人都应该向他学习。我寻找他,别人可能觉得不可思议,但我觉得正常。”让他感动的是,这六年来,他得到了单位领导和社会各界的大力支持。
至今,唐守业受邀到大中学校、部队、企业等地演讲已达199场,每次必谈彭加木。这一次,他把手机号“13906302922”印在了《寻谜彭加木》一书的封皮内页。他承诺回复每一条短信,老唐自称“天性好奇,从不安分守己,是名字的叛逆者”,他相信“真诚是人与人之间心灵火花最美好的碰撞”。
“寻找彭加木,我既在乎过程,更在乎结局。因为这个结局,对所有关心他的人太重要了。”当有人问老唐,是不是想通过寻找彭加木留名青史时?他淡淡一笑,说:“我发起寻找彭加木,不一定非要我找到,只要是中国人找到,我都高兴。”
但有些人并不像老唐这么想。去年,网上炒得沸沸扬扬的“疑似彭加木干尸事件”,让唐守业看到了某些人的“浮躁和功利”。今年6月,又爆出一起“疑似事件”,首先报道此事的新疆某报不愿公布干尸发现人的名字。他们最初邀请唐守业同去罗布泊现场验证。老唐已买好车票,人刚到济南,便接到对方的短信:请缓来,事情有变。啥时候再进(罗布泊),没有定下来。
唐守业折回威海,6天后,接到这家报社记者打来的电话,称:我们马上要进沙漠了,告诉你一声,但你也来不及了。唐守业有点生气,对记者说:“我去看看有什么坏处?又不会分他们的功劳。”
他摇头苦笑道:“我发起寻找彭加木,结果成了不受欢迎的人,这不正常。”老唐多次表示,寻找彭加木,要把心态放平,不能有私心杂念,要科学理性,不要发现一具干尸就和彭加木联系起来。
如今,这位年近六旬的探险队长,又开始寻求企业赞助,筹备第七次寻找活动。“我感觉,现在离找到彭加木只有一步之遥了。”他舞动着拳头说,“寻找他,我愿意倾尽后半生的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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