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矿难频发的今天,被困井下的这69名矿工,侥幸没有成为冰冷的死亡数字。 |
救援现场 萌扬/图 |
在熬过75个小时后,47岁的张群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他浑身疼痛,没有力气,又不会游泳,无法穿过最后这水深1.8米、长近300米的通道。喝了两口水后,张群官挣扎着拽住压风管道,对旁边的人说:“我不行了。”这时,身材矮小的郭二怪过来,和另一名矿工从两边夹住张群官,往前拖行。
300米的水路淌了多长时间,怎样趟过来的,张群官居然记不清楚了,甚至被抬出井口他也不知道。
“二怪这个娃救了我的命。”张群官说。
事实上,在7月29日8时30分至8月1日12时45分这76个小时里,河南陕县支建煤矿东风井上,武警、消防、公安、电力、水利、交通、气象等若干部门约两千多人投入了紧急救援,国家安监总局局长李毅中、河南省委书记徐光春、省长李成玉、国家煤矿安监局局长赵铁锤、河南省委副书记陈全国等均到现场指挥,总理温家宝和国务委员华建敏两度批示,可计算的花费近1500万元,就是为了包括张群官在内的69名矿工的生命。
这惊心动魄的76小时,对于69名被困矿工及其家人,应该是他们生命中难以忘却的日子。
7月29日被困的69盏矿灯
7月29日一早,张群官从家淋雨走了40分钟到矿上。8点下井后,他先抬了五六截工字钢,接着打扫卫生。40分钟后,开始换风泵,突然发现风不动了,紧接着听工友说安全员宁保师发现透水。张群官扔了风泵,跟着工友赶紧往巷道右端最高的工作台撤退。
在巷道最低处干活的开拓队9名矿工试图往出口跑,但跑了200米时,水已经漫到副队长曹百成的胸部。眼看还有30米,但水势很猛,没人会游泳,曹百成只好带着工人往后撤。撤退的同时,他和3个工友一起拉着长两百多米、直径3英寸,连着井上空压机管道的压风管道。
“不通风,10分钟就窒息了。”曹百成事后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23岁的高飞一度掉到水里,连呛了五六口,拉住身边的压风管才站起来,矿灯也掉了,想哭不敢哭。
没能即时逃生的69名矿工被迫撤到最后的高地。他们想通知井上,但电话不通。通风巷和避灾路线已经淹没,所有人都出汗。此时井下的温度如常,蓝色劳动布工装并不嫌厚。
“只要有风就死不了,饿上三五天,没事。”为了安定人心,曹百成说。
“你咋知道?只凭这点风,能让这些人扛上三五天?”有人反驳。
能扛多久,曹百成心里也没底。他拿上工具,把净尘水管下端卸掉,好多通点空气。
约11点,电话通了,井长贺井祥获知了井下的情况。
他们可能面临的三种死法
10:17,三门峡市煤炭管理局副局长周钢接到支建煤矿矿长的电话,成为第一个接到淹井事件报告的政府官员,“当时只说有几十人,人数不准”。周钢马上通知安全科科长任建民,即刻组织车辆赶赴现场,并通知三门峡市矿山救护队。随后,立即向三门峡市和河南省相关领导报告。
12:05,河南省安监局局长李九成接到三门峡市安监局局长钱随章电话。他把饭放在桌上,就往外走,“老婆不让走,说吃完再走”。李九成自1982年大学毕业后就搞安全工作,河南省大的安全生产事故均由他处理,明白事件的紧迫性,头也没回。
从郑州赶到出事现场,已是下午三点。当听说人还活着,心情沉重的李九成精神来了。
当天下午4点,陕县副县长王玉山给井下打来第一个电话:“放心,领导都在,有信心救出来。你们一定要搞好团结,不要乱跑,保存体力。”
王玉山有16年工程兵经历,知道树立信心和保存体能的重要。他在电话里指定朱念群全面负责,将矿工分为5个小组,分别由曹百成、吉先法、何保民、杨万军、兰朝军负责,管理和安慰所管小组成员。并让他们将矿灯集中起来,只开一盏。
接报时,王玉山正因缺钾在郑州住院。没办出院手续,他就赶往现场。在今年5月的换届中,53岁的他退任了。但这两个月里,陕县还未任命主管安全的副县长,安全生产职责仍落到他肩上。
此前陕县和三门峡市政府已经启动紧急救援案,出了个方案,贴在临时指挥部的墙上,他们派数十名干部、武警在堵水,支建煤矿的人负责排水。
尽管69盏矿灯仍活着,但他们可能有三种死法:如果地面洪水堵不住,再次透水,必定淹死;直径1.5英寸的净尘水管供氧不够,时间长会闷死;堵塞的皮带运输巷长360米,如果淤积严重,需要清理10至20天,会饿死。
根据以往抢险的经验,李九成觉得“慢了并不一定能弄出来”,他马上调整方案,调集干部和武警堵水,水不能下去。由三门峡市一位副市长和某武警政委负责。
眼见矿长已经吓慌,李九成立即将井下排水清渣任务交由义马煤业集团负责,陕县改为配合。
之前,河南省副省长李克曾命河南省煤炭工业管理局抢险救灾中心派人带钻机到现场,该局处级以上领导5人带着GPS定位仪及地质罗盘赶到,试图从地面打钻,解决通风和送食品的问题。他们到山上勘测后,发现山高坡陡,不具备打钻的条件。后来中原油田又派人带拐变钻赶来,发现无法作业,放弃方案。
那三条生命线
3英寸的压风管和1.5英寸的净尘水管成了69名被困矿工的生存生命线,电话线成了他们的精神生命线,后者用以了解现场情况和安抚情绪。
李九成将压风机房和通往井下的电话交给河南省煤炭管理局安全处副处长李震寰,要求保持空压机的正常运转和电话的畅通。李九成对空压机房实行军管,派三名武警站岗:“任何领导不得进入,级别比我高也不行。”
这三条生命线非侥幸而得。2004年6月,河南省开始全面展开对产能在15万吨以下的小煤窑的治理,要求按照安全生产的标准去进行设备配置和改造,支建煤矿即按规定配置了井下电话、压风管和洒水除尘的喷淋管。事后来看,这三条生命线成了救助被困矿工的关键。
十分钟调整完毕,李九成成为事实上的现场指挥者。原来指挥抢险的陕县县委副书记杨青黑顿感压力大减。“由于我脾气大,一直做抢险指挥,他们都是我手下,没人敢说不。”李九成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作为专门负责河南省煤矿事故抢险的专家,李震寰参与了自2000年以来河南省所有的煤矿抢险,常跟李九成一起工作。但这次李震寰感觉压力特别大,李九成头一回对他说“出了问题,小心收拾你”。
李震寰派两名压风工检查已经启用的10立方的压风机,同时启动、检修旁边另一台20立方的压风机,以作备用。10立方的压风机最多开16小时,没试过不停运转。他要求工人不能擅离岗位,保持压风机正常运转。
抢险不容半点疏忽,像每次抢险一样,李震寰心情沉重。就在不久前的4月16日,平顶山宝丰县周庄村煤矿井下违章放炮,引起煤尘瓦斯爆炸,33名矿工至今全被封在井下。事故的最后鉴定还没出来。
夜里的暴雨
尽管制定了“一排二堵三通”的政策,明确了职责,仍存在部门之间的各种协调问题。
义煤集团带来的抽水管和陕县的抽水管接口直径不配套,接不上。河南省委书记徐光春急得拍桌子:“为什么不多带?”洛阳武警消防支队有大口径的排水机,但运过来需3个小时。徐光春电令洛阳市委书记连维良,派公安在高速路上全速清道,确保排水机早点抵达。
针对这一问题,徐光春即时要求河南省各企业今后统一排水机规格,以防问题再现。
穿工作服的义煤集团员工不熟悉井下情况,与支建煤矿的矿工互相不认识,井下清淤排水进度较慢。徐光春便让义煤集团整建制地来抢险,将清淤排水工作全部交由义煤集团,3台抽水机全由义煤来负责,以提升速度。
晚上8:20,三门峡市气象局突然预报,陕县和三门峡市将有特大暴雨。此时出事矿口已经有一百多名武警和消防战士在堵水,但情况只能往坏里想。徐光春电令武警河南总队政委刘生辉增派200名武警。不到一小时,洛阳支队赶到。
增兵刚到,突然停电了,整个矿区只有一盏应急灯亮着。如果电送不上,排水无法进行,半个小时后,69名被困矿工可能被淹死;压风机房停机的话,井下无氧,69名被困矿工将会闷死。徐光春急电三门峡市供电局局长,原来三门峡附近的变电站遭雷击而跳闸。10分钟后,其他市的电被临时调过来,电力恢复。
瓢泼大雨在晚10点果然来了。支建煤矿上面2000立方米的水库已经漫坝,一层一层剥坝后,最后可能垮坝。其他地方的工作做得再好,水太大,再次透水,近200名井下排水清淤的人员和69名被困矿工将无生路。李九成果断下令,下面抢险工作暂停。
30日凌晨4点,李九成让支建煤矿技术员找来矿区所有小煤窑和小铝土矿的图纸,从历史图、工程平面图、剖面图,一张张仔细看。
“我到这里18年,向来没发生过透水事故。” 支建煤矿总经理刘建中说煤矿上有1.2米的隔水层。李九成并不放心,再次查看井下的淤积物,确认全是铝土矿的渣,说明只有一个透水点。心里有底后,凌晨5点,他通知恢复清淤排水,全力推进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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