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慧谋
这是一片充满梦幻和想象的海。它的深度就是历史的深度。近千年的历史究竟有多深？时光是一把尺子，可时光总是一去不复返。
20年前的那个夏天，海水也许是碧蓝的，日光返照在波澜之上，海风轻轻吹过这片古老的海域，也许还有捕鱼的渔民在海上作业。
然而谁也没想到，三个“海盗式”的英国人，在寻找一艘外国沉船时，从阳江海域24米的碧波之下，意外地发现了200多件中国瓷器、铜器、镀金器等，还有一条1.8米长的鎏金腰带。随后经过考古学家们的探测考证，认为这是一艘宋代古沉船。这艘宋代古沉船，后来被命名为“南海Ⅰ号”，震惊了世界，引来无数目光的关注。
深埋于海底淤泥近千年的这艘宋代木质古沉船，像一部失传经年的奇书，忽然出现在世人的眼前，并一页页地被揭开。考古家推测它是一艘远洋贸易商船，也是目前发现的最大的宋代船只。令世人惊叹不已的是，古船船体依然保存得相当完好，船体的木质坚硬如初，敲起来埃埃作响。
奇迹并不在于这艘宋代沉船本身，而是在于它承载了那个朝代的秘密和符号，隐藏起许许多多历史的细节，它沉默了近千年，终于有机会说出一些历史的真相，尽管真相背后有着许许多多鲜为人知，值得人们去思考，去探讨，去想象，去追溯，去印证的谜底。
这些日子，我几乎成了电脑迷，常常坐在电脑屏幕前发呆，上网阅读“南海Ⅰ号”相关资料，关注着隐于屏幕后面那片神秘的海域，关注着“南海Ⅰ号”的进展和发现，以及发现中的每一个细节。我常常被那些重见天日的文物，一遍又一遍地感动着。它们不再是一般意义上的物质，而是朝代的符号和历史的见证。许多人把眼光放在这些被发现物质的价值层面上，估量它的现行价格值多少亿美元，甚至说它可与西安的兵马俑媲美。我认为这种比较并不科学，更不符合客观事实。
据国家水下考古研究中心提供的资料显示，南中国海底古代沉船将近有3000艘。多数都是一些满载着瓷器运往海外的商船，这些船因遇上海难沉没于南中国海，这里也因此被称作是“海底瓷都”。英国人哈彻把南中国海的寻宝故事演绎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上世纪90年代末，哈彻在南中国海打捞出了一艘大型清代沉船，盗宝者从沉船上打捞出多达100万件德化青白瓷和牙白瓷。为便于运输和抬高价格，哈彻竟然猖獗地敲碎了60多万件成色普通的瓷器，将剩下的35.6万件运往德国内戈尔拍卖行。此外，福建“碗礁1号”和“大练岛”沉船遗址被当地渔民发现后，均不同程度遭到盗取和破坏，等到国家水下考古队介入发掘时，古船已是伤痕累累，文物也已散失不少。
如果南中国海底古沉船都被发现，它们不约而同地说出历史的真相，我们将如何对它们作出客观而准确的评价呢？
我关注的仅仅是细节，“南海Ⅰ号”古沉船说出的历史细节。
最感兴趣的是从“南海Ⅰ号”沉船遗址上发现的“一块完整的漆器”。“圆形，黑色，在太阳底下，漆黑漆黑的底色，鲜艳的红色纹样流畅、清晰有规律地游走着。”这是亲临现场者的体验和描述。
漆器鲜艳的红色，清晰而有规律地游走着，而且是在800多年后的今天，在阳光底下，这种光色的再现，是何等的神奇而高贵。经历了数百年的海水埋没和浸泡，这块小小的漆器，依然流动着当年色彩的神韵和光辉，它仿佛有话想说，说出惊天动地的经历，说出“一块完整漆器”内心的一个完整的故事。
考古人员又发现了一把梳子。梳子为木质，依然留有梳齿。这把木梳在深海泡了800多年却没有腐烂。没有腐烂自然有没有腐烂的理由。这把摆在人们眼前的木质梳子，再也普通不过，甚至可以让目光忽略。可它却是一把非同凡响的木梳子，它在海底沉睡了近千年才得以重见光明，是有着鲜为人知的经历的。谁是它的主人？这么多年了，改朝换代，斗转星移，它可曾记得当年梳理过的飘逸长发，可曾回忆得起沾在发稍上那淡淡的植物香味。
再就是手镯、耳环、小粉盒、铜镜。这些与古代女性有关的小物件的发现，更是耐人寻味。面对这些东西，似乎可隐隐约约听到手镯轻轻碰撞时细细的金属声，眼前一闪而逝的那束光，必然是从金属耳环锃亮的表面晃荡过来的，小粉盒里的粉片依然是白兰或桃花的颜色，锈迹斑斑铜镜的正面和背面，隐藏着古代美人的倩影。800多年的历史，弹指一挥间。可这一挥间留下来的痕迹，却像石头一样坚固，再粗糙凌厉的岁月风沙，也难以将它们淹没和磨损。
一小片宋代竹席。它的发现并不亚于一小片汉简。汉简是有文字符号的，宋代竹席没有，它只有巴掌大小，颜色偏黄，看起来跟我们现在的席差不多。考古家说，这小片宋代竹席堪称“走出历史书的鲜活物证”。颜色依然是数百年前的颜色，竹料依然是那个朝代的竹料。在沉没深海的那段漫长的岁月里，竹席始终保存了它的局部的完整性，而且本色不变，坦然面对潮涨潮落，面对无光的黑暗世界。它终于说出，一段断层的历史，一片没有记忆的空白。
朱砂，又称丹砂。朱砂的粉末呈红色，可以经久不褪。朱砂有着非常悠久的历史，“涂朱甲骨”，说的就是把朱砂磨成粉末涂在甲骨文上面，颜色永久且格外醒目。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大批彩绘印花丝织品中，有不少花纹就是用朱砂绘制成的，这些朱砂颗粒研磨得又细又匀，埋葬时间虽长达两千多年，但织物的色泽依然鲜艳无比。然而，“南海Ⅰ号”古沉船遗址出土的几块朱砂碎片，浸泡海底近千年，依然鲜红如新。可以想象，它是古代女子化妆涂抹的胭脂，也可能是用来作画的颜料。甚至有人臆想它是皇帝所用的印泥。
那些白瓷、青瓷、青白瓷、褐釉和绿釉瓷器，更是一道吸引眼球的风景。这些陶瓷器大部分来自福建、江西、浙江等地的著名窑口，如景德镇窑、龙泉窑等。“南海Ⅰ号”所藏精美瓷器可达8万件之多，其中不乏可定为国家一级、二级文物的精品。据说与这些瓷器年代、工艺相当的一只瓷碗，在美国就拍卖出数十万美元的天价。而“南海Ⅰ号”古沉船遗址上，类似这样精美昂贵的瓷器，却是整船成批地出现，价值连城。
然而，考古学家认为，“南海Ⅰ号”的发现和打捞，其意义不仅在于找到了一船数以万计的稀世珍宝本身，它还蕴藏着超乎想象的信息和非同寻常的学术价值。
唐宋以来，中国古代开拓了多条海上贸易通道，当时与中国通商的有50多个国家。南中海域成了古代通商的“海上丝绸之路”，中国古代商船主要从广州、泉州、宁波、扬州等地出发，途经西沙群岛、南沙群岛到达波斯湾、红海，乃至北非和地中海沿岸国家和地区。“南海Ⅰ号”不仅处于“海上丝绸之路”的航道上，而且它的“藏品”的数量和种类都异常丰富和可贵，给这段历史的研究提供了最可信的模本。对这些水下文物资源进行勘探和发掘，可以复原和填补与古代中国“海上丝路”密切相关的一段历史空白，也是中国与世界贸易交往的历史见证。
“南海I号”未来出土的每一件文物，都可能高度浓缩了当时的生活方式、贸易方式，提供陆地考古无从获得的佐证。有人预言，随着“南海I号”船上诸多文物重见天日，极有可能为今天的世人展开一幅极为生动的宋人生活的“清明上河图“。
图：
寂静(油画) 陈建军 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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