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习与探讨和谐文化声中,我又一次想到书法、绘画、文物鉴定名家启功,他应是当之无愧的和谐文化中的典型人物。
启功是清王朝皇族之后,他的始祖是雍正皇帝的第十六子,但和乾隆没法比,根据“爵位累降”的原则,一代不如一代,到他这一代已是家庭没落的孤裔了,只是家传的文风仍盛。他与我家世谊深深,所以年少时我在家中几次见到他。他身着长衫,手持折扇,见了谁都双手抱拳,和我父亲是那样,和我们也是那样。他很健谈,出口成章,旧人旧事知之甚详。
他走后我就说启功特和气。父亲就校正着,说这不仅是和气,更是和善,你应该学学他的和善,这话应该说是影响了我的一生。
启功给我的另一影响,是他的旧事知之甚详。有次谈到清宫秘闻,现在的记载都是光绪死在前,而慈禧死在后,当时他的先人正在大内供差,守候在院内,就见有人提着提盒匆匆而去,稍后又匆匆而归;稍后有人跑来报告,说光绪驾崩了,这时殿里传来一片哭声,不是哭光绪,而是哭慈禧也驾崩了。究竟他俩是谁死在前面,当时就是不敢猜的谜。至于光绪被一碗汤毒死,现就已经不是谜了。这话对我的影响也很深,所以我一直想写一部有关的历史小说,只是下这毒手的是后党中的哪一个,庆亲王吗?荣禄吗?袁世凯吗?一直拿不准尺子。
到我上辅仁大学时,连高中文凭都没拿到手的启功已是教大一语文的教师。他课讲得好,按一位学友介绍,说他讲话就和聊天一样,亲切而又自然。辅大有北大之风,可以随便听课,我几次想去偷听,怕被他在讲台上看见,便打消了念头,遗憾遗憾。也许这也是另一个遗憾,当我走出校门那年,遇上了一位学友丧父,我去吊唁,恰好和他遇在一起,他就要我上辅大历史研究所,师从陈垣校长,吓得我浑身发木。老校长治学严谨,要求严格,我的国学底子极差,哪敢妄登师门。当时又形势喜人,日寇败局已定,我一团热火地准备迎接胜利,辜负了他的好意。转年我就离开北平,再也没有和他见面。
毕竟世谊深深,不时传来有关他的传说,传说他因一张国画成了右派。他看得很清楚,说谁让他头顶上顶着个雍正皇帝呢。传说他在改革开放之后成了大名人,京城造了个大观园景点,请他观光,他说即使一撩帘,曹雪芹坐在屋里,他也不去。据说他在香港举行书画展,得款160万元,这在当时是一笔巨款,他以陈垣校长“励耘书屋”的“励耘”二字设立奖学金,奖励北师大的贫寒学生,分文未留。传说他的书画名盛之后,为国家领导人出访及文化交流绘制了许多作品,笑称他的书屋为“礼品制造公司”,其实这时他已抱病在身了。传说他最初得的是冠心病,逢人便说可喜可贺,倒地便死是最好的解脱了……
传闻还有许多许多,但启功的品德已足够使人大彻大悟了。和谐文化的关键在人,他必须与人为善,必须无私奉献,必须豁达有识见,必须独具慧眼。如果追求这样的境界,还愁笔底下流出来的不是和谐之作吗?
题图摄影:杨新生
拾柴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