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麦当劳到关塔那摩
本刊特约记者 闻新芳
英国军情五处的特工“马特”和“马丁”走进了关塔那摩监狱,冷淡地注视着眼前的阿拉维:“我们会让你离开这个鬼地方,只要你再度跟我们合作,就能马上回到英国。
“可我本来就是你们的卧底!”阿拉维愤怒了。
“马特”和“马丁”无动于衷,仿佛他们在麦当劳接头的那些事从没有发生过。阿拉维绝望地坐下,监狱的地板一片阴冷:“我替你们抓到了本·拉登的‘欧洲特使’,你们却出卖了我。”
“007”在麦当劳接头
今年5月,39岁的阿拉维终于结束了5年的牢狱之灾,从关塔那摩监狱回到英国。他坐在《观察家》报记者面前,尽管穿着名牌牛仔裤和衬衫,但看上去仍比5年前消瘦不少。即使难得一笑,也无法掩饰眉宇间的抑郁与痛楚。
“16岁那年,父亲不堪萨达姆政权的打击,带着我们来到了英国。”阿拉维静静地回忆着:“我进了著名的米尔菲尔德公立学校,后来考上了伦敦玛丽女王和温斯特菲尔德学院。1992年父亲去世时,母亲和兄弟姐妹都获得了英国国籍,但我保留了伊拉克国籍,希望将来向伊拉克讨回父亲的财产时,能方便些。”
住在伦敦穆斯林聚居区的阿拉维,常常去清真寺,在这里,他认识了阿布·卡塔达——日后被英国政府称为本·拉登“欧洲特使”的人。“和认识其他人一样,都是在清真寺里的一面之缘,然后有了一些不深入的交往。”
阿拉维是个活跃的穆斯林,而且思想温和,这让英国军情五处有了好感。好几次,特工们和卡塔达会面,都叫上了阿拉维,帮忙做翻译。“我私下问军情五处的官员:‘跟卡塔达交朋友不会有问题吧?他可是个思想激进的人。’他们总给我吃定心丸:‘没事,没事。’”
然而“9·11”恐怖袭击发生了。几个星期后,特工“阿列克谢”和“马特”突然出现在阿拉维面前:“军情五处希望你能做我们的线人。”显然,这一次特工们做足了功课,对阿拉维了如指掌,但说话的口气却像在审犯人,这让阿拉维的心里隐隐不快。
一周后,特工们再度登门拜访,邀请阿拉维跟他们到外面谈点事,先是在维多利亚区的一家小酒吧,然后又改到麦当劳。“我记得电影中的007约线人谈工作,不是在豪华夜总会,就是在五星级饭店,可他俩却选了肯辛顿街半地下室的麦当劳内。最离谱的是,明明是吃饭的时间,他们却只要了饮料,其中一个家伙居然还说:‘我们不太习惯这时候吃东西’!”
“他们说愿意给我钱,让我当卧底。我告诉他们,做卧底可以,但不是为了钱,是为了给英国做点好事。‘9·11’发生前,我就觉得穆斯林和英国政府的关系很紧张。如果有机会让他们坐下来谈谈,我很乐意。”
不过,阿拉维很清楚,替军情五处当卧底很可能惹火上身。于是,他要求特工们保证,他不会因为和极端组织恐怖嫌犯接触,而变得不清不白。军情五处的回应是——专门安排一名独立律师“西蒙”与阿拉维会面。“他向我保证,军情五处一定会保护我和我的家人,还承诺一旦我被捕,他会出面证明这一切。”
捕获拉登“欧洲特使”
“9·11”恐怖袭击发生三个月后,英国通过《2001反恐怖法案》,允许执法机构无需指控,就可逮捕像卡塔达那样的恐怖嫌犯。可在法案通过前,卡塔达神秘消失了。
2002年春天,一个陌生的电话打进了阿拉维家里,约他到伦敦一个清真寺会面。阿拉维赴约而去,开门的赫然是卡塔达:“你帮我找个新住所。”很快,阿拉维就在泰晤士河边的一套公寓里安顿下了卡塔达。
一周后,“阿列克谢”再度出现在麦当劳,张口就问:“哥们,你知道卡塔达在哪吗?”阿拉维犹豫了一会儿:“是的,我知道。”“阿列克谢” 兴奋不已,立即带了他去见他的上司,一个自称“马丁”的人。
阿拉维与特工们会面后,坦率地告诉卡塔达,自己已向特工汇报了他的行踪。“他很吃惊地看着我,显然不喜欢我这么干,但却没有多说什么。说实话,我当时真觉得我能促成双方坐下来好好谈谈。”
从此,阿拉维成了军情五处和卡塔达的中间人。初夏的一天,卡塔达终于同意与特工会面了。可阿拉维刚把这一消息带给军情五处,卡塔达就给他打来电话,说了很多恩断义绝的话。阿拉维听着听着,却突然松了口气,“我觉得解脱了,压在心头上的一座大山搬掉了。”2002年10月,卡塔达被英国警方逮捕。
特工翻脸不认人
卧底生活告一段落,阿拉维的心情轻快了很多。一个月后,他叫上两位朋友——巴纳和阿卜杜拉·阿·乔诺迪,准备去冈比亚帮自己的哥哥瓦哈卜打理花生加工厂。
出发的前一天,巴纳那里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军情五处的特工和伦敦警察突然联系他:“给我们当卧底,你就能以新身份开始新生活,我们还会给你英国公民身份。”巴纳拒绝了。特工们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告诫他别把这事说出去,还保证不会耽误他第二天的行程。
谁也没想到,特工们一转身,已经出卖了他们仨——英国军情五处给美国中央情报局发去一封密电,“阿拉维和他的同伙打算携‘炸弹定时器’赴冈比亚”。还特意强调阿拉维是卡塔达的“密友”,是个“不折不扣的伊拉克极端分子”。
第二天,阿拉维一行三人刚到机场,就被扣下了,送往帕丁顿·格林警察局拘了5天,可警方里里外外搜查的结果是:“炸弹定时器”原来是个手机充电器,只好放了他们。蒙在鼓里的阿拉维等人,以为这是一场误会,便重新订了飞机票,高高兴兴地出发了。
然而,军情五处给中情局的第二封密电早已发出,强调阿拉维确是“伊拉克极端分子”,“他很快会获释并飞往冈比亚班珠尔”。2002年11月8日,阿拉维、巴纳、乔诺迪一下飞机,就被美国特工带走了。就连前来接他们的哥哥瓦哈卜也难逃此劫。
受尽CIA的折磨
瓦哈卜和乔诺迪是英国公民,很快便获释,倒霉的是阿拉维和巴纳。一个美国特工告诉阿拉维,他将被押往阿富汗的美军监狱。“我们知道你替军情五处干过,你把真相说出来,我们会放你出去的。”
阿拉维发现,军情五处把他的所有秘密档案都捅给了美国人。他免费提供的情报,如今竟然成了美国人指控他是恐怖分子的罪证;他来到冈比亚做生意,也变成了来开设“恐怖训练营”。阿拉维觉得太荒谬了:“我在这儿除了哥哥,一个人都不认识!”
阿拉维的噩梦开始了。
他们被换上连体服、垫着尿布、戴上手铐、蒙住眼睛、堵上耳朵、罩着头罩,被美国特工押往机场。到达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后,阿拉维和巴纳被押进了中情局的“黑狱”。“我缩在牢房一角,冷得直发抖。唯一能见到的亮光,是看守拿着手电筒来看我是死是活。为了驱寒,我拼命做俯卧撑。我安慰自己说,‘他们总算还没有杀我!’唯一能做的是等待。”
等了半个月,结果却是在拳打脚踢中,送往巴格拉姆美军基地审讯。又过了一个月,阿拉维和巴纳被转押往古巴关塔那摩美军拘禁营的5号营区。
“你想在5号营里跟人说话?除非,你把喉咙喊破。那简直是一座坟墓。去年6月,三名嫌犯自杀后,美国人变本加厉地折磨我们。要么就将空调开到最高温度,想把我们热死;要么就把空调调到最低,想把我们冻僵……”
当关塔那摩军事法庭对阿拉维初审时,阿拉维要求通知军情五处的“马特”、“阿列克谢”和“马丁”出庭,证明他是军情五处的卧底。然而,曾经信誓旦旦要保证卧底安全的英国军情五处,却以“没有全名,找不着是哪些特工”为由拒绝了。
阿拉维一直煎熬到了今年5月。关塔那摩军事法庭终于判定,“他不是恐怖分子且与恐怖组织没有任何关系”。
回到英国的阿拉维身心俱疲,他约见了记者,讲述一切。因为他要帮助还在牢房里的巴纳洗刷罪名。而更重要的是,阿拉维要唤起全世界的思考——反恐需要卧底,但不能过河拆桥,更不该加害他们。当恐怖分子和反恐斗士的“互相渗透”日益复杂,该如何保护反恐卧底们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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