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律师”屡被农民黑屡为农民战

网站被黑的截屏

周立太在工作中 ◎供图/受访者

　　“农民律师”屡被农民黑屡为农民战

　　■骂他们也只是出口气

　　■替农民工打官司11年 60%当事人拿钱开溜

　　　欠下600万律师费

　　■ 建议由银行代收代扣律师费

　　◎ 文/本报记者 邓艳玲

　　“骂他们，老子还想打他们呢！”8月25日晚，当记者问人称“民工律师”的周立太写博客骂农民工，后不后悔时，这个自称“就是一个农民”的重庆汉子大声地吼着，“他们就这样走了，我找谁要钱去。我和员工都两个月没发工资了。

　　8月16日在自己博客上大骂《又一群“狗日”的跑了》，深圳60多个拿到70万元拖欠工资执行款的农民工溜了已经有十来天了，周立太依旧肝火很旺。说话中，重庆方言不停蹦出“老子……”

　　虽然粗声粗气地宣称气得都想打那群“跑单”的农民工，但他还是在接待络绎不绝上门求助的农民工，没有周末，就住在办公室。

　　11年来专为农民工打官司，一直被人指责他在吸农民工的血，是“乘人之危、收黑心钱”； 11年频频遭遇当事农民工“跑单”，拿不到律师费。这一骂，是否意味着“唯一的”周立太也不能坚持下去了？

　　眼睁睁看人拿钱就走，你不骂娘？

　　8月25日下午4点半左右，本报记者登录重庆立太律师事务所的网站（www.zhoulitai.com），发现半个小时前还正常的网页打开之后，只出现了三行红色字体：“我不就是没给你律师费吗？何必跑到网上来骂我……” 本报记者把这个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了周立太本人。周立太当即表示，“不管用什么方法”，对这件事要追究到底，次日早晨，网站恢复正常。

　　两个月没发工资，7万元律师费难追回

　　青年周末（以下简称为“青周”）： 有没有后悔骂了人？

　　周立太：不就是黑我网站吗？老子骂了就骂了。这个案子，我们从2005年接手到现在，一直都在奔波。注意，这不是集团诉讼，60多个人，是60多个案子分别在做啊。这里面我们付出的艰辛劳动，承受的压力哪个晓得啰？

　　我们都两个月没钱发工资了，还有水电费，房租都欠着。报纸上都登了，说我欠渝中区税款43万。那天我弟弟开着车，带着财会人员去法院，眼巴巴等着那笔钱给员工发工资。结果看着那群人拿了钱就走了。是你，你不会生气？不会骂娘？

　　青周：但是你骂过之后，网站被黑，长期以来的良好形象也被非议？

　　周立太：别跟我谈什么形象，我就是个律师。按照合同，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从来就按照合同履行自己的职责，只是我的当事人不履行合同啊。说实话，别说骂人，老子还想打人叻。

　　7万块的律师费是追不回了， 60多个农民工来自全国各地，拿了钱就回去了，我怎么去找？ 要去找又要花钱。

　　我的律师事务所重庆、深圳两地都有工作人员，40多个人，天天加班，天天替别人讨工资，替别人维权，自己却连医疗、养老等保险都没有钱去办。我可以坚持，人家那些小年轻怎么坚持哦。我的律师已经换了好几批了。憋了那么久，出口气，发句牢骚都不行吗？

　　呼吁建立制度保证律师费的发放

　　青周：除了骂他们，有没有其他的办法挽回损失？

　　周立太：没有用的。2004年底时候，我起诉欠我1.48万元律师费的农民工刘朝正备受关注，讨论也是铺天盖地，官司我胜了，但那笔律师费到现在我也没拿到。不要说这个，我打的个人获得赔偿金额最多的官司，158万元，也只是象征性拿到了1900多块吧。替农民工打了11年的官司，差不多60％的当事人拿到钱后都溜了，到现在他们已经欠我600多万的律师费了，这些钱我也不指望能要回来了。

　　青周：你替农民工打了11年的官司了，照理说已经非常了解他们，对于这样的跑单该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周立太：有准备又能怎么样？我们根本就没法阻止它们发生。不单是替农民工打官司，其他的很多律师在打其他的经济官司的时候，也照样会碰到拿不到律师费的问题。

　　关于律师费的收取，是由律师和当事人自己把握交款时间和方式。法院不能代收。法院只是保证支付给当事人，而对律师费收取这一块，并没有一个好的制度来保证，就是新修改的《律师法》里面也没有这样的条款。

　　我曾经分别向国家税务总局、中国人民银行、最高人民法院、司法部写信，要求上诉机关制定一个规则，就是人民法院对当事人的钱执行完毕以后，将执行费发给律师事务所指定的银行，由银行根据律师事务所和当事人签订的协议扣发，它有以下三个好处：第一，它保障了律师行业的正常发展，也保障了律师的正常收入。第二，它杜绝了律师的偷税漏税。第三，它培育了一个好的制度，没有好的制度，好人都可以变成坏人。我多次写信呼吁，但是没有引起有关部门重视。

　　有利可图为什么别人不来图

　　从1999年到2006年，全国共有800多家媒体2000多次报道过周立太，他作为一名中国普通的律师，还曾接到过美国国务院的邀请，在哈佛大学做过专题演讲。他的律师事务所也有了重庆、深圳两家，有人称，周立太名利双收。

　　因为社会价值支撑自己坚持下去

　　青周：那么多跑单的，那你又是怎么挺到现在的？

　　周立太：从1996年到深圳替农民工打一起维权官司开始，深圳一系列民工的案子，改变了很多当地的法律环境，也促进了农民工的法律意识，这些都是对社会有积极作用的，也得到了媒体的广泛关注和报道；因为我被媒体广泛报道，我也得到了国外一些机构对我的赞助，欧盟、美国，国内外很多人都在关注支持我，尽管这样，我的支出还是超过收入，但这让我认识到，我做的这些事，有社会价值。虽然有农民工跑了，我办理的这些案子都是我的骄傲。

　　青周：你替那些农民工打官司也成了名了，完全可凭名声代理其他的案子赚得收入？

　　周立太：这个社会就是奇怪，大家都认定我只能替农民工打官司，反而找我打其他官司的人很少，而我接到的农民工官司也越来越多，也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接其他的案子。

　　收费比物价局标准要低

　　青周：有网民说，因为你收费高，农民工也是走投无路了，不得已才找到你的，这么些年你就是靠农民工方面的官司出名的，农民工也算是你的衣食父母了；你都开了两家律师事务所了，还是因为有利可图，你才坚持做了下来？

　　周立太：我欢迎其他的人也来替农民工打官司！我欢迎其他人来开第二、第三家甚至第四家这样的律师事务所。

　　如果那么有利可图，为什么11年了，还只是我一家在做这样的事情？！在深圳开分所，是因为我们在那里接的案子实在是很多，为了节约车旅费，为了节省成本，就在那边租了房子打官司。

　　到现在，我都是按照“打赢了官司就收律师费，没有打赢不收费”的原则在替农民工打官司的。每次向当事人收取的律师费用额度，是协商之后才写进合同里去的。

　　你去拿重庆市物价局的收费标准来看看，如果按照市物价局的标准，我每次的收费还要更高。但我们没有那样做，我们每次办案，差旅费都是自己负担的，而且，几乎每次最后收的钱也比协议上的少。

　　你给多给少是一回事，但不能不给钱啊！我作为律师，按照合同，帮你打赢了官司，你是不是也应该按照合同，支付应该支付的费用呢？不然的话，就跟卖菜不给菜钱，吃饭不给饭钱一样，这世界不就乱了套了？

　　法律援助体系没有发挥应有作用

　　青周：既然这样，你为什么又不拒绝替农民工打官司呢？他们不可以去找相关的司法援助吗？

　　周立太：你以为现在的农民很傻（音“哈”第三声）吗？绝大多数人都是在其他方面都碰到壁了，才最后想到要找我的。有些人甚至全家都跪在我面前，要我替他们讨回公道，我能拒绝吗？我自己就是农民出身，现在在老家还有属于我的包产田，年轻的时候，也当过农民工，知道他们的感受，不能放手不管。

　　说到法律援助，虽说，国家从上到下都已经建立起一套法律援助体系，但在现实中却远远不能满足农民工的需求。而且，很多律师对这样的案子都是能推就推的。制度是建立了，但人财物是归地方政府管的，他们能排除来自地方政府的压力吗？正因为这些原因，周立太的案子是一天比一天多了。

　　青周：别人都怕惹事，你为什么就不怕？你就不会受到压力？

　　周立太：压力！我受的压力，受地方政府的压力、白眼，受厂家的威胁还少？老子两次被司法局收缴过律师证，曾经很明白地被告知，是当地政府不受欢迎的人。

　　但老子不怕，这个世界上，到底是法律大还是官大？当律师这么多年，从来就不去搞“勾兑”那一套，该告就告，打官司就是打官司，我从来不打关系。我开庭从来不问法官的名字，我从来不问法官要名片，我从来没请法官吃过饭联络感情。老子这批人，没周末，没休息，现在晚上10多钟了，还在加班看材料，他×的！

　　永远不会拒绝农民工的请求

　　记者无意提起，他这次开骂是“向农民工开炮”，周立太立刻予以否认，他只是想表达自己的怨气罢了。即使是他这么狠的骂人，每天他要接听农民工的电话都还有几百个，他依旧会激情百倍地替他们维权打官司。

　　当事农民工并不知道律师所受的苦

　　青周：你有没有把你受的这些压力告诉你的当事人？

　　周立太：没有。我也不会告诉他们。这些农民工没有去爬烟囱，没有去爬广告牌，能够找到我们，这是他们法律意识的一种进步，我不能把他们拒之门外，这也算是对和谐社会的一种贡献；他们一旦有了委托，签个字，有些人可能会继续去找工作了，所有后面的事情都是我们做。现在劳动争议案件都是要先仲裁，然后再二审，在仲裁上面，当地政府的职能部门为了保护所谓投资环境，通常是偏向企业的，就会想方设法在这上面拖死你。律师打官司的时候受的气，吵的架，挨的骂，农民工都是不知道的，我们也不会告诉他们这些难处的具体内容，以免他们产生对社会的敌视。

　　但是我们整个社会要遵循游戏规则，不能因为自己是弱势群体就不讲诚信，如果破坏了这个游戏规则，最终受伤害的是民工。

　　我对中国农民工最有发言权

　　青周：农民工不讲诚信，恐怕也不仅仅是他们个人的问题？

　　周立太：所以我才会说周立太的出名是社会和政府的悲哀，是这个社会畸形的产物。周立太的出名是用农民工的工伤，用断手断脚换来的；我们的劳动部门，我们的法院是不是该更好地为农民工做些什么？他们本身受的教育水平低，在外面打工受到了歧视，权益受到侵害，他们去申诉的时候也得不到很好的保障和重视，这样他们的心理就遭受了极大的扭曲。

　　现在有一个突出的问题，农民工的普法问题成为一个空档。输出的农民工，无法对他们普法。输入的，很多老板单纯追求经济效益根本不会理。很多老板说，如果报纸给工人们看了，班都可能加不成了。

　　我这里，有专门的一间屋子是用来存放这些年打的这些农民工的官司的档案，已经整理3000多份，还有好多没有来的及打包整理。这些是当代中国农民工的缩影，有了这些，我可以骄傲的说，对于中国农民工，我最有发言权。看到这些，我有成就感，就有了激情，对于他们的要求，我永远也不会拒绝，只要我还能坚持，我都会继续帮他们打官司。

　　但是我要呼吁，在保护农民工的合法权利的同时，不能忽视对他们的法制、道德、 技能培训方面的教育。

　　◎ 周立太其人： 重庆立太律师事务所主任，中华全国律协行政法专业委员会专业委员。1956年生于重庆市开县五通乡一个农民家庭；1974年到西藏参军；1980年至1983年在湖南省安乡县的一家砖瓦厂打工，其间自学法律；1986年取得律师资格；2001年6月在重庆设立重庆立太律师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