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克定
“饭”与“酒”
“板凳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可见写好文章之难。清人吴修龄在他的《围炉诗话·卷一》里,对写文章和写诗之难,有一个很形象的比喻:“意喻之米,饭与酒所同出。文喻之炊而为饭,诗喻之酿而为酒。
文之措辞必副乎意,犹饭之不变米形,啖之则饱也。诗之措辞不必副乎意,犹酒之尽变米形,饮之尽醉也。”
大抵有三成意思:一,所要表达的意思好比是米,而米既可以煮成饭,也可以酿成酒。二,写成文章就好比将“米”煮成饭,写成诗就好比将“米”酿成酒。三,文章之道(包括实用的材料文字),词要达意,准确表达内容,就好像饭不变米形,能吃饱肚子;而诗讲究含蓄,意味隽永,不必词副乎意,好比米化而为酒,饮之则醉。——“米”形不变,是文章之道,能给人教益,给人指导,使人心灵得到充实;“米”形尽变,只剩“酒液”,是做诗之道,含蓄空灵,无迹可求,而“饮”之则醉。
两者都不易为,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袁枚说:才为弓,识为箭,胆为力。胆识才气,文章家必具。“清角声高非易奏,优昙花好不轻开。须知极乐神仙境,修炼多从苦处来。”诚哉斯言。
酒好不怕巷子深,“饭”香引来千里客。这个好“酒”好“饭”,是地道的好,不是勾兑出来的酒精,也不是陈年米饭。当然,有时候,也有以次充好,以假乱真,花花绿绿一大片,照片比金字塔还大,忽悠读者和观众的,那是旁门左道,野狐禅。
坊间百艺,各有招数,锅底均非用墨涂。但堪称大师、泰斗、祖师的,只是凤毛麟角,靠自封是不成的。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热闹和门道自然是都要看的,不讲一点门道,胡说八道,狂喊乱叫,像酒精中毒,要不得。不讲一点热闹,老抠门道,学究味太浓,也会费力不讨彩。梨园有言:“中外行吃肉,中内行喝粥”,意思说卖艺人讨好外行才有钱赚,讨好内行,就只能穷得喝粥。这是讨生活的诀窍,与写诗做文章敢情不是一码事。长街卖艺,看热闹的比看门道的人多,当然要讨好这些“粉丝”,不然吃什么?
躲在屋子里,按门道精雕细琢,或煮饭,或酿酒,当然没有人说不可以,倘走向市场,还是微服的好。外行看得懂,内行通得过,既热闹,又地道,才是好样儿的。——我作如是观。
茶道
题大了点,不是谈茶道,而是谈宋人的饮茶。
读《宋稗类钞》(稗官野史,消遣而已),知道宋人烹茶,既不是看火的大小,也不是看水开了没开,而是听壶里水的声音。“用瓶煮水,难以候视,则当以声辨,一沸二沸三沸之节。”如何辨?“砌虫唧唧万蝉催”(一沸),“忽有千车捆载来”(二沸),“听得松风并涧水,急呼缥色绿瓷杯”(三沸)。会烹茶的,一定会听水声,以水声辨火候,火候掌握得好,烹出的茶汤嫩味甘,煮过了头,便谓之“汤老”,味道也苦涩,不好喝。
那时候,不是将茶叶冲泡饮用,而是把茶叶碾、蒸、焙,研制成茶膏(也叫茶团、茶饼),用水煎煮成汤,谓之煎茶。
煎茶由饮茶人自己料理,自煎自饮,像现在的工夫茶。也有三两个人一起饮茶的,广东人谓之叹茶(边饮边感叹世事)。当时王安石、司马光等人出门、赴会,都是自带茶团和茶具;茶具小巧玲珑,质地考究,有的用金银打制,比现在的手机还要贵重得多。
烹茶用水很讲究,直到现在冲泡茶叶,也是如此。井冈山的山涧水,无疑胜过都市的自来水。前几年到井冈山开会,喝那里的茶,真是香极,于是买了一斤茶叶带回家,结果全被自来水糟蹋矣。倘当时再加带几十公斤山涧水回家,就好了。
一笑。
图:
印度写生(国画) 方楚雄 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