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老人的京城地铁记忆 |
北京地铁5号线车站建筑风格各有特色 |
5号线每个站台都装有倒计时显示屏。 本报记者 张斌 摄 |
从1973年服役至今,北京地铁的第一批客车在漫长的黑暗隧道里奔跑了30多年。现在,他们老了,累了,像匹跑不动的马,卧在北京地铁四惠站的地下车库里,等待新的主人把它接走。临走之际,曾与其“共事”多年的三名地铁退休工人以他们的“京城地铁记忆”为老车送行。
故事·事件 编辑 王海燕 美编 高爽
三个老人的京城地铁记忆
南都周刊见习记者 陈鸣
白色和红色相间的车厢,四四方方的车头。
这批北京最早的地铁客车,刚刚在一次拍卖中变换了身份,不久的将来它可能是酒吧、旅店或者展览馆——9月3日,24位来自北京、河北、山西、浙江等地的神秘买家共买走了其中的38节车厢。未来的几天里,买家最头疼的是怎么把这些庞然大物从车库运走。
大黄与“面包”
“DK”,这是它的专业称呼,大黄和大部分北京市民都管它叫“面包”。一看照片,大黄一张口立马就能说出他最初开的这批客车的规格:车体长19米,宽2.65米,高3.53米——长春客车厂制造的最早的国产地铁客车。
大黄是北京地铁第一批司机。在1969年部队裁军以前,大黄是空军里受人尊敬的科技兵种——通讯兵,每天坐在室内滴滴滴地拍电报。转业那年他24岁,从那之后的十几年里他的生命和“面包”有了交集。
对大黄来说,这些“面包”是让他又爱又恨的家伙。
大黄每天一早4:30就得从公寓起床,洗刷吃饭后5:10准时上班。当时复兴门到四惠的地铁线路还没修,大黄每天在苹果园和北京站之间开。二十四公里的路程,一直开到上午8点多换另一班人接,下午3点他再接班去。
刚开始当上地铁司机的时候,大黄看着驾驶室里头密密麻麻的电子表,红的绿的指示灯,虽然什么都不懂,但特别地兴奋,跟着几个从铁路过来的老师傅边摸边学,但很快他的新鲜劲就过去了。总钻在地洞里,大黄时常要一个人面对漫长而漆黑的隧道,有时候一个上午都找不着人说话。飞速奔跑的客车产生的巨大噪音也使大黄成了个“大嗓门”,即使是从地铁退休多年之后,他还是总觉得别人和自己说话不够大声。
没有专门的检修员,“面包”们只能由司机“自检自修”。晚上跑完车,车驶回车库,大黄都会把车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再把驾驶室里里外外打扫干净。车上零部件坏了,他得到设备部门去领回来换上。每天下班后是大黄最累的时候,他经常要给客车换铁闸瓦,这是车上使用的大型刹车装置。每一个铁闸瓦都有几十斤重,大黄自己一肩膀托上去,再扣好。“伺候它比伺候自家媳妇还勤!”
“面包”也有排行。最先到来的那批是DK1,接着又来了DK2和DK3。后来市民看到的“面包”主要指“老三”——1971年制成两辆样车,1972年生产了48辆,前后一共生产了50辆这样的“面包”。
“老三”比起“老二”防火性能作了很大的改进:加装了主保护装置。增大了起、制动电阻容量,解决它在使用过程中频繁烧损问题。高压电线全部布置在铁地板下部,高低压电线分开布设。车上木质件进行了耐燃处理。
促使地铁客车做出这些改进的是1969年年底的一场大火。这场火灾后来也成了老赵和大黄的共同记忆里重要的一部分。
老赵经历的地铁火灾
老赵来自河北农村。1969年5月,他经过层层严格的政治审查,来到了地铁,隶属铁道兵12师。当时北京地铁主要的功能是备战工程,兼顾城市交通,有一点儿政治身份问题的都不让来。老赵能到北京地铁里面当一个铁道兵,归功于祖上几代贫农的政治身份,在审查过程中很多北京市的人都被筛除了,就老赵一路绿灯。
司机大黄开着“面包”从隧道里呼啸而过的时候,铁道兵老赵就在隧道里边走,通风、排水、照明,都是他们的活儿。
那天老赵正在五棵松段值勤,突然看到火光和浓烟从隧道里飘了过来,老赵一下子就嗅出不对劲儿。他没有立刻往出事地点跑,浓烟呛得他直不起身来,很快手脚就发软了。他弯着腰向站口一路小跑——他听战友说过,车厢燃烧有可能产生很多毒气。
“当时的车厢材料跟现在很不一样。龙骨是木质的,厢壁和座椅里的材料是树脂和海绵,车厢地面是木板和塑料板,烧着以后那味道特别难闻。”
果然,很快浓烟充满了1000多米长的隧道,消防队员从地铁车站摸黑往下走,因为没有防毒面具,呛得眼泪鼻涕全往下流。有一些救援的人被熏倒在里面。这起事故也让大黄歇了好一阵子不用开车。
老赵还记得这一天是1969年11月11日。万寿路站到五棵松站之间,100多人受伤,其中包括很多老赵的战友。两辆“面包”也被烧毁。事后调查发现,事故原因是车辆短路。当时的“面包”设计得不合理,在车厢地板下和座椅背后面,还铺有电线,电压高低不等,电线一短路很容易就会引燃了车内的材料。
1973年后地铁正式对市民开放运营的时候,跑在地铁线上的就已经基本是“面包”当中的“老三”了,伤亡事故已经很少。30多年后的今天,地铁“事故”的定义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地铁运营公司规定:停车超过信号灯15厘米即为事故。这在70年代的大黄和他当时开的“面包”看来,都是不可能实现的目标。
特殊的年代,严肃的地铁
和大黄、老赵不一样,老张的地铁故事大多数发生在地面上。
作为如今在这个住满地铁职工的院子里年龄最大的退休者,他在1958年铁道部地下铁道工程局筹建的时候就在这里上班了,年仅23岁的他是局领导的小车司机。
他目睹了大黄他们到来之前十年的很多事情。“修一期的时候,技术不成熟,不能暗挖,都是搞‘大揭盖’:先把地面建筑拆了,从地面向下挖,然后回填,一点点夯实,上面再打七八十厘米的混凝土。”为了少拆民居,地铁就沿着古城墙走,很多城墙在当时被拆除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一、二号线的站很多城门的名称。
地铁出口修了三层门,两个车站之间还建了很多从潜水艇上学来的密封门。密封门最初考虑用铜,但造价太高,最后搞成铝门。到如今快40年了,地铁一期工程基本上没有漏水,质量依然很好。
地铁试运行的时候,老张就开车送领导去参观。当时“面包”里面的座椅跟现在不同,不是两边靠车厢、面对面的,而是像公共汽车那样一排排脸朝前坐的。车厢里,淡绿色的椅面上蒙着一层皮革,构造和火车差不多。这是老张第一次坐地铁。车里面电压不稳,灯光时不时猛地暗一下,老张紧紧地握住座椅上的铁杠,听着隧道里传来的轰隆隆的声音,大气都不敢出。
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像老张有幸能坐上“面包”。在当时,进地铁参观是很严肃认真的“事件”。复兴门外的南礼士路真武庙二条那片设有地铁运营管理处,所有到地铁参观的人必须到这个地方办理手续,在军事博物馆也设立了地铁接待站。
老赵那阵子时常在这里接待参观的人,每个等待批准的人,手上都拿着一封县级以上的证明信。审批通过了,老赵他们会先请参观的人在地铁站门口排好队,带进站里再整一次队,等到客车进站后,再把队伍引到站台依次上车。这些省里头、县里头来参观的人坐在“面包”里“又兴奋又紧张”。
到1971年1月,地铁才开始对普通市民开放,乘客主要是在首都钢铁厂上班的职工。单程票价只要一角,但是买票都要凭单位介绍信,很多人以能买到地铁票为荣。
如今,他们当年乘坐过的“面包”,已全部退役。车辆从1系列发展到即将开通的5号线采用的4系列,市民也早已经可以自由购票。每天坐在1号线上,前往王府井、西单购物的人们,也许都没有意识到这条线曾经为备战而修。
30多年过去,当年开“面包”的大黄,工资从最开始的46.6元,涨到54.4元,63.6元,再到74.4元,一直到退休前的2000元。大黄说现在当司机跟他们当年不一样了,安全一些,轻松一些,看的主要是知识水平,好多大学生毕业后,还得再去考地铁技校才能开车。
老赵2004年的时候内退,如今还闲不下来,时常开车出去运送些东西。汽车发不动了,他就找院子里的老张。
老张听说了“面包”要拍卖的时候,有一点儿眷恋,“车当然还是现在的好,老车拆了以后当酒吧可以,里头宽敞,就跟一大房间似的。但应该留几辆,搞个展览馆,地铁发展的每一阶段,每一阶段都有个记录。”
1969年,这三个人的人生因为一辆车有了交会点。38年后的今天,三个老人都退休了,他们一起住在复兴路77号的院子里。
9月3日拍卖过后,他们记忆里共同的那辆“面包”又将去向何方?
北京地铁变迁
本文记述的地铁老车,主要运行于地铁一号线和二号线,几十年来,这两条线路经历了多次调整,而每一次调整都记录着老车们的工作变动。
1969年10月,作为我国第一条地铁,北京地铁一期工程通车试运行,宣告了中国没有城市地铁历史的结束。
1971年1月,一期工程北京站至立新站(现公主坟站)开始运营,全长10.7公里。此时地铁仅接待参观群众,凭单位介绍信购票,单程票价一角。
1971年8月,一期工程运营区段由北京站至公主坟延长到玉泉路车站,全长15.6公里。
1971年11月,又从北京站至玉泉路延长到古城路站,全长22.87公里,列车每天运行时间为7点至19点,日运送乘客3万多人次。
1973年4月,一期工程运营线路运营区段,从北京站延长到苹果园站,运营线路全长23.6公里,运营时间早6点至20点30分,日开行列车132列。
1984年9月,二期工程建成通车运营,按“马蹄形”方式运营。往返于复兴门车站至建国门车站之间,线路全长16.1公里。
1999年9月,“复八线”(指复兴门站到八王坟站,八王坟站就是后来的四惠站)举行通车试运营仪式。
2000年6月,“复八线”与原一号线相连并贯通试运营。地铁一号线的运营区段由原来的苹果园直通四惠东站,线路全长31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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