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道：笼罩在夕阳里的阴影

　　报道：笼罩在夕阳里的阴影

　　■本刊记者/杨东晓

　　周立栓老人又是半夜起床，把儿子儿媳的房门拍响，他一到夜里总是能想到很多事情，非得把孩子们都叫起来说说才行，如果不敲孩子的门，自已就出门找邻居去了。

　　儿子一家这次搬回来同住，是“应邻居们的要求”，“老爷子一个人太寂寞，一到夜里就找各街坊聊天，其实他也没啥事，就是夜里睡不着”，邻居们显然是经常被打扰，所以儿子儿媳带着孙子周游重新住了回来。他们领教的和邻居们差不多，老父亲总觉得自己有很多有趣的事情要和人说，被他叫醒的人却困得要命。

　　就在家人还困得下不了床时，周立栓一大早已经下楼吃了两顿早餐了，还把狗也溜了两遍。老年人睡眠少，黑咕隆咚起来溜狗也是正常的。黑着溜一圈，天亮了再溜一圈，78岁的人了，饭量、精神都这么好，全家人从来不用为他的健康操心。

　　什么事都做两遍

　　在最小的孙子周游看来，爷爷什么事都要做两遍才行。

　　爷爷早饭吃两遍，晚上睡觉也是睡两遍，就连电视连续剧也要看两遍：放暑期时祖孙俩一块看电视，《西游记》似乎是各电视台年年暑期必播节目，孙子看完一遍写作业了，爷爷随手换个台又是《西游记》，演得连集数都没差别，只是时间相差两小时，爷爷每天津津有味地看一遍接着再看一遍。

　　周立栓的这些行为，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在享清福，当时是上个世纪90年代初期，没有人认为这是一种病。

　　老人从来不生病，前些年还经常把自己一点街道工厂的退休工资花到孙子辈们的身上。就是一样不好，看到什么破烂都往家拣，开始是买一些地摊上的、家里根本不需要的东西，后来干脆钱也不花了，全靠在地上拾，然后都藏到床底下。儿媳每次打扫卫生，都要唠叨半天，后来干脆不说了，直接扔出去。

　　这样热衷于往家里“拣破烂”的老年人远不止周立栓一位，他们并非生活困难，而是脑神经出现了病变。许贤豪是卫生部北京医院神经科主任、国际老年痴呆协会中国委员会副主席，他近年常被请去为各部委离退休老干部普及预防老年性痴呆症的知识。有次课后一位老同志找到许贤豪说，他听了课才知道自己的妻子当年得的就是老年性痴呆症，可惜当时全家都没有这个概念。

　　走失

　　而在周立栓家，他的“老糊涂”越发严重起来，在他80岁那年突然走失了一次。儿子打电话各处询问，把全城的亲戚都吓了个遍，后来决定去报警。就在这时有人敲门，两个年轻人把周立栓送回家了，说“大爷还记得住哪儿，就是找不着路”。这是周立栓的第一次走失。

　　几乎就在周立栓这次走失的同时，在美国有位比他大3岁的老人在出席一次总统“国情咨文”演讲后，和大家一起赞颂了一句“上帝保佑”，但是就在与会人员各自散去时，他突然忘了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才能回家，他身边的护卫人员注意到了这个瞬间。1995年，这位老人勇敢地说出了自己的病情，他罹患了老年痴呆症。这位老人就是美国前总统里根。许贤豪说，在迷失方向之前包括里根本人在内，没有人知道他已经患了老年性痴呆。

　　在中国，《老年性痴呆诊断和流行病调查》被列入国家“九五”攻关课题是在里根病情陆续发布了两年之后。

　　周立栓第一次走失被送回后，家里马上开饭。晚饭有电视的声音在一旁热闹着，所有尴尬被遮掩了过去。好不容易凑合完一顿饭，周大爷刚去擦了个嘴，就又走进刚收拾完碗筷的餐厅，“好啊，开饭啦”。

　　儿媳以为老人心里不自在，找话说，也就没当回事。结果周大爷又来了一句：“开饭吧，叫他们来吃饭。”这句话被字字清晰地听进儿媳妇的耳朵里，她吓了一跳：“爸，这刚吃过饭，您没吃饱？”可是周立栓坚持自己还没吃饭，儿子怕他一天跑累了，饿了所以要多吃点，就让妻子给爸爸又炒了个菜，陪爸爸又吃了一顿。但是他感到很奇怪，自己一口都不想吃了，而父亲却吃得有滋有味，就像真的还没吃晚饭一样。

　　后来这种吃完一顿连着再吃一顿的事经常发生，当时周游还不懂事，看到父母老是为爷爷到处乱跑而担心，脱口说出一句“不是跑、就是吃”，还被妈妈拧了一把。

　　对于爷爷的“老糊涂”，周游还有一些点滴的印象，比如爷爷正高高兴兴地和家人说着话，说到兴致高时用手指关节当当地敲打桌面，然后自己马上会问：“谁敲门？看看去。”

　　周立栓在晚年，更加想哪儿是哪儿，80多岁的人了，谁也管不了他。

　　他几乎每天都推着自行车上街转转，迷路后也会向周围不认识的人求助，开始是别人把他送回家，后来变成了跟人要钱，路人看他穿得干干净净的，就会相信他的话：“我回不了家了，借给我一块钱打个公用电话吧。”

　　儿子发现他有不少一块一块的钱，却不知就里。一次他再出门时，儿子派周游在后面跟着。周游说，爷爷在街上很可怜，他曾经看到有人训斥老人：“天天要，天天要，你骗谁呀？”周游把爷爷带回了家，但他没有把看到的告诉爸爸。

　　越来越多的患者

　　在发展中国家，老年性痴呆在60岁以上的人群中占5%，每年长5岁，大约以5个百分点递增。在中国，80岁以上的老人中，像周立栓一样患病的人占同龄人口的30%。但是病情程度不一，轻的表现出一些“老糊涂症状”，重的导致生活不能自理。

　　专家称，这是一种发生在大脑记忆区的病变，记忆区的蛋白质出了问题，人的记忆会很快衰退。周立栓吃过饭马上就忘了，正是记忆定向力障碍的表现，而当空间定向力出现障碍时，他就找不到家了。

　　老年人一时想不起一个人名或事情，并非都是“痴呆”，但如果这种情况持续半年以上，就应该马上去医院进行诊断。人类正在慢慢接近老年性痴呆最根本的发病机理，许贤豪介绍了易行的预防措施：人在中年甚至青年时期就要着手预防，注意多食含卵磷质的食物，最简单的方法是每天保证吃一只鸡蛋黄，补充深海鱼油也是可行的方法。

　　国际老年痴呆协会中国委员会秘书长王虹蒸在“917中华老年性痴呆防治日”前向《新世纪周刊》介绍了美国的防治方法： 十几年来美国老年痴呆协会一直组织“记忆徒步走活动”，科学徒步走可以运动腰以下肌肉，提高肺部摄氧量，刺激脑神经细胞再生，增强全身血液循环，防止人脑老化。为了中国老人的身心健康，国际老年痴呆协会中国委员会将于9月16日举办“中华老年痴呆防治日”徒步走活动。

　　周游现在是一名大学生，父亲已经退休，他为父亲报了名，希望父亲在这次集体步行后能坚持这种运动方式。“家里一旦有了这样的患者，全家都会非常痛苦，你根本没法阻止他各种各样奇怪的行为。”周游说。

　　(本文所提病人及家属均为化名。)

　　700万

　　国际老年痴呆协会中国委员会的一份资料显示，中国在不到20年的时间里，便出现了发达国家近百年时间才出现的人口老龄化问题，在全球2400多万老年痴呆患者中，中国患者已达700万，且每年以30万新增病人的速度在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