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与诗词漫谈(图)

夕岚朝晖看湘漓（中国画）

　　徐鸿延作

　　一、绘画与诗词

　　对于画家来说，由于大量时间和精力投入了对技巧的钻研，要加强文学修养，最现实的选择莫过于诗词的研究。因为诗词是和美学紧密相连的一种文学体裁。所以对诗词进行研究，不光增加对人情世理的理解、扩大对人类精神生活的认识范围，尤其重要的是通过这样的研究，可以使画家对表现形式理性的溶裁树起一种卓越的审美能力、审美心态和审美眼光。

　　中国的诗词，体裁短小精干，检阅便当，审字造句，溶铸得体，韵律自成体系，风格高华典雅，精神蕴含量极大。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衮衮来……

　　——杜甫《登高》

　　仅仅28个汉字，营造出来的境界却壮阔苍凉，不禁使人心潮并起，既出色的描绘了一个完整的自然风光场景和时令变迁的氛围，无意之中又概括了安史之乱盛唐转衰的时代特征和杜甫本人的凄凉生活以及文学泰斗的伟人胸襟。杜甫的忧患和叹息并非为了个人，它是历史光束的折射和人生无常的感喟，他的眼泪是为理想的破灭和大美的毁荡，而这种理想和大美的内核便是天下的忧乐与安危，因而具有广阔的社会意义。用这样一个内核去印证肃杀的秋色、滚滚的江流，从空间形象和氛围上都能引人深思，堪称一幅杰出的画面。虽然在阅读文字，感觉到的却只是扑面而来的境界而忘记文字的存在，情景交融，总百花于一树，既使人赏心悦目于悲慨之中，又使人联翩浮想于实境之外，在理解社会和人生的同时得到巨大的审美享受。所以在形象思维和情根言苗这一层面上，诗词和绘画是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它们在互相印证时，彼此都显得丰硕活鲜，气概十足。作为绘画来说，附着在文学的根体上，马上就有了深度和厚度。反之，便轻飘单薄，失去了立体的优势和人性的力度。

　　二、诗词的思维方式

　　诗词历来看重形象思维、飞跃式思维，亦即焦点联缀式思维方式，并且通过对形象的融裁，营造出意象境界。在典型的环境里，形象即精神，意象即境界，形象是意象的裁体，意象是形象的灵魂。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柳永《八声甘州》

　　在这里，只有典型才有资格进入意识流，只有典型之间有机的组合联缀才能出现一个俯视人间的客观效果，才有境界的疏阔空灵可言，才有感情溶入的契机和空间。自然景物，心理状态，交织在典型的形象上，诚所谓景语即情语，亦可谓点石即成金，要处一点全局皆活，从而意理贯通，情愫硕郁。回首则情因景而深厚，低味则意随情而绵长。

　　意在言外，起伏跌宕，回环曲折，一唱三叹，是诗词在表现形式上的另一种创造，其目的在于“回味无穷”。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范仲淹 《渔家傲》

　　在范仲淹的这首词中，它展示着人生的艰辛、浩叹与无奈。而这种浩叹和无奈，又都是借景抒情，凭着形象所营造出的意象氛围在读者心中唤起的回响，而并非词章的陈赋或直言。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李白 《忆秦娥》

　　李白的“忆秦娥”，是一首典型的意中意，言外言的词，也是一首典型的浩浩荡荡的意识流之作，时间和空间的跨度之大，联缀的自然巧妙，风格的凄婉雄浑，都给人一种无与伦比的感觉。秦楼箫声，汉家陵阙，咸阳古道，残照西风，人世的沧桑，人性的跋涉和归宿，秦楼月，音尘绝，永远没有终结，永远没有答案，回肠荡气之间，令人产生无穷的惆怅和联想。而这些联想恰恰又是具体的形象所折射所诱发出来的。所以说，作为绘画的形式与语言载体的形象，在这里与诗词所提供的形象与营造的境界简直就是一个轮回，教人无法分开谁是诗，谁是画。

　　还有一点启发，就是诗词的章法布局很像中国古代的散点透视和重点突出，他们在历史、大自然和生活的巨大空间中飞翔。历史、大自然、生活在他们眼中是苍茫雄浑的，他们凭着自己的优秀的才力和犀利的眼光，把最典型的形象采集起来用情感的线索加以连缀，使之达到新的典型与和谐，寄寓新的意兴和感喟。这种手法与创作一幅大型山水画竟然如出一辙。

　　三、景与情的关系

　　为什么在中国的古典诗词中，景和情往往是同意语呢？这里有两点很值得画家注意：

　　1、利用人类所特有的普遍性认识经验，来唤起心灵的共鸣。

　　景、形象本来是人类认知世界的感性构件，具有广阔的涵盖面和普及性。“春山艳治而如笑，夏山浓郁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洗，冬山惨淡而如睡”，这是普遍认识经验的一种总结。“登山则情满于山，临海则意溢于海”，这也是文人雅士普遍多情的生活实录。在这里，大自然和人类生存的常情常理，都具备了普遍性的认识价值。所以，有此心态，借此景予以表抒，那么，别人就很有可能通过你的描述来窥透你的心态，这种借景言情的方式，也就有可能成为一种相互沟通心灵的渠道。

　　2、情往似赠，兴来如答。

　　景和情的并列提法，还意味着一个主客观“心灵对话”的现象存在于日常生活之中。

　　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

　　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

　　——李白《庐山谣》

　　李白笔下的景，显然已经饱和着主观方面的激赏与赞美。我们轻易感知李白的心态是意气风发的，而这个意气风发是客观奇景诱发激扬起来的，这就展现了一种主观对客观的解读和客观对主观的昭彰，有如两人相对，彼此交流情感，并且各有所感所获，同时诱发了精神的波动是一样的。当然飞瀑流云在无人之时，亦依然故我，可见艺术创造必须珍重它对人精神活动所产生的冲击力，也就是人和自然对话之后，所产生的思维新状态——情往与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