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敛财榜”调查

　　奥运“敛财榜”调查

　　本报记者 万相辛

　　见习记者 袁雪

　　9月14日，全国工商系统150多名执法人员齐聚青岛集体“充电”，学习奥林匹克标志知识产权的相关规定。

　　在培训期间，北京奥组委法律事务部曝光了数件侵犯奥运知识产权的典型案件。

而实际上，奥组委早就盯上了这类利用奥运开展的非法敛财活动。

　　8月17日，北京奥组委就曾在奥运官方网站发布了一条紧急短讯：《北京奥组委针对近期有人借北京奥运会名义敛财之事发表声明》。

　　其中提到，“自称‘北京全民迎奥运活动组委会’和‘海外百万侨胞迎奥运筹委会’的组织，在海外举办活动、接受捐赠，自称是首次以公益性活动方式开展全民迎奥运的官方社团组织；另有自称‘北京全民迎奥运活动组委会北戴河办事处’的机构广泛征集书画作品，并要求投稿人交纳数千元出书费。”

　　这一措辞严正的公告一石激起千层浪，被列入这份“敛财名单”的三家涉嫌机构引起广泛关注，但当时该声明并未披露“名单事件”的具体细节。

　　近日，本报记者经过深入采访，初步揭开了这三家机构错综复杂的关系，发现它们都与一个名叫杨光明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而将它们捆绑在一起的，则是一个根本谈不上精妙的圈套。

　　“中间人”杨光明

　　声明发布后，记者随即对三家机构进行了调查，从他们那里发现了一个共同的名字——杨光明。

　　据了解，杨现为北京双龙工艺品公司负责人，曾经为包括北京奥组委在内的众多机构生产工艺产品，自称属于文化圈。

　　记者随后联系上了杨，他多次跟记者表示，筹办“北京全民迎奥运活动组委会”纯属公益行为，没有任何商业的行为。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根据杨的自述，2006年11月，他产生了组建“北京全民迎奥运活动组委会”的想法。2007年3月，杨通过私人关系找到了北京奥运经济研究会——该研究会由北京经济社会发展中心（北京市政府研究室）、北京社会主义学院等单位发起，经北京市民政局批准成立，是目前国内唯一一家从事奥运研究并开展相关工作的社团机构。

　　杨提出，希望由研究会牵头建立一个北京全民迎奥运活动组委会。

　　面对记者，北京奥运经济研究会副会长陈剑表示：“通告中的海外组织打着‘北京奥运会经济研究会’的名义，而我们是北京奥运经济研究会，一字之差严重损害了我们的形象。”

　　但是陈告诉记者，“北京全民迎奥运组委会”在筹备之初确实同他本人取得过联系。

　　“当初杨光明找到我时承诺可以邀请到全国总工会、全国妇联、共青团中央等单位作为主办单位。”陈说，自己当时想既有重量级单位做靠山，又能搭上奥运会这列快车,扩大研究会的影响，同时扩大社会关系，这样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但陈表示，出于谨慎，他提出要研究会同意加盟，则有三点要求:第一，必须有全国总工会、全国妇联或共青团中央中的任何一方作为主办单位；第二，在组委会筹备期间，不能以“全民迎奥运”活动组委会的名义开展任何活动；第三，成立后开展的各项活动必须经研究会同意。

　　然而，到了5月30日，研究会就突然单方面在其网站上宣布，退出“全民迎奥运活动”。陈剑解释临时决定叫停的原因是：“截至2007年5月上旬，该活动的组织者一直未能取得全国总工会、全国妇联或共青团中央任何一方的参与。”

　　陈剑坦言，当初之所以坚持将有关部委参与作为前提，就是因为“万一出现漏洞，研究会相对容易抽身”。

　　陈还出示给记者一份杨光明给其发来的筹备活动的公文，此文件表明包括北京奥运经济研究会在内的6家民间组织皆同意作为该活动的主办单位，6枚公章一个都不少。

　　陈对记者表示，研究会的公章是杨伪造的。

　　记者随后联系了另外一家在列机构——中国乡村经济发展促进会，其一位负责人几乎没有犹豫地说：“我们没有参与它的任何活动，也从没盖过章，我可以承担法律责任。”

　　而杨光明对此的说法是，他有一套包括北京奥运经济研究会在内的几个机构的电子章，他解释这样做的原因是每发一次文件都要到现场盖章非常麻烦，“电子章就是电脑上做出来的章。这已经跟他们说好了，还有文件同意，是没问题的。这是在筹备期间，又没有举办活动。”

　　陈剑说，当时研究会退出“全民迎奥运组委会”还有另一个原因，“我根本控制不了他们的行为，而且筹备情况也从来不向我会通报。”

　　据了解，这个所谓“控制不了”的“行为”具体所指的是，该组织在秦皇岛市北戴河开展的一次书画征集活动，及这一活动背后的蹊跷事件。

　　东窗事发秦皇岛

　　北京奥组委官方网站通告中称，“北京全民迎奥运活动组委会北戴河办事处”曾征集书画作品，并要求投稿人交纳数千元出书费。

　　记者为此赶到秦皇岛市，并通过杨光明联络到该团体负责北戴河办事处筹办的一位负责人，他是山东淄博当地一家媒体的记者，叫刘春江。

　　刘表示：“我们只是在筹备当地的活动，至于奥组委通告中提到的收取费用一事纯属子虚乌有。”

　　据他回忆，为了赶上6月北戴河的旅游旺季，他应杨光明的要求从3月开始在北戴河筹备“公益书画笔会”。随后秦皇岛当地一名叫做吴则先的人来到筹备地点新华假日大酒店，递上名片自称是“秦皇岛市对外联络办公室主任”，目前临时任“秦皇岛市涉奥保安处处长”，直属国家安全局主管。

　　当时吴向其表示，他们的活动牵涉到奥运事务，要收取2万-3万“安保费”，刘春江等人以公益活动为名拒绝支付。

　　刘告诉记者，据他了解，吴其实只是当地一名普通工人，意在敲诈。

　　按照刘的说法，虽然对方是假冒的，但他们拒付安保费依然成为了事件的导火索，“就是因为吴没有拿到钱，所以不断向北京市民政局、北京奥组委等部门告发我们在当地筹备活动，同时向媒体提供我们进行敛财的虚假消息。”

　　记者随后到秦皇岛市人民政府查询是否存在吴则先，秦皇岛市人民政府办公室工作人员刘先生告诉记者，当地政府从来没有设置过“对外联络办公室”这样的部门。

　　不过，奇怪的是，记者走访了包括秦皇岛市以及北戴河地区的人民政府、公安局、工商管理局等10多家当地政府机关，基本都对吴敲诈事件一无所知，也没有接到任何举报。

　　记者当即向刘春江提出质疑，为何一直声称遭到敲诈却没有举报？

　　刘表示了自己的苦衷，因为“北京全民迎奥运组委会”和北戴河办事处都没有在当地民政部门进行注册，所以当吴公然进行敲诈时，他们只能吃“哑巴亏”。

　　秦皇岛市民政局民间组织管理办公室专门负责民间团体登记注册的工作人员丛凌昱向记者表示：“这样的组织在秦皇岛举行活动是非法行为。”

　　他举例说，按照我国现行的民间团体的登记注册条例，只有以“中国或者河北”字样开头的才能在河北境内注册，他们不可能在秦皇岛登记注册，而且活动范围仅限于北京。

　　“全民迎奥运组委会是个非法组织，此前我们接到过报案。”北京市民政局社团管理处王处长接受记者电话采访时，也证实了曾有人匿名来报案。

　　王处长同时表示：“这样涉奥的民间机构是比较难注册的，需要有国家政府部门的介入才有可能批准，具体地说应该是国家体育总局。”

　　海外“李鬼”

　　就在北京全民迎奥运活动组委会的书法征集活动在秦皇岛受阻、灰溜溜地撤出北戴河后不久，闹剧却仍在继续——这一次，该组委会的名字又悄然出现在了美国。

　　据中国日报(Chinese Daily）发自洛杉矶的报道，5月17日，北京全民迎奥运组委会美国分会暨百万华侨迎奥运筹委会的发言人徐明表示，将开展公益活动支持北京奥运。

　　该报道称，徐明发起的中国奥运基金会中，已经接收到了最少数十万美元的捐款，其中包括一家叫康瑞的企业提供的50万美元现金或等值商品，以及一家叫国际爱福仁信用卡公司年利润的1%。

　　据记者调查，徐明是注册在美国加州的美国万通投资银行的董事长。于是，记者来到该公司中国代表处，见到了万通网站上所说的中国区首席代表赵昂，不过赵昂表示：“名为首代、实则朋友关系，我们不是靠他们供养。只是徐明多次向我提出要求，我才把他的公司牌子挂了出来。”赵自己是银信中联（北京）投资顾问有限公司的总经理。

　　赵最初说，北京全民迎奥运活动组委会美国分会是美国华人自发的活动，是在美国独立的活动，与北京的组织没有任何合作。

　　后来，赵昂又改口称，春天时徐明收到了全民迎奥运活动组委会的聘书后，在美国发起了这个活动，并且有意发展到中国，“当时我很郑重地告诉他，在中国落地必须要经过奥组委的同意。之后他的活动也就停止了。”

　　然而，杨光明告诉记者，对这个美国分会他一无所知。杨声称，那是在他本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美籍华人徐明在美国冒充了全民迎奥运活动组委会的名称，“在海外进行圈钱活动”。

　　关于徐明手中的聘书——徐曾向赵昂展示过“北京全民迎奥运组委会”给他的一份聘书，杨的解释是，是由“一起干事，自封为全民迎奥运组委会主席的王宏明（音）发给徐明的，我也是看到他们的网站才知道的，根本就没有我的授权，也没有征得我的同意。”

　　记者试图联系这位王宏明，不过杨表示，他也联系不到此人了，“溜了，打电话他也不接”。

　　接着，记者通过种种渠道找到了捐款企业之一美国康瑞集团的总裁刘帜在中国的手机号码。

　　“是不是问奥运的事情?”记者尚未发问，接电话人反问记者。但他声称自己并非刘帜本人。

　　接电话者表示，50万美元的实物都捐给了中国奥运基金会，跟“北京全民迎奥运组委会美国分会”没有任何关系。

　　然而，在康瑞美国网站的一条新闻中，却明明白白地写着：“北京全民迎奥运”活动组委会、“百万华侨迎奥运”活动筹委会、中国奥运基金会于5月17日举办新闻发布会，刘帜先生在会上宣布，康瑞企业将赞助“全民迎奥运”活动50万美元或等值商品。

　　更蹊跷的是，记者翻看捐赠企业和万通投资银行的公司简介的时候，发现二者的业务存在着很多的重叠；而国际爱福仁信用卡公司在一则招聘广告上留下的Email地址为ian@worldcapitalmarkets.com——world capital markets就是万通投资银行的英文。

　　万通中国首席代表赵昂证实，徐明在美国的活动搞起来后并没有筹到资金，目前所谓的捐款“应该都是内部的操作”。

　　据上述接电话者称，中国奥运基金会是在美国加州当地注册的，是通过中国大使馆资质认证的合法机构。而杨光明的说法是，该基金会是徐明通过伪造证件，骗取大使馆的批准成立的。

　　记者随后联系了中国驻美大使馆，新闻参赞王保东明确表示，所谓“海外百万侨胞迎奥运筹委会”曾与中国驻美使馆联系并得到允许的说法纯属捏造，中国驻美国五个总领馆也不会与上述筹委会有任何联系。

　　经过使馆工作人员的再三查证，也没有发现“中国奥运基金会”在使馆认证的记录。

　　北京奥组委法律事务部李雁军处长就此接受记者采访时明确表示，北京奥组委过去没有，今后也不会通过第三方在国内外举办社会活动，更不会通过第三方为奥运会筹集资金、征集赞助，也坚决反对借奥运会名义从事此类行为。

　　真假“母子”

　　8月底时，杨光明向记者提及，自己正在参与一项名为“我们的奥运”的活动。

　　据了解，“我们的奥运”系列文化活动对外宣称是由8家中央机构为迎接2008年奥运会而联合创建的一项公益性文化活动。

　　该活动曾经得到北京奥组委的批准，但9月2日奥组委法律部官员告诉记者，他们已经脱离该活动。

　　9月12日，这项活动的部分内容被奥组委界定为违法违规活动，并刊登在官网上。公告称，在“我们的奥运”活动，特别是其中的“我们的数字奥运”、“中华大家庭2008新人迎奥运婚庆盛典”等子活动中，存在违规使用奥林匹克标志和北京奥组委名义，向参与者违规收取费用或作出不实承诺，损害奥林匹克标志权利人及奥运会赞助企业合法权益等问题。

　　利用所谓“子活动”行骗，这正是杨光明等人的又一“发明创造”。

　　记者调查到，杨实际对外宣传营销的也不是“我们的奥运”本身，而是一个所谓的“子活动”——“国际汽车奥林匹克文化之旅”。杨声称，其计划是要举办一场规模达150辆-200辆的汽车拉力赛，途经100多个城市。

　　杨一再表示这个活动与全民迎奥运组委会没有任何关系，是“我们的奥运”活动的一部分。

　　然而，记者获得的一份该活动的计划书上，“全民迎奥运组委会力推活动”几个字赫然在目。

　　在一场记者以匿名身份参加的内部活动中，杨对在场的人宣称，这项活动是由《我们的奥运》大型系列文化活动组委会授权给“北京中企新立体育项目投资策划有限公司”独家承办的。这家公司系两人——杨光明与刘胜利（该公司营业执照上的法定代表人是刘胜利）——合办，双方各出10万-20万元人民币作为启动资金，各获得49%和51%的股份。

　　“活动启动后就有300万的资金进来了，我抽出20%-30%的股份给他，咱们自己的钱就能全部退出来了，就是搭一个桥。”杨这样告诉在场的人们。

　　当时有在场者提出疑问说，为什么你杨光明出10万，人家出了300万，得到的股份却差不多？

　　杨理直气壮地说：“这个活动是我们发起的，手续也是我们办下来的，现在光手续就能卖2000万。但是我不能卖，这是黑钱，因为这是个公益活动。你不能明着分钱。”

　　杨光明劝导在场人士帮他出这10万元的启动资金，并表示不久将会举行新闻发布会。 按照他的说法，只要发布会一开，几百倍的利润就会滚滚而来。

　　还有在场人士质疑，既然是公益性的活动，利润从何而来？

　　杨解释道：“很多人也会提出同样的问题，一听是公益活动不能分钱，就纳闷了。不能分钱我为什么投资。他们不是行家不明白，钱实际是从这里面倒出来的。比如账目上有1000万，我们就把500万分掉？不能这样！只能用发票来充其他的花销，把它滚出资金来。”

　　“有大机构在背后，睡觉都踏实。”杨曾对记者说。事实上，他也正是利用了别人的这一心理来“请君入瓮”的。

　　杨还特意拿出了一份盖有《我们的奥运》大型系列文化活动组委会公章的公文复印件，声称这就是授权中企新立作为汽车拉力赛独家承办的公文。

　　然而，当记者拿着这份看似天衣无缝的文件向“我们的奥运”组委会秘书长张跃求证时，张却断定：“公章是伪造的！”

　　而且，“我们的奥运”官方网站上罗列的正式子活动中，也根本没有这项汽车拉力赛。

　　张跃表示，之前有自称中企新立公司副总的刘君则（音，刘胜利的弟弟）等3人找到他，号称将与公安部组织的“警察汽车拉力赛”合作举办汽车拉力赛，并希望将此活动挂靠在“我们的奥运”旗下。

　　张跃说自己当时要求他们提供公安部的相关文件，“这个活动可以做，但是必须有公安部来函，没有这个前提，谈都没得谈！”

　　但之后，对方就再不见下文。张跃表示，现在已经找不到刘君则的踪影，名片上的手机已经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