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美国烧烤店老板的对朝外交秘史

朝鲜在平壤大同江边展出1968年俘获的美国海军间谍船“Pueblo”号。伊根开玩笑说，他打算用5辆悍马车和朝鲜交换“Pueblo”号。

伊根和朝鲜外交官韩成烈及金明吉。

伊根在卡比烧烤店外和朝鲜朋友合影。

　　罗伯特·伊根：“韩是我的兄弟，明白吗？我会为他而死。我不会为他背叛我的国家，但毫无疑问，我会为他挨子弹。”

　　文 Rebecca Mead 编译 南飞

　　10多年来，美国一直和朝鲜进行秘密接触。罗伯特·伊根，一家烧烤店的老板，扮演着关键的角色：一边和朝鲜驻联合国代表团成员结下深厚友谊，为他们出谋划策，一边向美国联邦调查局通风报信。在美国新泽西州的卡比烧烤店中，上演了一幕幕让人惊奇的烧烤外交故事。

　　他是“金正日派驻新泽西的人”

　　离美国新泽西州哈肯萨克市博根郡法院不远的街面上，在一溜其貌不扬的廉价商店中，卡比烧烤店显得有些鹤立鸡群。它的停车场中，粉花、绿草郁郁葱葱，显然是经过一番精心修饰。走进店中，贴在墙上的体育名人们的照片和赞美该店的剪报十分抢眼。

　　卡比烧烤店的店主叫罗伯特·伊根，今年49岁，父亲是爱尔兰人，母亲是意大利人，熟悉的人都称呼他“博比”。他身高180多厘米，体型魁伟，黑睛，还有一头浓浓的黑发，酷似影星罗伯特·德尼罗。午餐时间，店中总是坐满熟客，基本上都是当地商人和郡法院的律师，伊根一一亲切地招呼客人。

　　伊根经营卡比烧烤店已经有25年，在哈肯萨克颇有名气，这不仅仅是因为质量上佳的烤肉，伊根近15年来还一直为朝鲜政府扮演非官方大使的角色，就像他自己所说，他是“金正日派驻新泽西的人”。在数十张巨人队和扬基队棒球明星照片中，有几张亚洲男子在卡比烧烤店的合影。“那是韩，没当大使前。”伊根指着一个年轻、穿蓝色衣服、戴眼镜的男子(韩成烈，1993年加入朝鲜驻联合国代表团，2006年结束驻联合国副大使任职，回到平壤)。在另一张照片中，一个和伊根有着同样黑发和笑容的男子和神情愉快的年轻女运动员桂顺姬站在一起。“那是我父亲，1996年在亚特兰大奥运会上。”伊根说。“她夺得柔道金牌，当时只有16岁。她成为朝鲜的英雄。她如今仍然会问起我。”

　　烧烤店一角有一张照片，“那是平壤。”伊根说。“那时他们给了我胸章。”伊根所说的胸章中有朝鲜领导人金日成的画像。金日成于1994年逝世，是朝鲜现任领导人金正日的父亲。“我被告知，只有两个西方人有这样的胸章——一个是我，另一个是一名罗马尼亚人。我是在首次赴朝鲜，即将回国前得到胸章的。他们把我请到家里，对我说，‘你是我们的一分子’。”

　　烧烤店的一角还有一份《纽约时报》的封面剪报，日期是2002年11月3日，标题是“朝鲜说核计划可以谈判”。文章报道说，韩成烈大使希望《纽约时报》采访他。“朝鲜代表团通过一个新泽西餐馆老板和《纽约时报》建立接触。老板叫罗伯特·伊根，是一个致力于促进美国和朝鲜联系的商业组织的头头。”伊根这样解说剪报。

　　伊根第一次去朝鲜是1994年。自那之后，他又去了四到六次。他从来没有会见过金正日。伊根说，他尊敬金正日，正如他尊敬布什一样，虽然两位领导人有很大不同。“如果布什来到店中，对我大喊大叫，晚上我还是会睡得很好。我不希望惹怒金正日，否则，晚上我会睡不塌实的。”伊根说。

　　伊根自信，多年来他的所作所为都得到朝鲜政府的肯定，尽管偶尔他会搞出“昏招”。4年前，当朝鲜女足到美国参加女足世界杯时，伊根再次出现在《纽约时报》上，原因是他语出惊人。《纽约时报》援引伊根的话说，“为了表现朝鲜队的强大力量，他建议搞一个镜头——一名朝鲜队员踢球的刹那，犹如核爆发生”。

　　报道出炉时，朝鲜女足正在宾州郊外的一个营地中训练，韩成烈大使也在营地。“我父亲打电话对我说，‘你最好让那里的《纽约时报》全部消失。’”伊根回忆说。“因此，我满城乱窜，买下所有的《纽约时报》。通常，大使星期天要看《纽约时报》，他对我说，‘我到处都买不到《纽约时报》。’我把所有的报纸都藏在我的房间里——足足有100份。”然而，伊根终究不能藏起所有的《纽约时报》。“两天后，韩成烈大使在训练营找到我，盯着我说，‘一个足球核爆炸？我把报纸寄回平壤了。’说完就走开了。两天后，当我正坐在训练场旁时，韩大使来了。我想，我要被赶走了。但他却告诉我，‘平壤和我们的将军们很喜欢你的说法。让每个人都知道我们拥有核武器。那就是力量。’”

　　他说，自己会为朝鲜副大使挡子弹

　　伊根成为一名对朝联络人颇有几分神秘。伊根在新泽西长大，父亲是一个屋顶工程承包商。1976年，伊根中学毕业，虽然他几乎没上过什么课。这时，越战已经结束。没有像预想中那样被送到越南战场，伊根跟随父亲的足迹，也干起了屋顶工程，但几年后就陷入破产境地。

　　1982年，伊根重新振作，和朋友维尔利合伙经营卡比烧烤店。“和博比合作非常困难。他会出去买来一堆冻鸡，只是因为它们便宜。可我们烧烤店不卖鸡肉。”维尔利夫人说。几年前，伊根出资买下了卡比烧烤店的全部股份。他现在雇用14个人，每天客人最多时达500人。

　　虽然从没上过越南战场，但伊根时刻关注那场战争，尤其是战俘问题。伊根不相信1973年尼克松总统有关战俘正在回国途中的声明，他自己通过非传统渠道关注战俘：他致电越南驻联合国代表团，登门拜访，表示想和他们建立友谊。伊根说，他成了代表团的“非官方秘书”，并逐渐开始和代表团大使讨论战俘问题(但这位大使后来被召回越南，最终也没有战俘获释)。

　　上世纪90年代初期，当越南和美国开始恢复外交联系时，伊根在越南代表团中的朋友告诉他，驻联合国的朝鲜官员正在寻找能够帮助他们缓和与美国关系的人选。越南人推荐了伊根。“朝鲜人没什么其他选择。”伊根说。“他们说，‘你就是我们要找的。你愿意和我们合作吗？’我说，愿意。”

　　伊根告诉朝鲜外交官们，他们应该更多地露面。1994年，伊根邀请他们在一个罕见的场合——卡比烧烤店——公开亮相。朝鲜外交官应约而来，并会见了巨人棒球队成员(《博根纪事报》报道了该事件：“本周，寻求打破核谈僵局的朝鲜官员抽空来到哈肯萨克吃烤肉”)。

　　上世纪90年代中期，伊根开始和韩成烈加强交往，逐步建立起深厚的友谊。“韩是我的兄弟，明白吗？我会为他而死。我不会为他背叛我的国家，但毫无疑问，我会为他挨子弹。”一次，在卡比烧烤店里，伊根把自己的小女儿喊到跟前，问她：“谁是你的叔叔？”小女儿回答说：“如果我一定要说第100万遍——韩叔叔。”(韩成烈已远在朝鲜。不过，他和伊根的友谊可以从一封1995年写给伊根的信中看出，信中谈到朝鲜遭受洪水灾害，他亲切地称呼伊根为“博比”。)

　　和伊根一样，韩成烈也是个硬汉。一天，韩不情愿地承认，他牙疼。于是，伊根送他去看牙医。“牙医告诉我，‘他牙疼，所有的牙都疼。我们准备把牙都拔掉’。”伊根回忆说。“我告诉了韩。他说，‘我是朝鲜人，你明白吗？你知道我们有多坚强？当我说我牙疼时，那就意味着所有的牙都坏了，我不得不都拔掉。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只有一个牙疼，就抱怨得不行。’”韩决定拔牙，让伊根和他待在一起。“我不知道他拔了多少颗牙，但我想应该拔掉了绝大多数。”伊根说，手术后，韩坚持到卡比烧烤店吃午餐。“我们坐下后，我说，‘你来点马铃薯泥如何？’他上下看了我一会，说，‘来些排骨。’吃完后，韩说，‘现在去给我拿点防感染药。不用费心拿止疼药——我不想你白花钱。’我把药拿来后给他，他说，‘我不是告诉你，不要止疼药吗。’我说，‘韩，吃了它。’但他说，‘我不想吃。’现在，他有一个好莱坞式的笑容。”(负责为韩拔牙的牙医约翰·卡利斯说，他已经和韩成为好朋友，还邀请韩参加自己女儿的甜蜜16岁派对。韩送了礼物。)

　　伊根说，他和韩常开玩笑说，如果美国和朝鲜打起来，他们有机会面对面战斗。“我对他说，‘在我杀死你之前，我会用钳子把你的牙齿都拔出来’。他大笑，说，‘你不会想知道我将怎么对付你。’”

　　曾经有机会在朝鲜开烧烤店分店

　　伊根和在纽约的朝鲜外交官有时候还会一同去钓鱼和打猎。“我不玩高尔夫，也不打桥牌。朝鲜人也一样。”伊根说。每次外出，伊根总会叫上奥多诺万。他是一名退休警官，也是一家小型私人保安公司的老板，曾在波黑、伊拉克、萨尔瓦多和以色列干过。根据朝鲜人员的数量，奥多诺万一般会带上2到6名雇员——每人都配备一把步枪、一把猎枪和一把手枪——确保朝鲜人员的安全。

　　伊根1994年第一次去朝鲜时，同行的还有戴夫·布雷顿。当时，布雷顿是巨人棒球队的牧师。伊根说，“金正日让人捎话问我，为什么要带布雷顿一起来。我说，万一领袖不喜欢我，或严厉惩罚我时，能够有牧师给我祈祷。他们一阵大乐。”伊根还被允许在平壤街头慢跑。曾和伊根一同访问朝鲜的美国海军军官迈克丹尼尔说：“伊根和朝鲜高级领导人打交道的能力让我印象非常深刻。”

　　在任职美朝贸易促进会会长期间，伊根曾考虑帮助朝鲜建立一些工业，如食品和肥料生产。他曾致信美国财政部，要求获得在朝鲜开设家禽饲养所的许可。1994年，为了换取朝鲜关闭核计划，美国同意帮助修建两座轻水反应堆工厂。伊根说，最初的计划是为工厂供应鸡蛋和鸡肉(协议最终没有履行，反应堆也没有建成，家禽饲养所也成为泡影)。

　　伊根还考虑过在朝鲜做生意。伊根说，为了对他在1994年的美朝谈判中所做的努力表示感谢，朝鲜问他，是否愿意在轻水反应堆选址点开设卡比烧烤店分店。分店最终没有开成。

　　伊根还参与朝鲜的人道援助行动。人道组织“美国之心”的负责人威廉·亨利说：“在朝鲜和我们组织之间，伊根是联络人。朝鲜人都知道他，信任他。”

　　为了显示自己和朝鲜人的亲密关系，伊根决定让记者亲自见证一下。当晚，伊根和记者开着一辆装备雷达探测器的悍马车前往纽约，车中塞满了钓鱼器具。伊根拨通了电话：“我的公使，你好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带着朝鲜口音的男子——很显然，是金明吉，朝鲜驻联合国公使。

　　“我今晚去看你，方便吗？大概在7点半，不晚于8点，怎么样？”伊根问。

　　“没问题。”金明吉说。

　　“万事顺利吧？足球怎么样啦？”伊根问。(他指的是上个月在中国举行的2007年女足世界杯。)“嗨，如果我去北京，你给我几张足球票，如何？”

　　“我没有票。”

　　“你们驻北京使馆能帮忙吗？女孩们想见我，我知道。”

　　电话另一头传来笑声。“所有票都由中国管着。”

　　“那么，你打电话给中国使馆，告诉他们，博比先生需要几张票，我要去为你们的女孩们加油。”

　　“好吧。”金明吉欣然同意。

　　“那好，稍后见。”伊根咧嘴笑道。

　　当晚8点前，伊根和记者来到金明吉办公驻地。两人走入大楼电梯，直上13楼。走过一段走廊，来到一个带有朝鲜标记的门前。敲门后，一个穿制服男子把门开了一条窄缝，露出疑问的神情。

　　“我来见金公使。告诉他，我是罗伯特·伊根，博比先生。”伊根说。男子关上门，一会儿再次出现，说：“他不在。明天早上回来。”

　　和记者走下楼后，伊根摇着头说：“有事发生。”他掏出手机，拨通了金明吉的号码。“你在哪里，兄弟？我想，我们有一个约会。”伊根听着对方说话，然后说：“我明白，我明白。你明天到我店里吃午餐？好的，到时见。”挂断电话后，伊根对记者说：“他可能有个会议，或者和别人去吃晚餐了。或许，他们只是要考验一下我。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在夸大和他们的关系。”

　　第二天上午，记者来到卡比烧烤店。不久，两个身着商务装的朝鲜绅士进入店中，受到伊根的热情欢迎。伊根和他们交谈约45分钟。其中一人就是金明吉公使，他说，牛排质量比他上次来的时候提高了。“上次，你只是参赞，只有一份牛排片。如今你是公使，享受的是T骨牛排。”伊根说。两位朝鲜人提出去钓鱼，当伊根提到奥多诺万的名字时，金明吉公使用手比画着开枪。

　　伊根询问在北京的会谈进展如何，催促朝鲜邀请美国国务卿赖斯访问朝鲜。他还告诉金公使，他打算再去一趟平壤。他们拿美国海军间谍船“Pueblo”号开玩笑，“Pueblo”号1968年被朝鲜俘获，放在平壤大同江边展出。伊根说，他打算用5辆悍马车和朝鲜交换“Pueblo”号。伊根的话让金公使大笑起来。

　　偷偷把朝鲜官员头发拿给联邦调查局分析

　　虽然伊根对朝鲜的成就大多体现在人道援助中，但他却强调自己的另一个令人惊奇的角色：朝鲜的非正式分析家和政策顾问。伊根说，朝鲜对美国文化的细微之处不是很了解，而他就帮助朝鲜解析美国的声明和行动，并对如何应对提供自己的建议。

　　伊根说，当去年美国和朝鲜的谈判陷入僵局时，他建议朝鲜应该让美国看看他们手里的东西：“或许你们应该试爆一个，他们(美国政府)或许就会正视。四五个月后，朝鲜真的进行核试验。我一早致电朝鲜外交官，‘等着球转动起来吧’。确实，谈判出现转机了。”

　　伊根还提出过更古怪的建议。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他建议朝鲜用美国战俘向伊拉克换取石油，而当时的伊拉克总统萨达姆又可以用战俘换取美国的好感。伊根的这个建议从没付诸实施。伊根还曾建议朝鲜把自己的核武器卖给美国，以实现无核化和经济恢复。但美国拒绝了伊根的主意。(2006年，美国《新闻周刊》的一篇文章曾提到伊根的这个建议。)

　　金明吉公使向记者证实了伊根和朝鲜的关系，说他是朝鲜的朋友，但金公使否认伊根提出过石油换战俘计划和核武换金钱计划，他还表示，朝鲜进行核试验的最初想法并非源自卡比烧烤店。

　　伊根和朝鲜人的关系有一个奇怪的地方：他一边和他们友好交往，一边却向美国情报机构报告他们的活动。伊根说，朝鲜人也都知道这个情况。在卡比烧烤店的一张照片中，伊根站在一群亚洲男子的后面，他看起来正在从一个男子的后背上拿什么东西。伊根说，他在拿头发，供美国情报机关研究，分析头发的主人都吃什么药，是否和数据库中的朝鲜外交官有血亲关系。(美国联邦调查局拒绝证实伊根是否是其一员。)

　　在送记者回纽约，途经收费站时，伊根用现金而不是电子票缴费。他说，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在这条路上来回了多少次，因为说不定，美国政府当局哪一天会污蔑他和敌人朝鲜走得太频繁。

　　距离伊根上次到朝鲜已经有些年头了。伊根说，他为朝鲜的利益而努力，他的目标是让美国和朝鲜两国有一个和平的结果。伊根说，朝鲜选择和他这样的人合作这一事实突出表明，他们是多么热切地希望走出孤立的境地。伊根说，他热切希望再去朝鲜一次，他想念好友韩成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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