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的“字”(图)

文/图 何申

　　去岁初冬参加中国作协七代会，住北京饭店，其间有一场联欢会，地点在金色大厅。那晚会场里摆了书案，请作家留墨宝。恰巧广东作协要搞书法展，他们让我也写一幅。轮到我，上去写了两个大字“笔畅”，结果就下不来了，连着写了近两个小时，众人才放过我。

　　回到承德第三天，有女士打电话来，说她公司的德国老板手里有我写的一幅“龙”字的书法作品，上面有某某惠存几个字，问是什么意思。由于时间短，我一下就想起，那晚写字时，中国作协的朋友让我给北京饭店一位经理写，写罢一些人就拥上来求字，有一位前后要了两幅，写第二幅题名时，我还说不是给你写了吗。现在看他把那件作品给了外国人，是送是卖不知道，我也不想问。谁叫那天晚会的气氛特别热烈呢，那么些人拎着纸等着，咱也不好意思写两张就不写了。

　　这些年作家的书法很热，写出名气的大有人在。据我所知，贾平凹、陈忠实、张贤亮他们的字在当地很难求，已成了人们相互赠送的珍品，甚至进京办事，也用他们的书法作礼品。说来一是他们的字写得不错，但同时还因为他们是作家是名人，字沾了人的光。本来大部分作家早都使用电脑写作了，当时叫“更换武器”，放弃了钢笔，更不用说毛笔了。我属于用电脑较晚，也有五六年光景了。但这二年却也把毛笔拾了起来，而且越写越有瘾，不经意间，还被一些刊物选用，还有人来求字，这是我没想到的。

　　我年轻时喜欢过书法，后来写小说舍不得工夫，就给扔了。这回重新抓起毛笔，起因首先是外出参加笔会需要写毛笔字。我是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又是“三驾马车”之一，实话实说，这些年在文坛也算是有点名气了。中国作协组织我们这些人出去，除了座谈、参观，就是要作诗写字。尤其是南方一些文化氛围浓的地方，那里的人可能研究过，特看中作家的书法。有些爱收藏的人，宴席上匆匆吃几口，就在写字的地方候着，目的是要抢先把字拿到手（规律是一开始彼此都客气，头几个要字的很容易，往下要的人多就难了）。但话说回来，别看都是能写小说的作家，多数却未见得能写毛笔字，有人还非常怕写毛笔字，我就因为敢上去写，每次都担当了写字的任务，任务完成得还算不错。有几次接待方很惊喜，连忙再搞个小范围的书法笔会，写上一晚上。我有一方“三驾马车”的印章，大家都喜欢，写了必盖。他们说，几百年后，有这章的作品，肯定也是能上“鉴宝”的文物了。据我所知，谈歌、关仁山（三驾马车另两位作家）都没这章，这章全国只有我自己有，是专利。

　　还有件事说来惭愧，前年暑期我到海边去，接待方讲好只带夫人，我却把闺女姑爷外孙全带去了，报到时先讲明他们费用自付（我出）。一住10天，吃住都很好。快结束时我问问房价，挺贵的，但也只能咬牙了。不料晚上遇见经理，他说写个字留念吧，我就写，是怀着真诚去写的。他一看愣了，说没想到您的字写得这么好（原话），立刻把他手下主要人物都找来，一个个求字。转天我从夫人手里要了钱去结账，服务台说经理发话了不要，还送我两瓶酒。好家伙，闹半天写字还有这等效果，我干嘛不写！回家我就猛练，旧报纸不见墨不卖。别说，长劲还真快。

　　话说回来，我也不是急时抱佛脚。我小时就练过大字，钢笔字也好。年轻插队时，就因为字写得好常让县里抽去写材料，挣误工补贴吃上馒头。参加工作后在干校当教员，课不多房子多，一个人一大间，我不愿意神聊，就愿意看书写字，写完挂一墙。那时我特喜欢隶书，学曹全碑。要不是后来写起了小说，我没准儿早就走进书法诗歌这一行。

　　我习书法还有个原因，就是我现在小说虽然还写，但不那么一篇接一篇赶账般地写了。因此也就有时间琢磨琢磨写字作诗这些小说之外的功夫。承德文化氛围很浓，我与书画界的朋友关系很好，时间长了，也受熏陶。当然，也不能说我是写小说的，就靠名气愣写，还得认真学习。古人的帖，今人的字，都要看。黄绮先生是我在河大念书时的老师，毕业时我还向他求过字，“北戴河”3个红色大字刻在海边的巨石上，配着蓝天碧海白云，令人如到仙境，这对我都有影响。电视里一位大家讲写字的心得是多读唐诗，我也多读，反复读，字长劲多少不敢说，但肯定能长。读来读去还有收获，自己也写起诗来。我的诗不求词句华丽意深难懂，只想写得有真情实感，朗朗上口。开七代会住北京饭店贵宾楼，窗外满目是故宫的屋顶，房间内又是古香古色，夕阳照下来，就别有一番感受，那日又是立冬，就信手写下一首七律：“皇宫黄瓦作西邻，不见君王与众臣。夕阳千道秋依旧，人间万象桃符新。立冬岁岁临此地，百代总是好光阴。文坛盛会歌一曲，佳作传世曲中人。”

　　如今世人特别是年轻人都用电脑代笔了。我在邮局就见过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填单时很费劲，在旅游点买了什么贴身带的物件需要用毛笔写自己的名字，就发愁了。从这点上看，当代作家们纷纷拿起毛笔，也是在保卫我们的传统文化。我是全国人大代表，日前中国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和日本国会议员联合搞书画展，邀我参加。先是写了个条幅，是一首诗：“大江东去接扶桑，富士泰山遥相望。九天云海化雨露，正义明辨共福康。”寄去了来电话说不知道您会作诗，那再写副对联吧。盛情难却，又写了一副“四时小说书万象，三月文章为民生”，意思是我长年写小说，写的是人间万象。到了3月开全国人大会，这时写的建议、议案等等，主要就围绕着国计民生去考虑了。展览开幕来了请柬，想想咱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就没去。但很快就收到作品集，我的两幅都在其中。日本议员的书法作品也不少，有的汉字写得相当不错，很有功力。由此看，咱中国人更不能放下毛笔了。

　　最近，有些报刊要发我的书法作品，我有点不安，后来编辑说加上个小题叫“作家的字”。我想，这么一来读者就不以看书法家的眼光看我的字，心里就坦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