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心中的真实

　　“我的事情是到36岁，以后就没有了。真是36岁，从21岁到36岁，这就是我的生命。”“西安事变”调整了中国的历史发展方向，而张学良的命运之车也就此更改了路线，他的36岁，成为一个符号，又像是一个定格的姿势。但是，你若把他这段看似沉重的话放在整本《张学良口述历史》中去理解，却发现张学良讲述得是那样轻松，总结得信手拈来。

　　《张学良口述历史》是著名历史学者唐德刚继《胡适口述自传》、《李宗仁回忆录》、《顾维钧回忆录》之后推出的又一部口述实录。

　　1990年，刚刚获得人身自由的张学良邀请唐德刚为自己写一本自传，两人多次交谈，并进行了录音，本书内容即根据张学良的口述整理而成。一打开这本书，开篇就是长达2万字的唐德刚式饶舌序言。唐德刚先介绍自己和张学良认识的经过，又详述自身写作之艰难，并附赠了一个赵四小姐大吃张学良老醋的故事。不知不觉中，唐德刚就定下了本书的基调，即，这是一本轻松的，不伪饰、不造作的自述。整理者刻意保留了张学良录音中的病句，某些前言不搭后语的思维、一个老人惯常的絮叨，或者翻来复去的某一句话，这对我们通过各种方式得到的张学良印象，对历史上叱咤风云的少帅，首先就是一种消解。唐德刚要轻轻抹掉那些坚硬的看法，让读者顺着他的思路，顺着张学良的四两拨千斤的讲述，进入到一个十分新鲜的历史领域。

　　张学良三妹的女儿嫁给了白崇僖的儿子。三妹跟张学良讲，白崇僖的儿子很好。张学良说，很好。“她说你看到过吗？你认识他？我说不认识。她说你不认识他，怎么知道他很好哇？……我要有像这样的老丈母娘，我一脚就把你踹出去了。就冲你这丈母娘，他没把你踹出去，我就知道他很好了。”书中充满了这种幽默的段子，通过这样一个个生活片段，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个在历史上鼎鼎大名的人物：孙中山、梅兰芳、叶公超、张宗昌、吴佩孚、汪精卫、胡汉民、溥杰、阎锡山、杜月笙……正是这些人，串起了张学良的戎马生涯和日常生活，和他共同写就了那一段的中国风云。大家耳熟能详的皇姑屯事件、东北易帜、扩大会议、西安事变等，张学良并没讲出什么新东西。只是，这是当事人的自述，他亲身经历、亲眼看到，并亲自说出，无形中，揭去了这一切事件上那神秘的面纱。1935年，王亚樵派刺客孙凤鸣刺杀汪精卫，正是张学良和张继挺身而出，在混乱中抓住了刺客。张学良很开心地说，王亚樵头天晚上安排自己的老婆和刺客睡了一觉，刺客的心气非常沉稳，颇有荆柯的风范。这些影响了历史进程的大事，都是那么轻巧地从张学良嘴里说出来，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其实，这的确是别人的故事了。从1936年到1990年，他一直作为一个旁观者在打量，旁观了50多年，就连他自己的故事，也已是明日黄花，他的后半生，就靠回味这些故事度过。这50多年，看人来人往，他渐渐超越了它们。若是一直参与其间，牵挂多了，提起往事来，肯定不敢这样直接和毫无顾忌。

　　因此，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张学良讲起自己的风流往事来，比他讲炮火战事更加兴致勃勃。战事只是利益纷争的外在表现，是暂时的，而情人唱和，却是永恒的。本书中的大事小情，你可以理解为一个老人的豁达和无畏，也可以理解为他根本就没沉重过。总之，张学良的自述，亦不能就被认定为惟一的历史真相，它只是真相的一种叙述方式，一种角度而已。历史的真实，只在旁观者心中，而不在当事人嘴里。

　　（《张学良口述历史》张学良口述唐德刚撰写中国档案出版社2007年9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