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掀起的大波澜

　　本报记者 潘婷

　　从今年年初起，电视剧《士兵突击》就刮起了一股荧屏旋风。打开电视机，通常是几个台一起在放这部片子。已经有多家电视台开始了该剧的第二轮甚至第三轮播出。《士兵突击》是继《历史的天空》、《亮剑》等军旅题材电视剧火热荧屏后的又一部力作。就这种军旅题材电视剧走红荧屏的现象，记者专访了军事科学院军队政治工作研究所副所长公方彬，共同探讨其带给社会的启示。

　　当个体的渴望得到满足，个人为之感动；当大众共有的渴望得到满足，就会形成社会轰动。

　　记者：公副所长，您看过《士兵突击》吗？

　　公方彬：上周，后勤指挥学院一位教授来访时也提出过同样的问题，我坦言：没看过。不是不知道该片已经被媒体高度关注，而是怕给忽悠了。

　　到今天，我已经至少一年以上不看电视了，实在受不了太多的电视剧带来的精神折磨，尤其接受不了导演、演员把观众当弱智所带来的羞辱感。

　　接到你的访谈预约，我以突击的方式恶补《士兵突击》。我原本想看个梗概，结果欲罢不能，以至我用了整个周末时间，连续数十个小时不间断观看。这在我看电视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观看过程中，我总在提醒自己：平静、平静、再平静，不能再流泪了，不然还算个男人吗！然而，眼睛总是被横流的泪水一次次遮蔽。正如一位网友的留言：“士兵突击，有血性，有真情，有欢笑，有泪水，有炫炫的阳光，有漓漓的风雨。看得我迷了，痴了，醉了，醒了，笑了，哭了。”

　　记者：真没想到，这部电视剧会带给您这么大的震撼。是什么东西打动了您呢？

　　公方彬：诚然，我被一再感动，是因为我有军人情结，毕竟我也是这样走过来的。许三多当兵的前前后后，一幕幕竟然使我20多年前的生活原生态泛起，尤其将二者拼在一起，竟然有那么多的相似和相近，这怎能不使我的灵魂得到莫大关照？怎能不让情感的涟漪一再掀动？

　　而更多没有军旅情结者受感动，也一定是原生态或人生底色与此相似，一定是剧情契合了其精神渴望和心理需求。

　　记者：您觉得《士兵突击》的走红是偶然的吗？为什么一部军旅题材的电视剧，一部以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兵做主人公的电视剧，能引起如此多的关注？

　　公方彬：一般来说，一个社会现象的出现，一个社会热点的形成，表面上看有其偶然性，实则必然。因为只有真切地反映了时代的精神脉动，契合或引领了社会价值取向的艺术品，才能产生强大的感染力和感动力。

　　我们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储备着许多的渴望，尤其是一种对心灵关照的渴望，这种渴望需要满足。当个体的渴望得到满足，个人为之感动；当大众共有的渴望得到满足，就会形成社会轰动。这便是《士兵突击》获得成功的根本原因。

　　近些年脱离实际、脱离生活的“战争与爱情”充斥屏幕，甚至使人们误以为战争也浪漫，实属误导。

　　记者：很有意思的是，有评论说，这是一部没有女人和爱情的电视剧。而在很多人看来，如果缺少了这些因素，一部电视剧是很难让人看下去的。您觉得，《士兵突击》的成功，对我们的文艺作品创作者，有什么可以引起思考或者借鉴的东西吗？

　　公方彬：准确地说，军事题材的电影原本就不应过于突出爱情，至少它不是“主旋律”。

　　看一下世界电影史，军事题材的电影有涉及爱情的上乘之作，但更多的是非爱情剧。比如，近些年来有影响的几部片子《拯救大兵雷恩》、《兄弟连》等，都没有女人与爱情。道理不难理解，既然“战争让女人走开”，既然演习场是铁血男儿的竞技场，怎能掺杂爱情？

　　我本人就3次走上战场，也数次进过演习场，我想象不出在那样危险或紧张的环境中，如何缠绵悱恻。遗憾的是，近些年脱离实际、脱离生活的“战争与爱情”充斥屏幕，甚至使人们误以为战争也浪漫，实属误导。

　　至于这部片子对文艺工作者的启示，我认为主要表现在如何跳出惯性思维与模仿复制的怪圈。比如，我们走过“文革”中对人性的扭曲，将人类美好的爱情打于地下，改革开放后出现反动，大力张扬爱情，无可厚非。但到今天你仍然沉浸于“爱情”中不能自拔，似乎失去这一内容，便没有了激情，没有了方向感和突破口，就容易让人倒胃口。

　　另外，我们的文艺作品对西方和港台模式依赖过重，久而久之泯灭了原本具有的创造力，这已经成为影视创作上的致命伤。

　　想一想，总是处在浮躁中，总把希望寄托于“章子怡＋叶锦添＋谭盾＋张艺谋”的豪华版，寄希望于“拳头加枕头”的媚俗版，我们就不可能产生立身人类文明制高点上的精神张扬，也不可能产生直指心灵的精神抚慰。如此，何来感染力、感动力？！

　　一支能够将许三多式的青年改造成智勇双全的士兵的军队，其蕴藏的该是多么大的征服力呢？

　　记者：《士兵突击》中的许三多，是一个从小就被父亲骂做“龟儿子”的农村小伙子，从小就被人欺负，也看不出有什么出息。看了这部电视剧，有的观众不禁为我们的兵源素质担心。您觉得这种担心是不是多余的？许三多这样的人物在我们的军营中有代表性吗？

　　公方彬：有一定的代表性。不过，我觉得，从这种代表性中我们应当看到希望，而不是忧虑。

　　试想，一支能够将许三多式的青年改造成智勇双全的士兵的军队，其蕴藏的该是多么大的征服力呢？

　　至于兵源素质，我们同样需要辩证思考。我军原本就是一支以农民为基础的军队，并且这未必不是一种财富。

　　不久前，台湾民众质疑其军队的士兵都是“草莓兵”，体能素质远不如大陆的士兵。对此，其军方高官辩解说，大陆的士兵基本出生于农村，从小受锻练，因而身体素质好。

　　当然，从许三多的成长过程，我们也需要思考。在进入信息化战争的时代，负有建设信息化军队任务的我军官兵，面对使命、任务的变化，人民评价标准与要求的变化，我们如何才能满足要求？毕竟军队是一个使用人才的地方，假如那种所谓的“一流青年上大学，二流青年经商，三流青年当兵”的现象存在或继续存在下去，人们的担忧就可能成为现实。

　　要么走向崇高，要么趋于媚俗，其间只有临界点，而没有中间地带。

　　记者：《士兵突击》中有很多很经典的台词，比如说：“不抛弃，不放弃”；“有意义就是好好活，好好活就是做有意义的事”；“别再混日子了，小心哪天日子把你给混了”等等。这些台词中没有豪言壮语，但这些朴实的话却给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一些看过这部电视剧的观众甚至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您怎么看这样的现象？

　　公方彬：什么是伟大？伟大并不都出自大人物，源自大事件。很多情况下是通过小人物来显现，尤其是通过小人物的心灵的感知和转化去彰显，或者说没有感知也就没有伟大。

　　许三多总在重复我们时常品味和咀嚼的一些词语：活着、意义，其本身就引领着我们的视角转向伟大。

　　之所以一些人从这些语言中未能直接感知伟大，与惯性思维和话语体系有关。总认为不讲豪言壮语便不足以表现伟大，这原本就是一种误区。伟大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过多使用状似伟大的豪言壮语，易于产生“审美疲劳”，使人走向麻木，甚至将伟大异化为没有质感的符号。

　　记者：这几年，已经有好几部军旅题材的电视剧受到了很广泛的关注，取得了比较大的成功。从最早的《历史的天空》，到后来的《亮剑》、《暗算》等等。您觉得，军旅题材电视剧的走红有什么特殊的背景和原因吗？

　　公方彬：这是军旅题材本身的魅力及人类的精神和心理需求决定的。

　　就军旅生活而言，其之所以极富影响力、感染力，原因在于其中透出的是强烈的阳刚之气、威武之躯、悲壮之态。想一想，有哪个集团的行为能够产生排山倒海的力量？有哪个集团的成员敢于面对弹雨后者踏着前者的尸体前进？有哪个集团的成员没有紧急避险的权利，面对死亡直扑死亡？

　　看一下中国的传统文化，我们会清楚地认识到，军事文化是重要一脉，那种由“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雄浑，“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决绝，“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悲壮所成就的独具一格的军旅诗，正是盛唐文化不可或缺的基本构成。

　　从我们的精神和心理需求来说，处在红尘滚滚的社会，满眼都是物欲和感官刺激，未必不产生人性被异化的感觉，这时必产生强烈的精神净化的需要。有了这种需要便有了军旅题材影视的生命力。

　　记者：最后我想和您聊聊关于英雄主义的问题。有人觉得在现在的和平时期，在这个强调经济发展的年代里，英雄主义已经没什么用武之地了。但是，《士兵突击》这部电视剧却让我们再一次看到了英雄主义的光辉，并被它深深震撼。您觉得，现在的社会环境下，英雄主义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公方彬：这个问题把我的思考带入了更宽阔的领域。

　　想一想，大国崛起于什么？事实上，大国的崛起是一种文明的崛起，而文明并不仅限于物质，更包括精神。

　　由此，我们再看英雄主义的存续。英雄主义是什么，其实就是一种勇气、豪气和担当精神、牺牲精神，这种精神在任何民族、任何时代和社会状态下都不可缺。它决定着一个民族、一个政治集团、一个社会、一个人的价值追求。中华民族要崛起，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机遇”，同时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要应对挑战，英雄主义不可少。

　　对一个社会或民族，甚至整个人类来说，有一个规律永远存在，要么走向崇高，要么趋于媚俗，其间只有临界点，而没有中间地带。或许我们一生都难以做到绝对的崇高，但也决不应甘于流俗。我们不可能总是生活在精神世界里，但决不应仅仅为物质生活而消融英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