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与“杀人”泥头车的持久战

　　今年1－10月，广州泥头车交通事故死亡人数高达44人

　　为增加震慑力，广州交警增加执勤用微型冲锋枪

　　南方日报记者搭上泥头车，深入警方，详查细访

　　一座城市与“杀人”泥头车的持久战

　　南方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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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报记者　蔡伟　刘中元　谢庆裕　郭小戈　实习生　张启　梁曦帆　发自广州

　　这是一组带血的数字！

　　2007年10月16日，广州市解放北路大北立交旁桂花岗路段，一辆泥头车压扁一辆轿车，造成两死一伤。

　　10月15日，广州市解放北路(铁路桥下)南往北方向发生一起泥头车侧翻压住一辆小车的交通事故。造成2人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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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1至10月，广州泥头车交通事故死亡人数多达44人！

　　去年的广州“3·16”事故，曾经作为特大事故上报中央，肇事者就是泥头车，事故造成6死20伤。

　　而就是“3·16”之后，去年12月8日，又发生大学城泥头车事故。致2名小学生死亡、5人受伤。

　　其实泥头车自十几年前被列入广州重点管理，这场持久战就已经开始了。

　　近日，广州痛下决心打响泥头车的监管战，甚至祭出了一系列“杀手锏”，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广州声称将在全市合法经营的泥头车上安装GPS卫星定位系统。

　　新一轮的“监管战”拉开帷幕，南方日报记者为此深入“敌对”双方，追寻幕后探求未来。

　　一个泥头车司机的超载之路

　　超载就成了泥头车行业的“潜规则”，“不遵守的就没饭吃”

　　“这几天市里整顿泥头车，"野鸡车"不敢到市区里来，我们的活就多了，要连着赶场子。”杨师傅刚在越秀区共和路一个工地里忙完，便在老板的催促下赶到天河区天河东路的工地。

　　在老家四川南充，杨师傅也是开泥头车的，不过是在白天工作。今年8月，他来到广州为一个老乡跑车。在这边，泥头车白天不许上路，杨师傅硬是将生物钟调个头。一般情况下，他早上7点睡下，中午1点就起床了。吃个饭，和朋友聊聊天。

　　因为干活比较积极，老板一个月给他固定工资2500元，比在老家挣得多。车是老板私人的，挂靠在广州一家环卫清洁公司里，每年要给公司交1万多块的管理费。

　　趁着往车上装载废料的时间，杨师傅在车里打了个盹儿。一会儿装载工人过来拍拍车门：“喂，把车盖打开。”废料已经见顶，从侧面没法多往里面塞了，必须要把后面的车盖打开，才能多装一些。

　　“这车盖是政府要求装的，一是防超载，二是不让废料沿途撒出。”杨师傅说，装完废料，后面的车盖已合不拢了，被废料顶着凸起来，像座小山。

　　“这几天抓得紧，不敢超载太多。”杨师傅说，这车的核定载重量是4.5吨，不过一般都要装个七八吨，"野鸡"泥头车胆子比较大，十几吨也敢装。有的车为了多装，干脆把后面的盖子改装成圆弧形。”

　　“其实，司机和车主都不想多装。”杨师傅说，“司机拿的是固定工资，而工地给车主的运费是按车次算的，一次算170元，除去装卸的工钱和倒泥场的费用，还有80元，装多装少都是一样的价。”

　　不过装多装少不是司机和车主可以决定的，而是工地里的“泥头”说了算。每装完一车，“泥头”就会过来检验一下装得够不够“分量”，不够“分量”的话就要继续装，否则不给司机签单。“一个晚上，一般要跑五六趟，大概凌晨四五点收工。”

　　对于车主来说，他们一般也不敢得罪“泥头”。你不干，有人抢着干。那些“野鸡车”，装得多，跑得快，还比正规车便宜。“"野鸡车"没有乱七八糟的管理费用，只用管维修和加油，成本低，要价自然也低。跟"野鸡车"拼价格，根本拼不过。”

　　这样一来，超载就成了泥头车行业的“潜规则”，“不遵守的就没饭吃”。

　　那万一出事了怎么办？杨师傅伸伸懒腰说：“老板给我买了人身保险，给车买了全险，出事了保险公司赔一半，老板赔一半，我不用管。”

　　说到这里，在“泥头”的催促下，杨师傅又得开始工作了。

　　经杨师傅的同意，记者拉开了泥头车的车门，并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此行的目的地是天河区五山建筑废料回收场。

　　“轰、轰、轰……”头顶一下子就被发动机所发出来的噪音缠绕着，而旁边的杨师傅则早已习惯这种恼人的噪音，打转方向盘、挂挡、放离合器、踩油门，然而由于空地狭窄，离开工地大门短短的15米路程却耗费了整整一分钟的时间。

　　晚上9时02分，泥头车终于离开工地上路了，在天河东路上缓缓前行。此时，记者稍微观察了一下驾驶室内的环境，除了高分贝的发动机声响外，这辆外表看似新车但实有8年车龄的泥头车，驾驶室的设备已颇显陈旧，坐垫破旧且满是灰尘、挂挡时也可以明显听出发涩的声响，虽然明显可以感到车速正在加快，但仪表盘的车速线却一直停留在“0”的位置。

　　“仪表盘是不是坏了？”记者问。

　　“都好久的事了。”杨师傅有点不好意思。

　　“那怎么判断车速多少呢？”记者又问。

　　“凭感觉！”8年的工作经验让杨师傅自信满怀。

　　晚上9时09分，车子拐入广园高速，开始在公路上飞驰，旁边的车辆不停地被远远抛开，座位摇晃得厉害，身子也随之晃动，车厢里面的废料也发出阵阵响声。望着限速60公里／小时的指示牌，记者不禁问在一旁的司机，“现在车速大概多少？”“至少80公里／小时。”杨师傅眼睛仍然盯着前方，并不时地看下车子的后视镜。

　　晚上9时15分，车子绕进了五山废料回收场，在盘旋崎岖的山路上行驶时，车子不断地左右摇晃，两分钟后，车子终于爬上了半山腰，在车前灯的探照下，记者看到废料回收场上有4个头戴探照灯的工人正在收拾建筑废料。此时，杨师傅要做的只是掉转车头，然后倒掉废料。

　　在回工地的路上，空车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晚上9时35分，当车子经过红绿灯路口时，恰逢黄灯转红灯时，车子并没有停下，而是直冲过去。3分钟后，车子终于回到工地的路口，为图方便，车子直接压过道路中央的黄色实线，迎着侧面飞驰而来的汽车，快速地打横转入工地……

　　泥头车的嚣张，让警方愤怒

　　为了增加震慑力，交警甚至还增加了执勤用的微型冲锋枪。而此时大部分“野鸡车”都选择了躲起来，待风声过去再出来运营

　　“我们举着一个小小的停车牌，他们未必听招呼，而是往往开着车，呼啸而过。”已经与泥头车“周旋”了十年的广州交警李华(化名)说。

　　10月24日晚10时许，记者在中山大道西天河公园路段看到，该查车点会集了几种不同制服的不少于20人的民警，对过往的泥头车采取“逢车必查”措施，规模堪称壮观。

　　很快，一辆挂“粤AB4593”牌号的泥头车被称重，核载总重为10.5吨的该车过称后竟然重达22.2吨，超载达一倍以上！该车立即被交警暂扣，司机也被处罚款2000元、扣六分的严厉处罚。

　　当晚交警在车陂路发现一辆“粤A39665”号牌的泥头车刚从工地卸货出来，喊话要求检查时，该车不予理睬，径直驶向广园路，交警巡逻车尾随时发现该车时速已接近90公里！

　　在华南快速入口处，该车终于被截停，经检查，交警发现该车居然三年没有年审。“这家伙也太嚣张了，简直不把我们警察放在眼里！”前往追赶的交警连声感叹。

　　感叹泥头车嚣张的不仅仅是交警。“10·15”大北立交泥头车事故发生后，广州市委书记朱小丹批示：“要下大决心、花大力气，整治、管住泥头车”。

　　10月19日，广州市委常委、市公安局局长吴沙亲到交警支队时，研究加大泥头车管理和违法处罚力度，并两问泥头车管理问题——“为什么泥头车管不住？”“为什么节假日频发特大泥头车交通事故？”

　　整治泥头车的重要人物——广州市交警支队支队长刘敬军则从交警自身分析了泥头车嚣张的原因：以前交警对泥头车的违法行为整治中，一般只是处理那些轻微交通违法行为，处罚力度小，起不到应有的震慑作用。再加上交警查处泥头车的技术手段不完善，不可能每个交警背着称重仪上岗执勤，也没有现场查询泥头车信息的工具。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截查泥头车后，对现场交通等各方面影响很大，引发交警担心。而不可否认的是，截查泥头车，还会不时碰到冲卡的，对交警和周边车辆人群的人身安全构成很大威胁。

　　“正是因为种种原因，有的民警在泥头车管理上一味的避重就轻，导致管理不到位。节假日警力减少，更容易出现泥头车事故。”刘敬军表示。

　　该怎么办，难道任泥头车嚣张？

　　广州交警下决心联合其他部门展开整治行动。包括交警部门在内的6个部门联合执勤队伍专门成立夜间巡查突击队，重点时段在泥头车必经地点设立查车点，保持对泥头车等高危车辆24小时的高压严管态势。

　　为了增加震慑力，交警甚至还增加了执勤用的微型冲锋枪。

　　广州交警高层透露，在此次行动中每个查车点都配备了移动警务查询终端，配备便携式汽车称重系统，安排车管民警对途经的泥头车进行“逢车必查”。广州还将在全市合法经营的泥头车上安装GPS卫星定位系统。

　　对泥头车交通违法也将一律依法按最高处罚额度处理。不仅超载按最高处罚额度进行处罚，依照有关法律规定，做到对该扣车的坚决扣车，对该拘留的一律拘留。对超载车辆，一律扣留至违法状态消除才放行。

　　严厉的措施带来了直接的效果，自广州开展泥头车的专项整治以来(10月24日至28日)，已查处泥头车各类交通违法行为634宗，其中暂扣泥头车269辆(无牌无证、假牌假证12辆)，拘留1人。

　　针对“泥头车”驾驶人绝大部分是外地人员的情况，广州也计划逐步建立对泥头车外地驾驶人的扣分管理制度，加大对外地籍驾驶人的管控力度。

　　广州还拟出台制度，对“说情”的进行抵制：执勤查泥头车时，要求建立工作台账制度，每查一车，所有的车号、查获时间、交违状况等全部记录下来，通报给建委等相关职能部门。

　　“整治行动及今后的泥头车管理中，对查获的车辆和交违行为，肯定断不了说情的，拉关系的，讲好话的，但一律不得因此放过，将有监察和督察对此进行倒查。”刘敬军表示。

　　问题在于，这样真能治得了泥头车吗？

　　在泥头车上安装GPS固然很好，而疑问随之而来，通过这种办法管得了合法泥头车，那数量庞大的“野鸡”泥头车怎么办？更何况还有安装的成本！

　　有意思的是，刘敬军随后却否认了此项措施的出台：“暂时没有这个计划”。

　　记者从正规泥头车司机口中得知，大部分“野鸡车”此时都选择了躲起来，待风声过去再出来运营。而6部门联手整治，配备各种先进仪器的成本也确实太高，很难长期维持下去。

　　重新打造泥头车利益链条

　　使遵纪守法的泥头车有利可图，打击的关键在于查清楚背后的运营商

　　专家的质疑是，多头管理的结果很可能是无人管理。即使是6部门共同整治一辆泥头车，但各部门查的东西却不同：交警主要查车辆改装、驾驶人及车辆信息等，其余部门有的查营运资格，有的查运输资格。

　　这一点，记者在采访中也深有体会，个别部门对记者的采访采取了推诿的态度，这与整治的高调形成强烈反差。

　　省委党校法学教授陈文椿、省政协常委王则楚都长期关注“杀人”泥头车问题，两人观点基本一致。某些泥头车不顾交通安全、法规约束，关键是经济利益的驱使，要重新打造泥头车利益链条才是根本出路。

　　他们分析，一方面，正规泥头车成本负担过重，赢利空间减少。除了司机工资、维修保养费及油费外，正规泥头车需要缴纳各项年审费用及营运费、养路费、保险费以及挂靠公司的管理费；广州为了缓解广州市区交通压力和噪声扰民，1.5吨以上货车在市区禁行区域一再扩大，禁行时间一再延长，这又减少了正规泥头车的运营空间。

　　另一方面，广州城市建设迅速，房地产市场活跃，泥头车需求量大，而工地方要求泥头车必须多载泥，否则不准上路，在此情况下，正规泥头车“老实”营运无法赚钱，而“野鸡”泥头车违章营运却能赚钱，利益分配上的不公迫使更多的泥头车甘愿铤而走险，违规操作。

　　陈文椿、广州市社科院城市管理研究所所长黄石鼎等专家指出，要真正解决泥头车事故频发的问题，必须立法定规来健全和规范利益分配制度，让守法营运的泥头车有利可图，违规操作的工地方、车主以及“野鸡”泥头车主都要遭到惩处。

　　他们建议可由政府出台余泥运输指导价；规范泥头车运输市场，将社会上的泥头车集中在几个大型的运输公司或有关管理机构内统一调配，由单位统一承接工地的余泥运输工作，统一收取运输费用，再分配车辆进行营运；也可以考虑适当放宽泥头车营运时间。

　　应卡住违规超载车的“利益门”，增大正规泥头车的营运空间，使遵纪守法的泥头车有利可图。而打击的关键在于查清楚背后的运营商。

　　王则楚还建议，加强对工地的管理，禁止超载放行，甚至可考虑在各工地前设立电子磅称，让泥头车按实际载重量缴纳上路费，以杜绝“泥头”为节省成本强迫泥头车多载泥的情况。泥头车由工地雇用，不能只罚泥头车，更要罚雇主单位，从源头上加强对泥头车的监管。

　　但愿广州与“杀人”泥头车的战斗能够在这一轮整治中结束，这不但是媒体的呼声，更是走在广州道路上的生命最基本的期许！

　　嚣张泥头车主殴打民警被拘

　　10月26日晚，泥头车再犯案，在广州市临江大道琶洲桥底泥头车整治点发生一宗泥头车主殴打民警的恶性事件，事件发生后，警方通过现场录像和对现场群众调查取证，认定泥头车车主唐某阻碍民警执行公务，依法对唐某处以行政拘留十日的处罚。

　　据悉，唐某为广州自10月24日开展泥头车专项整治以来的第一个被拘的泥头车车主。

　　图：

　　本版摄影　严明　梁文祥　杨曦

　　很多次，车轮赢了，生命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