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寂寥,苍白。
脚踏上盛极一时的北凉故都骆驼城时,蓄满向往的内心突然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只有这三个词从心里滚过。
这是盛夏最热的一天,32摄氏度的高温天气,火辣辣的阳光尽情倾注,骆驼城真像一头疲惫至极的骆驼,舒舒服服地躺在葱郁的岁月深处,波澜不惊,宠辱不变。
一群叽叽喳喳的文人蓦然撞入,仿佛惊扰了它的酣梦;它微微抬眼,复入梦乡。
我站在三丈高的骆驼城角墩上四顾茫茫,两千年的残垣断壁像几根精光的骨头,半掩在茫茫黄沙之中。昔时北凉故郡的风光早已被西风吹瘦,被烈日蒸干,风沙将经过的事夷为平地,只有打着旋的野风如故城的幽魂,在空荡荡的城池内四处奔走。驼铃叮当、角鼓铿锵、车水马龙、商贾云集的北凉风光,只能永远留在诗歌的描述和后人的想像之中了。
四周新建的村庄,安详,静谧,古朴,如果不是苍白如骨的城垣,我真有点梦回汉唐的感觉。历史不可复制,凭吊废墟也只能从苍凉洪荒中找寻一份对应的文化情结,除此而外我们还能做什么?
从城垣看,城分内、外两城,除东北角外,其它三角都筑有高大的角墩,内城东、西、南三面各开一门并筑有瓮城,西面瓮城保存完整,南垣正中辟门并筑瓮城与外城相通,最完整。把自己当做汉时的一名小卒,爬上角墩,体味守哨值勤的营生。往西,一一陈列着酒泉、嘉峪关、阳关,汉唐时西北的险关要隘遥遥相望;向北,皑皑祁连雪峰形如一道天然屏障;向南,合黎峻岭高耸,又一道屏障;向东,一马平川的河西走廊平畴沃野,如诗如画;骆驼城恰如嵌在河西走廊咽喉的一把锁,扼三川,锁两洲,固若金汤,历代兵家必争。
这里最初是汉代的一个县级政权,十六国时为北凉国都———建康郡。这座近2000年的城池能完整保存到现在,的确不易。
一片碎瓦、一块石头、一段枯木、一把泥土,都分明诉说着历史的风云,而又模糊不清。曾经的辉煌与繁盛,在大地上所能留下的只是一座废墟。城内连一株像样的草都无法看到了,只有骆驼刺还稀落可见,炙热的阳光像数不清的箭镞射在天地间,没有一滴水,我不知道它们靠什么存活。画家葛立才从土墙缝里抠出一片瓦,千年的阳光已把它晒得焦黑,分辨不清原始的底色了,老葛幽默地说:“这就是历史。”大家相视一笑,猜测着它的年岁。王登学捡一块石头,蹲在墙角下仔细研读,不知他研读出了怎样的内涵。诗人王大运把最后一点矿泉水浇在一株骆驼刺上,枯萎的植株湿一片,立时让人心里感到了一丝凉爽。
十多人躲在瓮城的阴凉处,说着笑话,声音在空旷寂寥的古城池里空洞地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不知谁问:“那时的人呢?”有人笑说:“在那边的古墓里。”我想起刚到时看过的一个汉墓。骆驼城文馆所管理员老杜,一个戴着深度近视镜的黑黝黝的汉子,拎着一串钥匙带我们走进古墓,打开锁,掀起盖板,揭开一个封存密穴。我们猫腰进去,里面有三室,墓壁上有复制的汉魏画像砖,有狩猎图、出行图、宗教图腾及一些简单而抽象的画面。这里,及离这不远的许三湾遗址有七千多座坟。时序交移,江山代换,哪有永远的辉煌,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骄傲和自豪,骆驼城算是中世纪的骄傲了,就像一艘遍体疮痍的废弃战舰,它把文明和进步往前送了一程又一程,随后安然地躺在那里回味过去。这是它必然的归宿。任何成熟的智者最终归于无为。
凭吊骆驼城,我没有诗情,只感到沉重,像无数次看废墟或遗址时的感受一样;而最后,却连沉重也消失了。我们无法背负历史文化的积淀,只好让它像阳光一样自然流淌。
我们要离去了,坐在车上回望,我看到这一段历史已经远去了。
美国作家爱默生说:“如果让一个人孤独,那就让他看天上的星星。”我想,如果让一个人淡定,那就让他看千年的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