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教师8年里13份裁定书依然不知自己是否离婚

　　离婚判决下发后，女教师程钧秋在丈夫及家人的恳求和相劝下，在撤诉申请书上签了字，法官裁定此次撤诉有效。然而，此次撤诉在程序上的失误，让程钧秋卷入了无休止的官司，此后８年时间里，两级法院先后下发了１３份裁定书，疲倦的程钧秋依然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离婚。

　　2007年10月26日，山东德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常务副院长刘建华到省高院汇报工作，内容是一起看似简单却让德州中院棘手的离婚案。

　　山东省禹城市中学女教师程钧秋，在女儿11岁那年开始提出离婚。现在上了大学的女儿已经19岁了，在两级法院之间来回裁定了8年的离婚案，如今依然没有了结。

　　婚姻的危机

　　2000年3月，和丈夫经常吵架并多次受到丈夫暴力殴打后，程钧秋的婚姻发生了危机，她决定结束这场婚姻。“性格的不合使彼此很难适应，最终夫妻感情出现裂痕。在日常生活中小吵不断，后来又发展成丈夫对我大打出手。分居一年后，我认真反省自己的婚姻，认为离婚是最好的选择。”程钧秋在离婚起诉书中写道。

　　法院的判决很顺利，１１岁的女儿由程钧秋抚养，丈夫贾峰一次性支付抚养费两万元，财产分割也得到夫妻双方的认可。

　　然而就在离婚判决书下达后，贾峰反悔了。“他一直找我，请求我原谅，并保证以后对我好。”程钧秋回忆说，“我当时对他已经彻底失望了，没有因为这些好听的话而动摇。后来他开始发动我的家人，以及几乎我所有的朋友做我的工作，甚至在我的母亲面前下跪。”尽管如此，对这个婚姻已经绝望的程钧秋依然没有答应复婚。

　　程钧秋１９８６年毕业于德州师专，在禹城市作了一名历史教师，两年后经人介绍认识了一棉麻厂的技术员贾峰。“说实话，当时的贾峰确实一表人材、文质彬彬的，对我很好，不久我们就结婚了。”

　　幸福的婚姻让周围人很羡慕，１９８９年，女儿的诞生让这个美满的家庭达到了顶峰。但是，双方性格的不同，使这段美满的婚姻并没走多远。

　　先是小吵，再后来就有了大打出手。“挨打对我来说成了家常便饭，一开始怕人知道，自己悄悄地哭，后来身上的伤再也瞒不住了。”程钧秋在离婚起诉书中讲述了一件让她永远无法忘记的伤痛：“１９９３年，我刚做了人流手术，身体还没恢复，一次争吵后，他打得我动弹不得，被检查出血崩。”一次次噩梦般的回忆让程钧秋感到这样的婚姻如果维系下去，无疑是让自己活在地狱里，离婚的信念坚定不移。

　　但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让程的信念动摇了，１１岁的女儿让她做了无奈的选择。

　　当时上小学５年级的女儿贝贝（化名）就读于一个不错的小学，在一次语文课堂上，老师讲到了“鳏寡孤独”一词，问哪位同学知道怎么解释。一个男同学举手抢答：“老师，我知道什么意思，就是寡妇的意思，贾贝贝的妈妈就是寡妇。”在同学们的哄笑和老师的惊讶中，小贝贝哭了，经受不了打击的小贝贝跑回家哭着不再上学去了。

　　“这样一个小县城，离婚本来就很丢人，当初我提起离婚已经顶了很大的压力，可我的女儿才１１岁啊，我看着我孩子可怜。”讲到女儿，坚强的程钧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几乎泣不成声地掩面大哭。

　　就这样，程钧秋在丈夫写好的撤诉申请书上签了字。

　　法院裁定该撤诉申请的时候距离离婚判决书的生效时间还有两天。按法律规定，这样的案件，撤诉是不合程序的，禹城法院的法官大意了，在没有收回判决书的情况下，裁定撤诉生效，并销毁了相关的离婚案卷。隐患由此埋下。

　　再起诉时发现3年前已离婚

　　如此的复婚，程钧秋并没有意识到法律程序上的不妥，审判法官也没感到不正常。在经过一番波折后，程钧秋抱着遗忘伤痛和憧憬未来的心态，开始继续经营这个家庭和他们的婚姻。

　　“当时我看得出贾峰对婚姻被挽救确实很高兴，在拿到撤诉生效裁定书的当天，贾峰提出要宴请办案的法官，感觉不合适后，他当天晚上改请好朋友吃饭了。那天晚上他喝醉了，骑摩托车回家时把胳膊摔断了。”第二天，用纱布吊着胳膊的贾峰到学校去找程钧秋，说是自己受伤了，需要人照顾。就这样，程钧秋卷上铺盖搬回家住，结束了一年多的分居生活。

　　本性难改，程钧秋对复婚后的丈夫这样总结。日子又回到了离婚风波之前。面对丈夫的行为，她一再思考，自己在家里并没有错，为什么会遭到如此待遇呢？“那次复婚后，我才知道他为什么一再要求复婚，原来他失业了，因为和单位的关系闹得很不好，他下岗了。”当时程想再次离婚，但考虑到眼下贾峰没有工作，这时离婚会让别人说她“嫌贫”。程钧秋决定离开这个家庭，到另一个城市生活，她选择了辞职，到济南一私立学校去上班。

　　在济南上班没多久，程钧秋原来学校的领导找她谈话，希望她再回去工作，毕竟原学校是公办名校，程还是高级教师。就在程犹豫的时候，程的哥哥帮助贾峰在北京一家广告公司找到了工作。只要两个人不在一起，这个家庭就能维持下去，女儿就会拥有一个完整的家。于是，程又回到禹城上班，丈夫贾峰到了北京。

　　平静的日子维持了几个月，贾峰从北京回来了，在一个毛巾厂竞标中，贾峰以３２万元的高价中标了，他成了毛巾厂的一把手。

　　“他现在有工作了，还是领导，现在我提出离婚应该不会被人说闲话了吧。”于是，２００２年，程钧秋走进民政局提出了离婚。

　　在等待离婚证的日子，贾峰提出他有关系可以不用等两个星期就能拿到离婚证，于是，她把离婚申请表交到了贾峰手上。“这又是一个骗局，等了好长时间也没见什么离婚证。”程钧秋的第二次离婚再告流产。

　　２００３年，程钧秋再次起诉到禹城法院要求离婚。在开庭审理财产分割时，程拿出２０００年的离婚判决供法官参考：“以前判决过了，并且双方都认可，就按原来的判吧。”丈夫贾峰也提到自己有判决，但没有带到法庭上。法庭当即作出裁定：原告程钧秋所持有的２０００年判决书，已判决准予原告与被告贾峰离婚，原告不应再次提起诉讼，驳回原告程钧秋的起诉。

　　这时的程钧秋才明白，原来自己早在3年前就离婚了。

　　裁定在“有效”和“重审”中循环

　　禹城法院驳回程钧秋的离婚起诉后，丈夫贾峰不服并提起上诉。他现在的状况和3年前的离婚大不同：企业倒闭了，所欠外债达３６万元之多。如果法院判定他们是在3年前离婚，那就意味着程钧秋不用分担这笔债务。

　　２００４年８月，山东省德州市人民法院再下裁定书：撤销禹城法院关于驳回程钧秋起诉的裁定书，发回重审。

　　２００５年７月，禹城市法院5天时间里分别发出监督程序和重审程序的两个裁定，撤销２０００年准予程钧秋撤诉的裁定，认定程钧秋和贾峰在２０００年的离婚判决有效。

　　２００５年１１月，德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终审裁定：认定双方在２０００年的离婚判决有效。

　　对此终审裁定，男方贾峰提起了申诉。德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在２００６年下发了关于该案再审的裁定书。“我们认为２０００年的离婚案卷已经销毁，视为该判决没有送达，无证据支持离婚判决有效。”对于该案件的重审程序，德州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刘建华如此解释。随后，德州中院作出裁定：撤销前面所有的裁定，发回禹城市法院重审。

　　２００７年８月２４日，禹城市人民法院作出裁定：本案按撤诉处理。即认定２０００年的离婚判决无效，也就是在２０００年程钧秋的“复婚”有效。

　　十多个裁定书下来，又是5年时间过去了，程钧秋又成了有夫之妇。这意味着，程钧秋如果再提起离婚，就要面对分担３６万的夫妻共同债务。

　　就在程钧秋的离婚官司扑朔迷离时，又出现一个小插曲，贾峰对程钧秋提起了刑事诉讼，理由是“重婚罪”。

　　在２００３年１０月１７日程钧秋离婚起诉被驳回后，她才知道自己是已经离婚的自由身。随后，她通过他人介绍认识了龙某，并在８０多天的时间里完成了“闪婚”。

　　２００４年１０月，贾峰以重婚罪提起对程钧秋的控诉。该案件在终止再恢复审理后，在２００６年作出一审判决：陈钧秋不构成重婚罪。

　　“我当时感到很丢人！闹好几年的离婚案没有结果，又被起诉了重婚罪。作为一名教师，我实在承受不了这种压力。”２００６年４月１７日，也就是重婚罪不成立判决的两个月后，程钧秋不堪忍受压力，和第二任丈夫龙某领取了离婚证。

　　谁来承担责任

　　程钧秋的离婚案在德州市引起了很大的轰动，网络上炒得沸沸扬扬，有人为程钧秋的遭遇呐喊不平，有人厉声谴责法院的做法。从禹城法院到德州中院，再到山东高院；从禹城和德州两级院长，到禹城的市委书记、纪委书记等都开始高度关注此案。

　　几经座谈和协商，法院一致认为应该由程钧秋再次提起离婚上诉。“我怎么能再作原告呢！我提起了诉讼，好几次都被驳回了，再让我去起诉？即使再起诉，我怎么能分担那３６万的共同债务呢！”程钧秋坚决不肯再当原告。

　　对程的这种做法，德州法院副院长刘建华也表示了理解，“毕竟是禹城法院的失误引起了这么多麻烦，在２０００年已经作出判决后再同意撤诉，程序上是不合法的。但法官并没有任何恶意啊，双方同意和好，非要把人家拆散吗？”同时，刘建华认为，如果在２００３年程钧秋提起离婚上诉时开庭审理也就没有后来的麻烦事情了。“但先后两次审理的法官不是同一个人，一看已经有了判决了，就驳回了程的起诉。”

　　程钧秋的律师对此案提出几点不合法的地方：一是判决书送达后再裁定撤诉有效程序违法；二是离婚案件按法律规定是不能再审理的；三是禹城法院把２０００年的离婚案卷全部销毁是造成离婚判决无效的根本原因。

　　据了解，目前禹城市相关部门已经成立专案组，对此事彻查。“查出谁的问题，谁承担责任。虽然法官们在该案件中没有任何的恶意和故意，但造成现在的后果还是要承担责任的。”刘建华副院长被这起离婚案拖得精疲力尽。（记者 王昔英 勇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