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工是最辛苦的人,也是最可爱的人。他们各有各的面孔,各有各的心事,也各有各的难处。
两年前,我家住进了30多个农民工。他们是为修一条高速公路来的,而我家正好离他们所在的标段很近,他们的老板就租了我家房子当指挥部,同时也当做农民工住房。这些农民工中就有老霍。
老霍60岁出头,精瘦,眼大无神,布满皱纹的老脸苍白无血色。在到工地来干活之前,他一直在河南农村耕田种地,一辈子没结过婚,与兄弟夫妻一家以及80多岁的老母亲住在一起。
老霍长年戴着一顶肮脏不堪的工人帽,从来都舍不得脱下来。因而那顶帽子成为他的一个标志,也成为工友们取笑他的把柄。
我经常听那些工人打趣他,“老霍,你那帽子到底是什么颜色?”或者“把你那金帽子借我戴一天,我给你100块钱行不?”老霍明知人家挖苦他,却“呵呵”着,不恼。他的脾气很好。然而无论怎样,他都不肯一刻钟不戴帽子,也不肯把帽子洗一洗。他是个很邋遢的人。
老霍的邋遢是很出名的。按他自己的说法,他一年中只在过年时洗一回澡,3个月只洗一回衣服。因此老霍身上总有一股让人发怵的酸臭味,隔几米路都能把人熏得透不过气来。
相处久了,听说了一些关于老霍的故事,我又觉得他除了身上味儿难闻之外,人倒是个好人,待人很友善,也很真诚。
老霍的老家很穷,一个村子里成年男人中有一多半是找不到老婆的光棍,有两个或两个以上儿子的人家,最多能给一个儿子说上媳妇。老霍一辈子都没尝过女人的味道,可他原本是可以不打光棍的。30岁时,他的父母千方百计地给他张罗了一房媳妇。然而就在临到结婚时他却改变了主意,决意把媳妇让给了他的兄弟。于是,他的兄弟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生活,他却一生孤单到老。
老霍是30多个农民工中惟一的闲人。他所在的工程队承包了高速公路一个标段的路基工程,任务就是挖山炸石,把路整平。那些农民工长年累月在工地上苦干,累得黄汗淌黑汗流。老霍例外,老霍是看工地的,具体说,就是守着一个大油罐,防止贼把里面的汽油偷了去。一般而言,看工地的人要管理好工地上所有的材料、工具、车辆等等,事情琐碎,而且责任重大。然而老霍却清闲得很,因为工程队的全部家当,除了10几辆破破烂烂、无牌无照的运土卡车,就是蟊贼无处下牙的挖掘机和推土机,根本无须看管。惟一要重点守卫的,就是那油罐里的汽油。而那油罐,除了工程队的工人之外,旁人不敢靠近,老霍养的那两条又壮又凶的大狗就系在附近。它们可忠实着呢,见到生人就龇牙咧嘴,跃跃欲扑。所以,老霍拿着600元钱的月工资并和其他农民工一样享受着吃喝免费的待遇,实质上没事可干。他一天到晚三餐饭罢,不是蹲在墙脚一支接一支地吸一元钱一包的劣质香烟,就是躺在油罐旁边的窝棚里睡大觉。这种美差,当然不是轻易能得来的,工程队的老板是他远房的亲戚。
亲戚给了他一份美差不假,其他方面对他却不咋样。就说去年过年吧,工友们都回家过年了,只剩老霍一个人守着那只油罐子。按理,大年节的还坚守岗位,老板应当补助些钱,另外再给他买些吃喝。然而他那当老板的亲戚却抠门得很,仅给了他买了几斤腌猪肉、一只腌板鸭、几块豆腐,和一麻袋已经半腐烂了的大白菜。老霍一气之下,把油罐里的汽油放了上百斤,廉价卖给了一个过路的司机。
我对老霍这种监守自盗的行为很是不齿。然而,当正月过后民工陆续返回,老霍背着腌肉腌鸭回老家看他老娘时,我的眼睛却湿了。那少得可怜的猪肉和板鸭,老霍一口都没吃。他走的时候跟我母亲说:“俺老娘有好几年没吃过肉了,俺把这些东西带回去给老娘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