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秘中国森林(组图)

　　本报记者唐铮

　　在百度上输入“森林之歌”，会显示一项延伸搜索:“森林之歌播出时间”。这是因为，这部国内第一部自然类商业纪录片，在播出时间上已经“诈和”了两次。

　　第一次，是《森林之歌》的主创人员在博客上发布了纪录片将在9月下旬播出的消息。第二次，则是几家媒体报道了这部片子将在11月中旬播出。

　　在第二次“诈和”的时候，《森林之歌》的简介和片花已经登上了国内几乎所有的视频网站，好评如潮。

　　在少得可怜的简介中，不难了解到这部纪录片的一些基本要素:由国家林业局、财政部和中央电视台联合摄制，总投资达1000万元人民币，操作模式仿照Discovery　(探索)或是美国国家地理频道。主创团队用三年多的时间，深入到罕有人至的地域，探访仅存的原始森林，制作出了11集记录中国森林版图的纪录片。此前，国内播出的自然类纪录片，《动物世界》、《人与自然》等，全部是舶来品。

　　此前，同在中央电视台播出的一些纪录片，如《故宫》、《大国崛起》已经大热。现在，随着12月1日这个播出时间的确定，《森林之歌》揭盅的时刻终于到了。

　　那些在中国原始森林跋涉了三年的人们，用他们的镜头讲述了什么？在960万平方公里内仅占18％的森林又向观众展示了什么？制片人陈晓卿说:“希望《森林之歌》能向人们传递出森林自有的情感，让更多的人把与森林相关的自然知识作为常识来储备。”

　　历时四年辛勤制作

　　共11集的《森林之歌》，除了三集总论，其余八集各指向一片原始森林内的一种代表性植物:秦岭自然保护区、长白山红松针叶林、新疆胡杨林、藏东南高山林地、海南热带雨林、云贵高原山地森林、武夷山竹林、海上红树林。这些原始森林，代表着各自地域和气候带典型的森林类型，综合起来，能够大致反映中国森林的版图构成。

　　种种此前罕为人知的生物品种被细致地展现在镜头面前。纪录片里，有千百万年来一直在沙漠恶劣条件下生存，因而学会了用最小的消耗完成生息和繁衍的胡杨树；有树高60至70米、直径1.5至2米的大云杉树，它们分布在青藏高原的上线，是全世界最接近天空的树种；有古老的孑遗植物银杉，目前在全世界只有中国还存活着这种200万年前的植物，它被称为“活化石”；还有海陆两栖的胎生红树林。涨潮的时候，红树的大部分都会没入海水中，退潮的时候，红树生长在海边的滩涂地带。

　　《森林之歌》的每一集，都力求讲述一个相对完整的故事。编导们经常自嘲地说，拍摄对象是不会配合中央台采访公函的，能否最终完成一个有情节有知识性的故事，需要运气。

　　在不可捉摸的运气背后，《森林之歌》创作团队里的每个人都有着一大把可以痛诉的“革命家史”。

　　编导周卉主要拍摄武夷山一带。中亚的热带森林给她带来了一身湿疹，脸上、身上处处可见一个个红包。贾丁要拍摄的是青藏高原南迦巴瓦峰上的云杉，这里的氧气含量只有海平面的一半，紫外线强度却是平原的十多倍。在贾丁拍回来的素材带上，经常传出一些古怪的声音。“那是我在喘气。”贾丁说，“可能还有心跳。”朱乐贤负责的是海南的热带雨林，他的拍摄对象之一，是在几百平方公里树林中仅存的12只长臂猿。在雨后的黄泥地上背着二十多斤重的设备去追赶在山林中清啸而过的长臂猿。“肺都要累炸了。”李文举回忆说，“舌头累得都砸到了脚面上。”

　　和他们比起来，孟晓程、李晓冬两人应该是对拍摄对象最为熟悉的一路编导。这对在塔里木电视台工作的夫妇在1998年时曾专门拿出6万元积蓄，在沙漠里拍了10个月的胡杨树。有了之前的多年积累，他们拍摄回来的素材带让同事们拍案称奇。不过，三年多的《森林之歌》生活，已经让这两口子丢了原本的稳定工作。

　　后期制作是更为漫长和煎熬的。所有编导们都吃住在电视台附近的一间单人房里，一遍遍剪辑着辛苦拍回来的素材。再美的画面，看过上百次后也有一种腻烦的感觉。一年多的后期制作时间里，这间房子被大家赋予了“森林集中营”的称号。

　　所有的辛苦都不是白费的。在记录下中国森林版图的同时，编导们也对森林有了更深刻，更悲悯的情怀。

　　记录与挽救森林并行

　　从长白山带回一身熊味的李文举回到“森林集中营”后，改变了身边所有人的饮食习惯。

　　对于东北针叶林，李文举构思的是一个完整的生态故事。红松是长白山原始森林里最典型的树种。与其他很多单纯靠风来繁衍的树种不同，聪明的红松让自己的种子变得更大更美味，生活在红松林里的动物们以松子作为主要食物，而它们在填饱肚子的过程中，也间接完成了红松种子的繁衍传播。

　　然而，来到长白山，李文举看到的是，几乎每棵松树都已经被承包下来，人工采摘松子的数量越来越大。这不但给红松林的正常繁殖带来了困难，也给以松子为食的动物带来了生存威胁。

　　于是，在一尺多厚的雪地上，出现了一个浅坑，坑里稀稀拉拉地铺着几根粗硬的树枝。这是黑熊简陋的家。由于没有积攒足够的养分，黑熊提前结束了冬眠，白天在林间拼命地找寻着任何可以找到的食物，夜晚就在雪地上拱个窝凑合睡下。林间活泼的松鼠、俏皮的猴子……也同样面临着缺粮的漫长冬天。

　　这些都被收进了《雪国·北国之松》一集当中。而在听过李文举的讲述后，“森林集中营”里的人再也不吃松子了。每到下饭馆的时候，也会直接跳过松仁玉米这道菜。

　　李文举改变的，还有数以百计的林蛙的命运。

　　按照DNA中既有的设计，林蛙会在河流和小溪之间跳跃迁徙，以完成自身繁衍。不幸的是，林蛙炖豆腐是东北的一道名菜。于是，聪明的人们在溪水一侧砌起屏障，蒙上塑料布。懵懂的林蛙便前赴后继地跳进罗网，被送上饕餮客的餐桌。

　　在李文举一行经过的地方，这道阴险的罗网悉被拆除。而让他无奈的是，当他经过几天前走过的地方，发现大网又一次被竖起，拆不胜拆。

　　几乎每个编导都有着和李文举相同的感叹。从热带雨林回来的朱乐贤见到，为了防止盗伐，一棵海南黄花梨被铁丝包裹全身，惟独少包了一个枝桠，就真的被人砍掉了。

　　人，对森林的影响，远比我们所想象的更为强大。

　　能验证这一点的是，撰稿人张立宪在统筹文稿时，删掉了多次重复的一句话:高山深谷阻止了人类的进入，这里的森林得以保持原始的面貌。

　　例外的只有贾丁，拍摄地南迦巴瓦峰被当地人称为神山，在高度敬畏自然的藏人面前，森林与人之间一片和谐，很难看到什么冲突。剧组原先假设了雪崩、暴风雪等种种情节，但在拍摄的一年中都没有出现。

　　森林是完整的生命系统

　　“我们真的了解自己所栖身的土地吗？”在拍摄了一年多之后，李太山向自己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李太山最开始负责的一集是要讲述中国的人造森林。拍了一年多，他得出了一个结论，在中国的很多地方，貌似保护生态的植树造林活动实际上对自然生态是有破坏作用的。例如，有些修葺了防护林的地方原本不适合植树，当地生态更适合于沙地或者灌木，树林只会过分地吸取原本不充裕的地下水。而植树造林所选用的植物品种太过单一，无法形成天然的生态循环，即使树种漫山遍野，也依然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进行后期维护。

　　“森林集中营”的人们逐渐形成了这样的共识:森林并不是简单的树木的堆积，而是一个完整的生命系统。因此，力求破解森林生命系统中各个要素之间的神秘关系，成了《森林之歌》的一个基调。

　　李太山原本的那一集人工林还没有进入后期就夭折了，他转而制作一集名为《容颜·绿色版图》的总序，而这让他对中国森林有了一个更全景的认识。“有了树并不代表就有了生态和谐。现在很多地方所说的森林覆盖率，更准确的说法只能是林木覆盖率。”

　　在李太山手下，选取的都是中国森林中最漂亮，最动人的画面。“我希望大家能够知道，在中国还有这样美丽，这样神奇的原始森林。每一片森林都在自有的生态系统里好好地运转。”李太山说，他希望通过这些最美丽的片段，让人们减少一些对森林的破坏，以及自以为是保护的破坏。

　　这两种破坏方式，虽然动机不同，却有着相同惨烈的后果。

　　李太山的愿望也能够解释另外一个问题。几个看过《森林之歌》样片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提出了同一个疑问:在全长50分钟的纪录片里，过于追求对某一个故事的详尽描述，而缺乏了对森林整体的刻画。

　　《竞生·雨林回响》一集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生物多样性是热带雨林最重要的特征。尽管热带雨林仅占世界陆地面积的7％，但它所包含的植物总数却占了世界总数的一半。而在这集纪录片里，黄猄蚁和胡蜂，两种昆虫的大战占据了近一半的时长。

　　而朱乐贤对这片昆虫世界自有一番解释。在和胡蜂的大战中，通体透明的黄猄蚁损失惨重，却坚忍不拔。如果看到这一集的人会被顽强的黄猄蚁打动，也会自然地联想到要去保护它们的家园。事实上，雨林内的植物们也经历着不亚于蚁蜂大战的争斗。在热带雨林里，每年每公顷土地上有150000棵幼苗生根发芽，其中仅仅有不到1％的幼苗能长成大树。它们相互竞争又相互依赖，最终造就了热带雨林的丰富多样。

　　森林研究任重道远

　　“如此大规模拍摄动植物的纪录片对我们来说确是挑战，完全没有任何的经验可谈，我们是摸着石头过河才把它坚持下来的。”在制片人陈晓卿的博客上，对《森林之歌》的描述简单而平淡。

　　对这句话，可以有两种理解方式。一种是，虽然艰苦，但是我们坚持着把它拍下来了，而且拍得还不错；另一种是，这是一项我们从来没做过的事情，如果有什么拍得不好的地方，还得请各位多担待。

　　在陈晓卿的行动上，更多的展现是第一种理解方式，他乐呵呵地向身边所有的人通知开播的消息，不亚于一个高龄产妇终于抱出了自己的大胖儿子。而在心里，更多的则是第二种。

　　“遗憾非常多。”陈晓卿说，他最大的遗憾在于，本可以在纪录片里放进更多对生命、自然的感悟和对人性的解读。“最理想的状态，是在严谨的科学外观下，加入对人生、生命的理解和投射。”他说，“森林和人类一样，每天遭遇的无非是生死、爱恨和聚散离合。”

　　这种遗憾在《家园·云横秦岭》中表现得最为明显。这一集以金丝猴赖以生存的红桦林为主体，通过金丝猴之间的争斗，展现围绕红桦林而存在的动植物生态链。

　　这一集有着类同于好莱坞大片的故事情节。

　　猴王“甲板”有8个妻子，最宠爱的是“圆圆”，“圆圆”则以一种近乎溺爱的方式抚养着独生子“小圆”。猴群的不远处，被扫地出门的流浪公猴们组成了一个部落，“八字头”在其中最为强壮。他每天准备着挑战“甲板”的地位。

　　几经周折，年老的“甲板”落败，被驱逐出猴群。它每天逡巡在猴群边上，遥遥观望着宠妾“圆圆”。

　　在故事的结尾，为了躲避无粮的冬天，猴群将要迁徙。根据素材带，可以剪辑出两种结尾:一是大队猴群都已经撤离。老猴王和新猴王都对“圆圆”发出了呼唤，“圆圆”左右顾盼，处在选择之间；二是来年冬天，“圆圆”已经和新猴王打得火热，而老猴王已经不知所踪。

　　原本在编导的设计中，还有第三种方案，“圆圆”用留下来陪伴老猴王的方式，坚贞地回报了老猴王的等待。而这后来被陈晓卿笑作是人类强加给动物的一厢情愿。因为在素材里不难看到，“圆圆”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和新猴王打得火热，编导们原先的预想完全不能成立。

　　这件事情以后，“森林集中营”的同事们更明白了一个道理，要尊重森林的本来特点，再以人类的视角把它们诠释出来，有发挥空间，也有莫大难度。

　　而更多的遗憾，则不是《森林之歌》剧组可以左右的了。

　　拍摄地点的选择曾让剧组大费周折。走进森林里，处处有人改造过的痕迹，编导们不得不往里走，再往里走。最辛苦的一组甚至要带着马队走上一个星期，才能进入到原始森林里。

　　中国无疑是一个森林资源短缺的国家，森林覆盖率只有18.2％，而俄罗斯是50％，美国是44％，全世界的平均水平是33％。朱乐贤坦言自己在拍摄时一直交互着两个念头:一个是把这美丽的森林拍下来，由此唤醒更多人去保护，另外一个则悲凉得多:赶紧拍下来，否则再过若干年也许就看不到了。

　　如何确保纪录片解说上的科学准确，也是一大挑战。

　　在国家图书馆库存的地方志里，撰稿人张立宪查到了两个“唯一”、三个“之最”——有两个地方号称自己是“北回归线上唯一的绿洲”，有三个地方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中国物种最丰富的地区”，还有两处声称自己的森林是“中国面积最大的”。而来自各个途径的资料、数据、结论，乃至行文叙述，也都充满了矛盾。诸如塔里木河有多长，秦岭绵延多少里，长白山天池蓄积了多少水……资料准备越充分，越找不到一个可以信任的数据。

　　而编导肖崴向张立宪表达的看法，则是“森林集中营”同仁中最普遍的困惑。肖崴说，自己在拍摄过程中切实感受到，国人最缺乏的是对生命的真正尊重。

　　对此，张立宪也有同感。“就拿我自己来说。”他在手记里写到，“看到画面上出现一只白鹇，心里就想这家伙的肉肯定比鸡肉好吃；看到解说中说羚牛是登山健将，就想这种动物的后腿肉肯定结实有嚼头；看到红树的胎生苗在海上漂浮，尽管李文举已经告诉我其表面富含丹宁酸，让许多动物对它都没有食欲，我依然忍不住想，这种东西长得像蒜苗一样，能不能炒一盘吃吃呢？”

　　无论在镜头里还是在实际中，森林，绝对是一个既脆弱又顽强的体系。

　　从冰原，到大漠，从海洋，到高山，在所有人类无法生存的极端环境下，森林都展现了它们顽强的生命力和奇妙的适应性，这让它们经历了比人类历史长得多的时间，却依然生机勃勃。

　　但是，森林也同样面临着危机。森林的生态系统丰富而脆弱。动物和植物之间形成了相互伤害而又相互依存的奇妙生态关系。哪怕一个小小环节的断裂，都可能导致整个生态系统的崩溃。

　　如何向观众更透彻地说明这个并不复杂的逻辑关系，是《森林之歌》面临的最大挑战。而在这个逻辑关系背后，如何去尊重它，履行它，则是更多人要面临的挑战。RJ178

　　这些可爱的动物和难得一见的植物都将在《森林之歌》中一一呈现。

　　供图/《森林之歌》主创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