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土耳其伊斯坦布尔市远眺博斯普鲁斯海峡上的跨海大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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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5日,捷克总理托波拉内克(左)在布拉格会见到访的土耳其总理埃尔多安时说,捷克支持土耳其为取得欧盟完全成员国资格所做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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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九日为土耳其国庆日,土耳其空军武装直升机编队飞临首都安卡拉检阅点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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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马尔丁省米迪亚特镇上的一对库尔德母女在家门口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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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坦布尔市内的清真寺。
本报记者 杨 俊摄
土耳其是一个横跨欧亚的奇特国家,96.9%的领土位于亚洲部分,但就是凭借着仅占国土面积3.1%的欧洲部分,土耳其占据欧亚大陆的分界线、黑海与地中海之间的水道——博斯普鲁斯海峡和达达尼尔海峡。站在博斯普鲁斯跨海大桥上,欧亚只在一步之间,博斯普鲁斯海峡和达达尼尔海峡所围出的马尔马拉海中,湛蓝的海与蔚蓝的天连为一色,白云在风中飘忽变幻,恰如这里曾经历和正在经历的世界风云。
走进土耳其,便听土耳其朋友这样说:“土耳其的伟大在于她可以用西方的眼睛来看待东方,也可以用东方的眼睛来看待西方,因为这个国家同时拥有东方之眼和西方之眼。”在这里,东方与西方,历史的洪流汇合冲撞;世间万象,纷繁复杂。
“脱亚入欧”之路坎坷曲折——
加入欧盟成为土耳其人难圆之梦
或许从没有一个国家在加入欧盟的进程中像土耳其那样艰难。曾有一位土耳其政治家说过:“我们的祖先不远万里从东方来,就是为了做欧洲人。”土耳其早在1963年就成为欧共体的联系国,1987年正式申请加入欧盟,但在历经44年的努力后,土耳其仅仅取得成为入盟候选国这一实质性成果。土耳其国父也是土耳其共和国的缔造者凯末尔在1923年土耳其共和国建国时就提出,“脱亚入欧”是土耳其未来发展的唯一途径,必须将现代土耳其打造成为一个“欧洲国家”。“摘掉面纱、换上西装、奔向西方”是对凯末尔为土耳其所制定的长久国策通俗而准确的描述。
凯末尔之后的历届土耳其政府都在遵循着“脱亚入欧”的基本国策。在冷战期间,土耳其独特的地缘政治位置对西方阵营具有重要意义。早在1952年,美国就将积极向西方靠拢的土耳其拉入了北约。土耳其的博斯普鲁斯海峡可以将苏联强大的黑海舰队阻挡在黑海里,从而保障了西方对地中海的控制。在那个时期,土耳其与欧洲各国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土耳其在经济、政治和军事各个方面都切实感受到了“脱亚入欧”政策所带来的好处。
《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一书的作者亨廷顿曾明确地将土耳其定义为“一个世俗的、民主的、市场经济的穆斯林国家”,这也代表了西方社会对土耳其的看法。土耳其的尴尬正由此而生。欧盟在事实上就是一个以基督教共同信仰为基础的国家联盟,它对土耳其提出的改革经济和政治的要求,只不过是表面问题。迄今,欧盟还缺乏接受一个以伊斯兰教为信仰基础的国家成为其成员国的勇气和魄力。
2007年,萨科齐当选法国总统。其著名言论就是,“我不同意土耳其加入欧盟,原因很简单,它在亚洲而不在欧洲。它们(包括土耳其和北非的阿拉伯国家)可以组成一个地中海国家联盟,作为欧盟的重要伙伴”。但土耳其明确拒绝了除入盟之外的所有妥协方案。土耳其执政的正义与发展党副主席马尔扬曾说:“如果土耳其不能加入欧盟,不管对错,都会发出一个信号,即欧洲永远不会接受一个穆斯林国家,这就会助长那种不同文明之间冲突无法避免的观点。”
屡屡碰壁的经历在土耳其内部也激起了争论。部分土耳其人认为,土耳其是欧洲国家是不争的事实,加入欧盟与否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更有人指出,在漫长的入盟之路上,土耳其颁布了数以千计的改革计划,甚至不惜牺牲自身利益,但前景依然渺茫。
库尔德问题——
在战后的伊拉克“碎片”中日趋尖锐
土耳其族是土耳其的主体民族,占土耳其全国人口的80%,库尔德族是土第一大少数民族,占总人口的15%,其余为亚美尼亚人、阿拉伯人和希腊人。库尔德族是中东地区仅次于阿拉伯、土耳其、波斯民族的第四大民族,总人口有3000万左右,主要分布在土耳其、伊朗、伊拉克、叙利亚、黎巴嫩、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
一部名为《伊拉克碎片》的电影中有这样一个片断:一位库尔德老人在篝火旁低声地喃喃自语:“犹太人没有我们库尔德人多,却有自己的国旗和政府,自由而独立;为什么我们库尔德人不能有自己的国旗和政府呢?”这是对库尔德民族心态最贴切的描写。
库尔德人从不愿承认被划分到各个国家的现实,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随意往来于不同国家内的库尔德地区,甚至无视各国的边境与海关。库尔德人的民族意识非常强烈,在向别人说明国籍时,总会追加一句,“其实我是库尔德人”。分布于各国的库尔德人基本上都与由他族控制的中央政府存在或多或少的矛盾,土耳其、伊拉克、伊朗都曾对本国的库尔德分离主义势力进行过武力打击,伊拉克萨达姆政权甚至为此动用过化学武器。
土耳其政府一直将库尔德问题视为内政问题,将库尔德人视为同胞。历届土耳其政府在这一问题上从不妥协。土耳其曾长期禁止在库尔德地区使用库尔德语,并动员库尔德人离开原住地,迁入土耳其内地,用土耳其文化和语言同化库尔德人。土耳其政府于1999年逮捕了土主要库尔德武装组织——库尔德工人党领袖奥贾兰,并以叛国罪判处其死刑(至今未执行)。此后数年间,土耳其境内的库尔德分离主义活动趋弱,土耳其随之放宽了对境内库尔德人的严密控制,库尔德人的生活逐渐趋于平静。
但伊拉克萨达姆政权的崩溃给了中东地区的库尔德人又一次机会。伊拉克北部的库尔德人赢得了期待已久的自治,而且是高度自治。同时,库尔德人塔拉巴尼出任伊拉克总统。由于伊拉克政局的动荡,伊拉克北部库尔德自治区几乎成为事实上的“独立王国”,拥有自己的政府、军队和海关。大批来自土耳其的库尔德人也日渐在伊拉克北部扎下了根,这中间就包括被土耳其和美国列为恐怖组织的库尔德工人党成员。
库尔德工人党迅速在伊拉克北部建立了基地,并开始越境攻击土耳其境内的目标,最终酿成了近期牵动土耳其、伊拉克和美国三方的越境打击库尔德工人党问题。尽管美国和伊拉克都多次就此事进行斡旋,但土耳其政府仍然坚持不放弃越境打击库尔德工人党的权利。
世俗化与伊斯兰回潮——
面纱再度流行,伊斯兰文化收复失地
坚持走世俗化道路,实行政教分离,严禁宗教势力对国家政治生活的干预——这是土耳其国父凯末尔一生所坚持的理念,也是他留给这个国家最重要的遗训。当初,凯末尔不顾伊斯兰世界的反对,废除源自伊斯兰教、象征政教合一的哈里发制度,为的就是摆脱伊斯兰教对政治的干预。他甚至将原来由阿拉伯语字母所拼写的土耳其文改成了由拉丁语字母拼写的新土耳其文。他还极力强调突厥史和前安纳托利亚史这样的非伊斯兰史的重要性。为摆脱奥斯曼帝国遗老遗少的干涉,他将首都由伊斯坦布尔迁到了位于中部的安卡拉。
凯末尔的世俗主义思想在他身故后依然被视为土耳其的基本国策,土耳其军队时时刻刻以土耳其世俗主义和民主的捍卫者而自居。自1960年以来,土耳其军方曾4次发动政变,推翻政府,理由只有一个——捍卫世俗主义。
土耳其穆斯林占全国人口的99%,这一比例比很多阿拉伯国家还要高。随着现代伊斯兰运动的兴起,土耳其也在发生着变化。该国严格遵守伊斯兰生活方式的人越来越多,面纱再次回到了妇女的头上,伊斯兰文化正在收复它被西方现代文明所攻占的失地。今天的伊斯坦布尔街头,大多数女性都是西式装扮,戴面纱的并不多。但当你行走在安卡拉的街头时,你会发现戴面纱的妇女比伊斯坦布尔要多。至于土耳其的乡村与城镇,戴面纱的妇女就更多了。
2007年的土耳其总统选举被世俗政党和军方视为世俗主义和共和制的保卫战。反对党不断指责执政的正义与发展党试图让土耳其开历史倒车;正义与发展党则不回避自己的伊斯兰政党属性,但同时强调将坚持世俗主义道路,并举出欧洲国家参政的基督教民主政党的例子,称自己为伊斯兰民主政党。
正义与发展党在提前进行的议会选举中的再度获胜,表明目前的土耳其民意倾向于伊斯兰背景的政党。反对派和军方最终妥协,同意由正义与发展党的居尔出任新总统。而居尔的夫人也成为了土耳其共和国历史上第一位戴面纱的总统夫人。
地缘情结——
“你可以选择朋友,但无法选择邻居”
一位土耳其朋友在谈论土耳其的地缘政治时,对记者说:“你可以选择朋友,但无法选择邻居。”
土耳其地跨欧亚,东面是伊朗,东北是格鲁吉亚、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东南是叙利亚和伊拉克,西北是保加利亚和希腊,北临黑海,西与西南隔地中海与塞浦路斯相望。土耳其扼黑海与地中海唯一通路——博斯普鲁斯海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独特的地理位置赋予了土耳其极高的战略地位,但也决定了这里地缘政治的复杂性。
格鲁吉亚、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历史上曾归属沙俄,沙俄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曾断断续续进行了长达241年的俄土战争,平均不到19年就有一次较大规模的战争,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才以土耳其的衰败告终,加之冷战以及冷战之后,土耳其都是美国的忠实盟友,土俄关系一直未有大的改善;以逊尼派伊斯兰教为国教的奥斯曼帝国与以什叶派为国教的伊朗萨法维王朝曾在16至17世纪进行了长达200年的土伊战争,而今天,土耳其是美国在该地区最重要的盟友,伊朗则是美国的头号对手;土耳其与伊拉克的关系已经因为库尔德工人党问题而降到了冰点,土耳其与叙利亚虽然目前关系良好,巴沙尔总统前不久还对土耳其进行了友好访问,但两国至今都对土南部与叙接壤的几个以阿拉伯人为主体居民的省份归属问题存在争议;土耳其与希腊的关系更差,希腊是近代史上欧洲与土耳其战争的急先锋,土耳其国父凯末尔的成名之战就是在萨卡里亚河击溃了希腊军队的进攻。而今天,由希腊支持的塞浦路斯共和国政府和由土耳其支持的“北塞浦路斯土耳其共和国政府”仍然处于对峙状态,两国在爱琴海上还存在领海纠纷。
除此之外,著名的两河——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都发源于土耳其境内,中下游的伊拉克和叙利亚的农业都严重依赖这两条河,三国之间关于水资源的争执也一直没有停止过。
错综复杂的地区环境练就了土耳其纯熟的外交“手腕”。土耳其总理在与到访的叙利亚总统巴沙尔会谈时,称土耳其是叙利亚与欧洲交往的窗口,叙利亚是土耳其与阿拉伯国家交往的桥梁;但同时,对于前往安卡拉商讨库尔德问题、试图阻止土耳其越境进入伊拉克北部的伊拉克副总统则采取了强硬政策,绝不让步。
祖先的长途迁徙和复杂的地缘环境造就了土耳其人鲜明的性格特点。经历了奥斯曼帝国的盛极一时和近代史上的衰落,经历了80多年换装、换文字、全盘西化、“脱亚入欧”的过程,却总是被心目中的家园所拒绝。
地缘的争议,人文的差异,信仰的对立,认同的错位,欧亚的猜忌,历史与现实的矛盾——如果你足够敏感,你就可以在伊斯坦布尔、安卡拉和伊兹密尔的街头感受到这一切。站在博斯普鲁斯海峡,远眺宏伟的跨海大桥时,你会由衷感叹,这里多么需要一座精神上的跨海大桥,一个超越于地理概念的欧亚交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