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丽
一年一度的校运会要开始了,这几天,初一(4)班任艳的脸上布满了阴云。
那天,她走进咨询室的时候脚步显得迟缓而沉重。
“这几天很不高兴吗?”我试探地问她。女孩深深地叹了口气。
任艳是那种典型的小干部式的孩子。
身材略有点儿胖,圆圆的脸上总带着稳重而成熟的神情。虽然只有13岁,却从来不像同龄女孩一般地疯闹。即使笑起来,也是极有分寸的,点到即止。这样的女生,常给成人一种踏实、老练的感觉,所以老师们很喜欢让她做事,喜欢让她当班干部来服众。但我也知道:在同龄人堆里,会有一些同学对她敬而远之。
“我被他们哄着报了1000米。”她声音很小,吐字缓慢,好像在故意控制着说话的节奏。“我体育不好,从来没参加过任何项目。这是我第一次参加运动会比赛,就报了1000米……”她没有说下去,只是摇摇头,脸上透出无奈和自嘲的神色。
“你实际上并不想参加。”
“对,是同学起哄给我报的……昨天老师还说:你再认真想想,空项会给班级扣分的。今天,我的名字就已经被报上去了……就因为我是干部!但班里还有那么多体育比我好的人呢。”
“那对你不公平!”我感觉到了任艳情绪的变化。
“我不明白,为什么那点儿分就那么重要!为什么要逼着别人跑步!”因为激动,任艳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她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忙说了句“对不起”,便停下了陈述。
很快,当她再次开口的时候,口气已然有了不同。
“我这个人的思想挺怪的,总想比较深的东西。而别人好像就注重一些表面的事情,像这么几分,我就不明白有什么好争的?”她无奈地摇摇头,神情仿佛一位看破红尘的老者。我不觉惊异,是什么让这个女孩如此的“成熟”和“超然”呢?
“我现在每天中午和下午放学都去操场练长跑,而那些没项目的同学却在教室里说说笑笑的。”
“这种对比让你觉得很委屈!”
任艳点点头,但马上又压住了自己的情绪。
“我妈妈说:看上去是他们占便宜,我吃亏;实际上是我占便宜,他们吃亏。因为,我还借此锻炼了身体呢!”她说这句话的声音很大。好像不是在对我说,而是在努力地说服自己。从这简单的对话中,我渐渐感到这女孩的一种思维模式:压抑,不断地压抑自己的情绪。于是,我不说话,只看着她自言自语。过了一会儿,她的眼圈一点一点地变红。终于,眼泪喷涌而出。
“我最怕别人嘲笑我……4岁的时候,我参加演出,别人都下台了,我看到妈妈在台下给我拍照,就站在台上喊"妈妈",台下的人全都笑了……自从那次"出丑"以后,我就特别怕别人笑我。我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的,总猜别人会怎么想……”
任艳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矜持的小干部早已不见了踪影,而在我面前的只是一个受了委屈的普通小女孩。
“我不敢和别人太接近,不愿意他们太了解我。所以我到现在一个好朋友也没有……其实,有好多事都挺不公平的,我觉得自己当干部有时就像牺牲品……但我又不能说,只能忍着……有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就和我爸爸说。可他每次都很烦,说我不像我们家人……我们家的人都挺能忍的,我妈常年在外省工作,我爸工作也特忙,可他们都忍着,从来不说。只有我,忍不住……”说到这儿,泪眼婆娑的任艳显出了几分委屈和自责。
我终于明白她的“成熟”和“矜持”是如何而来的,那背后实际掩藏了一颗脆弱而又孤单的童心。
“我妈妈在电话里说,应该多换几个角度想想,要忍耐,不要总是埋怨……这是我们家人的特点。”
“一家人的特点”,我的脑子里不仅出现了这样的场面:一家男女、老少每个人都举着坚强、微笑的面具在一起忙碌,而那面具背后却藏着无数的眼泪和委屈。我真的难以想象,在家庭这个最安全的港湾里,人们居然还如此压抑。那么,当他们走出家门的时候,挡在眼前的面具又该有多么厚实和坚硬。而他们心底的伤痂又该埋藏了多少的痛苦和挣扎啊!
在我眼中,任艳的脸在慢慢地分层:外面的,是一张小干部坚忍、果断、宽厚的面孔;里面的,则是一个小女孩脆弱、敏感的脸庞。我看到,那面具上的宽容和坚强都是假的,面具后,她一直在抱怨、在哭泣。
我对任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任艳沉思了一会儿,突然问我:“老师,你说别人会怎么看我?”
“你说呢?”
任艳低下头,“可能觉得我真的什么也不在乎吧!”
“那是你的面具告诉他们的。”“其实,许多事我还是挺在乎的。”
“这是你的真实想法,但你的同学可能并不知道。”
“我是不是该把我的想法告诉别人?”
“包括你的害怕、不愿意、不公平感……你可以尝试,哪怕从某一个你信任的人或某一个新朋友开始。”
任艳满脸轻松地走了,而我的心却无法一下放松。是谁抹去了孩子天真、顽皮的天性?是童年时一件意外的小事吗?是老师和同学的不理解吗?是父母的态度吗?我无法一一确知。我只知道,身边的成人永远是孩子的生存环境。一棵树苗的成长状态完全依赖它所获得的阳光、水分和土壤。那么,希望孩子健康长大的人们,至少应该提供给她一个良好的心态环境吧!
又遇到任艳时,她很高兴拉着身边的一个女孩一起跑到我面前说:我的朋友也想咨询,您什么时候有空?
我知道,任艳已经开始了新的尝试。虽然之后的路还很漫长,要真正摘去面具对她来讲还是一项巨大的挑战。但她毕竟开始了,而她的“环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