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向哪里昂“高贵”的头
■葛红兵
最近又看到有人在呼吁文学家要抬起高贵的头颅。他的姿态高高在上,他要求文学家、命令文学家抬头。这个我能忍受。我老了,已经没有火气。对别人胡说八道,也能忍受了。
他的假想敌是市场和金钱。
这个我不能同意,文学家从市场拿钱,拿的是读者的钱,犹如医生从病人那里拿出诊费一样,这是天经地义的,而且一点儿也不低贱的,付出了劳动,得到收入,这有什么低贱的?我倒是要质疑,那些高贵的“文学家”——他们从来没有写出过一本受到读者欢迎的作品,他们的作品从来没有销售超过万册,他们只会从这个协会、那个机构拿钱,这样的作家,到底是高贵还是低贱呢?他们拿的钱比这个钱就不低贱?
伟大的作品超越时代,读者没有眼光读他们的书,因而没有买他们的书,致使他们受到市场先生的冷落,那也是有的。但是,至少我不会用这样的身份去骂市场或者金钱。
我知道要抬起高贵的头颅,但是,真正高贵的头颅是像张志新那样的,是对着强权抬头,引颈就刀的抬头。我想这位先生不会有这个勇气。他之所以骂市场先生,骂金钱,因为他知道金钱不会还嘴,市场先生也不会报复他,市场先生没有力量为他架起断头台。
我知道我们周边充满了这种软人,他们时刻在呼吁别人抬头,而且要抬起“高贵”的头,这是一种软里吧唧的“高贵头”。对这种人,我只想说:高贵你个头!
但愿真的爱文学的人,认清楚了,市场从来没有坑害过高贵的文学,英国、法国、日本、美国等等,他们都是市场化国家,但是,他们照样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谁也不能说他们国家的文学状况比谁差。
真的文学家的头天生就比别人高贵?这是有疑问的。文学家从事的事业是高贵的,因为它关乎人的灵魂,但是,难道一个人从事关乎灵魂的工作,他的头就天生高贵吗?那些在文革中趋炎附势、出卖同类的作家,他们不也是“作家”吗?人的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所有人的头都是高贵的,我们这个时代才能是高贵的,我们的作家也才能是高贵的。作家能抬起高贵的头,是基于这个时代掏粪工、农民、工友、教师、流浪汉等等都有骨气,他们不愿意自己的头被强权压抑而低垂。
其实,我们的文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对着市场和金钱喊话,他们攥紧了拳头,恶狠狠地诅咒金钱和市场,为什么呢?恐怕是他们的老文人心态在作怪,老儒家的义利观还在影响着他们,似乎只有小人才重利,而“大人”只能是重义的,“大人”甚至应该耻于言利。几千年里,中国社会轻商人、贱商人的传统,不那么容易改,更何况这个传统还就是文人搞出来的呢?文人在传统的政治社会可以做帝王师,实在做不成帝王师,混得再不如意,也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社会地位是不容动摇的。但是,现代社会,在市场经济主导的情况下,他们的身份就不那么值得炫耀,尤其是那些坚持没落文学文化观的文人,比如明明这个时代主流艺术样式已经是影视等电子媒介艺术了,他偏偏要强调纸面文学的价值,甚至觉得谁去搞影视艺术谁就是堕落,这样的人当然是要被市场淘汰的,这个时候,他要么是醒过来,改弦更张,要么是自怨自艾。本文开始所说的那个咒骂的人,则是第三种:他们永远都不会反思自己,永远都是向后看的,他们还试图回到向作协要工资生活,或者靠这个工资可以做人上人的时代去。
其实,他的工资向来是不低的,只是,他看了这个社会上还有另外一批文人依靠市场发了财,就眼红了,他说的不过是眼红的话而已。对这样的人,我只能给一个字:贱!
我想说,文学家是要抬起高贵的头,那就对着文学真正的敌人大喊吧:“抬起高贵的头颅!”否则就别犯贱。
(作者为上海大学中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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