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梦龙的《笑史》中有《半日闲》一文,说的是知县要去庙里游览,提前通知了庙里的住持。住持与庙里的和尚们又是清理院落,又是张罗酒席,很是忙活了几天。那一日,知县来到庙里,游览了一圈之后,在住持的陪同下进餐。
喝着酒,吃着菜,知县感觉十分惬意,兴之所至,即景生情,不由自主地吟诵了两句古诗:“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
有一年暮春,中唐诗人李涉到镇江郊外登山闲游,途经鹤林寺,进得寺中,与一位高僧谈禅悟道,原本愁闷的心情豁然开朗,遂欣然题诗一首:“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这位知县吟诵的正是李涉的诗中的一句。
住持听了,只是苦笑。知县觉得奇怪,便禁不住问道:“住持为何发笑,难道下官念错了吗?”住持说:“错是未错。我笑的是老爷你庆幸自己闲了半日,可老僧却为这半日忙活了三天哪!”闻听此言,知县会作何感想,文中没说。《笑史》中的许多文章都是点到为止,留给了读者足够宽阔的思考空间。
知县的“半日闲”导致庙里和尚的“三天忙”,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知县提前跟庙里打了招呼。按说,知县要去庙里游览,去就是了,为什么非要事先打招呼呢?这一打招呼不要紧,庙里的大小和尚总动员、齐上阵,忙了个不亦乐乎,三天没有得闲。估计这庙没有什么名头,不过是个不起眼儿的小庙;庙里的住持也没见过大官,不然也不会因为知县要来便慌了手脚,一通忙活。
知县为什么要跟庙里打招呼呢?我能想出来的理由有两个:其一,是让庙里有个准备。准备什么呢?自然是迎接、款待之类。一个县的“父母官”到庙里游览,没有迎接的队伍和仪式,没有像模像样的接待,知县的脸上岂不无光!其二,是让庙里重视。知县要去,去之前郑重其事地下达“通知”,可见此事非同一般,总不能当作儿戏就是了。需作必要的准备之外,庙里的住持一定要亲自接待、亲自陪同、亲自介绍情况,自然是不可少的,不然,何谈重视?结果如何呢?从知县吟诵的诗句来看,他是满意了。至于庙里的住持怎么想,庙里的和尚们是什么心情,统统都无所谓了——巡视圆满,万事大吉,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他只要那“半日闲”也就足够了。
说起来,游览也好,巡视也罢,知县到庙里走一遭图的不过就是“半日闲”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面子”,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实在是犯不上。但是,官场上就是这个规矩,没人捧场,没人张罗、忙乎,还怎么区别尊卑,还怎么凸显当官的身份和架子!
“为了尊官半日闲,老僧却得三日忙”。在这里,“半日闲”与“三天忙”之间画了等号。也就是说,“半日闲”是用“三天忙”换来的。倘若,一个人用自己三天的劳动换来半日的清闲,完全正当,无可指责。问题是用别人的忙来换自己的闲,而且是用别人多日的忙换回的只是自己半日的闲,这个账无论如何是抹不平的。不过还好,住持能将“众僧三天忙换来知县半日闲”的实情当面道出,而知县也并没有将住持怎样。如若换一个厉害的角色,把桌子一拍:“嘟!本县到小庙一驻,实在是抬举于你。怎么,才忙了三天就委屈了吗?”当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