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30年巨变让我和摄影共同成长

　　主持人：我没有想到这是厂商自己做的标语。

　　雍和：自己做的，上面有厂商的LOGO，我是老大，中国制造。

　　主持人：有一段时间，大家还会以中国工厂而骄傲，实际上在整个产业链里比较弱的一环。

　　雍和：对，很得意，一种心态的变化。

　　主持人：从今年出口没有前两年那么好，现在有很多工厂，听说有一些中小型企业倒闭之类，你一般都会在他们来上海的时候去拍，还是你也会去那边。

　　雍和：现在很少有去外地，我基本上在上海，外地很少去，上海我也比较熟，很多人会设一些关卡，你想说他好，吹牛也没有关系，如果你想中立的或者是有一种批评，你少说了几句他都不愿意接受，在上海稍微方便一点，但是也不见得方便，上海是比较控制严格的城市。

　　主持人：还是在上海发生的事情。

　　雍和：零零碎碎。

　　主持人：这些信息呢？

　　雍和：信息有一些是报社的，他告诉你信息的时候，比如说展览会，会说一个展览会在上海什么地方召开，你去采访。不会用这些照片，用的是另外一种照片，但是我觉得摄影者有独立的判断，你工作就是工作，这是职业造就的。我说了一句，你可以不说真话，但是绝不能说假话，不要说假话，骗老百姓，骗读者，但是你说的都是真话，实事求是说也不可能，也很难做到，我们力求。

　　主持人：可能报纸选择的会是活动现场。

　　雍和：而且是完全传播信息，不需要思考，而且会放在历史坐标上，让后人来看这个事情，他是快餐式，他也不是完全的社会风气，是一个载体，传播信息的，告诉读者，这里有一个展览会，你有兴趣可以去看看，展示什么东西，几天一期。我这个工作必须完成，这是我拿薪水的。我作为摄影工作者，在完成工作的同时或者之后，我可以用我自己的眼光去拍一些事情。

　　主持人：所以你要保持对社会现实的广泛关注，包括像经济这些问题，都要有了解，然后才能知道镜头意味着什么。

　　雍和：对，有些东西说老实话，你不可能任何事情先知先觉，有的只是你蒙上也有，你觉得他影像是不错，拍它，过了一段时间，你受了启发，你可以佐证一件事情，可以配合一些文字，阐述一些东西，这也有蒙上的原因，也有实事求是说，你不可能都做到先知先觉，但是你一定要做勤于思考，多动脑筋，有些东西糊里糊涂你过去了，什么东西，圆牌，可能一个光线过来，一个形状是圆形的，或者站在广告少女角落，没有切入到很核心的事情，只是在外表打转，多一点思考，这也不难，现在这个社会太忙碌了，心理太暴躁了，太多应付了，很难沉静下来。像我们这代人相对来说诱惑很多都过去了，也看过了，而且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觉得时间不够用， 不用你会更珍惜。很多东西只要你多思考，没有什么深奥的道理，只要多一个点去观察，就会通。

　　主持人：刚才你讲到有两个，一个是很多事情是相通的，包括你要想到深层的问题，还是要对时代和社会有了解，然后才去做，不管是字也好还是拍摄也好。很多人现在很难沉下心去做事情，因为诱惑多，或者怎么更快出名，对现在的年轻人。你是不是诱惑在80年代出现了。

　　雍和：讲诱惑，比如说网络，你怎么看待，首先是非常好的工具，我们那个时候拍照，做采访，哪有手机，网络，根本没有这些东西，我们两个同行，假如我们做采访做得很好，我今天在东，我在西，我发现一个东西很适合你做，我想通知你都没有办法通知，现在只要我成心要找你，没有找不到的，当时不可能，就像找个电话不是到处都有电话，也找个公用电话，打给谁，你在哪里，根本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哪个区。那个时候靠写信几天，那个时候信息是非常有限的，而现在的信息更多。信息太多了，现在市民都凭兴趣看这些东西，你会跟着兴趣走，因为网络这个东西是抓眼球的东西，就是要无趣的东西也包装非常有趣诱惑他，你点击它像海一样的东西，你一定弄得非常诱惑。比如我以前和路透社跟他们分辨过，在好几年前，我觉得他们照片特写多了，场景少了，他们可能会拍一个局部，带一点点标志性的东西，我发现他们有这样一种趋势，有一次路透社整个亚太地区的一个高阶层的老外来，我在上面说，我发现有一点问题，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以前是场景比较多，周围环境比较多，周围历史回顾来说，其实你是后面的因素，环境因素，有很多细节看的是杂乱无章，但是回看历史，假如旁边的杯子，现在说来被我们看来很普通的东西，可能过三十年，已经很可恶的一件东西放在那里，怎么会用塑料杯，那是环保、绿色，但是我们现在就是，我想拍一个特写的时候，把杯子拍进去，你讲的是环保主义者或者是商业主义者，可能有他的意义在。现在路透社就光拍一个脸，你肯定有原因的，为什么？他说我没有考虑这个东西，我没有到这个变化，我说绝对有，不信现在打开电脑看看，他一看是有，我说为什么？他说我不知道，我没觉得我有什么变化，但是这样一说好像有，我说你们自觉不自觉都在变，因为这是网络时代，你们的照片是通过网络来销售的，当一个成像在网络上不大的时候，只有这么大的时候，谁去点他，一定头像很大，很简洁很明快，才会点击他，才会使用他，假如是一张影像，在网络上谁有这么大的时候，看得清楚。就算这个照片是在页面上现在很明显，我是好几年前五六年前这样和他们说。他后来说好像有道理，但是他不承认，怎么给外来一个人看出来。前两天又看到他，他承认是这样的趋势。网络时代他是抓眼球的，我们要适应，但是有自己的主见性，拍照片，一定需要环境的细节的东西。不能冲眼球，抢人家视觉，还有很多细节。在有限的平面上，怎么反映更多细节，通过这些细节折射出历史的象征或者东西出来。

　　主持人：比如说中国年轻的摄影师会在国际上拿奖，这样的被国外的摄影界来关注，这是越来越多了，年轻的摄影师也层出不穷，比如说有观念摄影的，现在可能观念摄影是比较火的，你现在怎么看这种现状？

　　雍和：你评判一张照片好坏，有几个价值取向，一个是可能放在这个坐标来看，得奖的就是好的，不得奖的可能就是不好的。也可能你是放在一个媒体一张报纸的角度上看，做的大的就好了，没登出来的或者做的小的就不好的。但是也可以抛开这个，放在历史上，做历史档案史料这个角度来看，什么是有价值的？不仅仅是图像，可能牵扯到摄影学、民族学、中药学、人类、历史、环境，可能这些综合在里头，那些因素来看，就是说你用哪个坐标来看。我决不认为得奖了就是至高无上的，他肯定有他的道理，他就是让你搞一个很奇怪的，他肯定有一定他的道理。我也想这样的问题，比如说长河去年拍的，我和长河是好朋友，但是不管怎么也好，我每个礼拜都要去和他喝咖啡、聊天的，但是他这种照片我觉得很喜欢。就认为他的形式是满奇怪的，视角暗暗的，一些静态的、孤零零的，这是新闻摄影，应该是一个比较动态的有情节、有故事的，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一成不变的形式呢。我当时是支持他的，事先他投稿没跟我说，得了奖以后我去祝贺。我觉得外面把你读错了，我觉得还是从形式上读，我觉得其实很大的一个原因，形式只是一方面，比较特别以前的那些经验有一些变化、有一些颠覆，其实你的内容是中国的动物，现在和大的趋势我觉得是吻合的，环境、动物保护，就是我们要去关注动物，整个是一个潮流。

　　我觉得为什么人家不注意到你这一点，我觉得是你缺少了一篇文字，假如说有一些文字，可能是一百字，也可能是三百、五百字，你把你的诉求明白的告诉别人，对艺术感兴趣的人可能根本不看你这个方面，但是对新闻很感兴趣的，对历史、对环境很感兴趣的，可能你这段文字对他们有很大的帮助，另外一个角度来解读你的照片。假如说你有欠缺，我就觉得你少了这些，新闻报道、新闻摄影离不开文字，为什么会有文字？多媒体一定比单一媒体好。比如网络为什么好？它可以静态的，它可以点击，它可以做动画的，它可以运用声音，手段多、媒体多，综合起来肯定就比单一的好。但你做媒体的时候，作为网络改版了，点击起来大小都一样，点出来不会动的、没有声音的，这样的网络你会喜欢吗？不喜欢。我们用照片的时候为什么不希望用多媒体呢？我就希望这张照片是有声音的，读者看照片的时候有现场的声音多好，甚至想假如有味道、有味觉，血腥的、爆炸时候的硝烟，对我这张照片会减分吗，肯定是增加。同样一个道理，为什么不用别的方式，守在这里，我是搞图像的、我是搞艺术的，为什么不自己作为媒体人考虑，你把自己作为一个史料工作者考虑呢？你就可以抛弃我是搞图像的、是搞文字的、是搞什么的，把你放在另外一个高度，我不是录音室但是我也可以去录音嘛，目的是什么？你不是要凸显我个人，我是一个很定型的、很高尚的摄影家，我只能做这个，我别的不能做。我是一个作家，我就不能拍照，我去拍照也是玩玩，不能发表，我不能把它作为一个我一个工具。我觉得自己把自己限制了，所以风格这个东西是好事情。

　　主持人：我觉得你刚刚讲得很好，目的到底是什么，就把自己限定在我就是用图片，我就抗拒其他的那些，还是就是我是一个史料的保存、我是一个记录者，用各种手段达到这个目的。

　　雍和：就像你在搞这个，你比我行多了，你还会写文章，我就不会弄，我其实对这个非常有兴趣，我想我哪一天。假如你做这个报道，只有画面，也有声音，假如你能够运用一些旁白，关键是把字幕打出来，甚至一些道具，有一些变化，多好，为什么只一个模式呢，固守自己，把自己僵化，这是慢慢可惜的事情。但是有人还自觉不自觉的守在那里，把这个作为一个宝，我觉得这是一个误区。

　　主持人：观念上不一样。

　　雍和：对。

　　主持人：我们还是来看照片，这张是巴金巴老去世的照片。

　　雍和：巴老去世整个一夜之间传遍全国，上海媒体大家都是相互打电话，通消息，但是没有消息，封锁的很厉害。我记得好像在医院只有新华社和电视台，当时他记录了巴老几十年，他可以进去，别人都不可以进去，第二天我听说许多媒体守在他们家，他的家门口，看到社会各界名流去送花什么的，当时我也去了，媒体好多，全国各地一夜之间来了好多媒体，我也守着，我也不希望拍什么东西，我至少拍一张媒体守在他们家。其实我和他孩子挺熟的，但是我想人家在悲伤的时候我们不要去打扰，为了我自己一张照片，人家拒绝你也好，不拒绝你也好。我一看过会儿他在对门看到我们，他看了一下有点怀疑，他怎么站在对面，因为别的都是年轻人嘛，一看把我叫进去，进来，进来，那个时候我进去了，我当时也是蛮得意的，多少媒体没有一个可以进去的，包括新华社都是这样子的，新华社只让进医院里面，他们家不让进，只让我进去。报我迎到了里面，我一进去就看到门厅挂了巴老的遗像、一些鲜花，因为刚刚过失花篮还不多，我当时拍了几张，其中还有别人献花篮、慰问，但是我拍了哪些以后，我突然看到他们家一个小狗在这里站着，有人在这儿站着，没人趴着，其实这个照片小狗是不经意的，我取得了这样一个瞬间，好像小狗在望着巴老的图像。我在拍那个时候，我知道一段故事，巴老喜欢小动物，就像冰心以前喜欢猫，他喜欢小狗，在文革的时候他受到冲击，被关进去的时候，他当然是为了狗好，他觉得人到那里，狗到哪里去啊，他就把狗送到医院里去了，至于他家里人知道不知道，我无法考证，我觉得家里人都不知道。结果送到医学院，狗能干什么呢？就解剖用了，文革以后巴金回到家以后也没养狗，但后来他说他们家的狗被医学院解剖，他去那里，因为什么？他说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其实前面还有一段插曲，我忘记是哪个作家，和他说起过一件事情，说我们家的狗很好，文革的时候我受到冲击，那个小狗对着造反派就冲上去，结果他抓着我的时候就把小狗打死了，小狗为了保护我就被打死了，当时巴金说了这个。巴金说我还不如那条狗呢，狗在关键的时候还知道要保护主人，为了它还把性命丢了，觉得我呢？最关键的时候我没把小狗准备好，可能尽管不是他送来的，是别人送来的。后来他们家又开始养狗，拍摄的时候我想到这个故事，其实巴老师，他的文学成就在那里，其实他更大的人格魅力我觉得不仅仅是他的文学价值，另外他有人道关怀，他在反思、他在忧虑，远远高过文学的价值。我觉得这个场景，突然想到这个，拍完以后，后来追悼会的时候我也去了，包括骨灰撒向大海，允许我进去，别人不允许进去拍，我觉得这个也震撼你，那些故事我觉得是打动人的心里的，不仅是眼睛。在海上撒骨灰，也很壮烈，但是我觉得和这个有一点不同的，这个看上去很静。

　　主持人：对，有一个安静的力量。

　　雍和：很静，但是安静、沉默，有时候更可怕，更厉害，可能更有力量。

　　主持人：背后有这样一些故事。

　　雍和：所以我觉得，这也是多媒体，我现在给你解说，但是一张照片完全靠解说不行，照片旁边一些文字或者别的，态度确切，就像这张照片看上去很感动或者什么，但是我没有文字或者用语言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只是蒙蒙胧胧的、猜测的、大约的，没有逻辑的。

　　主持人：对，作为一个文字工作者来听这句话是很高兴的，因为现在慢慢好像进入一种图片的时代了，大家都看图，也不太看文字，也不太想去了解背后的意义。

　　雍和：图像我觉得现在和节奏有关系，太多的可能，太多的机会，眼睛是看图像不容易被蒙蔽的，弄堂口的老太太目不识丁，她也看到黄山的照片，这个云彩多美啊，这点文学欣赏能力还是有的，但是文字欣赏，那个是有一定的功力、有一定经验、也一定学问的人，你不能读懂他的文字，实际上在思考，作者是思考，读者也是需要思考的。现在这个时代，人家省力，不愿意思考，图像就是快餐了。但我觉得图像也是发人深省，但是有时候就需要文字、录音结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