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终于登上火车的旅客开心地笑了。 |
广州火车站广场,一个孩子在隔离带中间孤独地玩耍。不知今年,他能否回到家乡? |
织 女
1日下午3点多,陈妍带着2月2日凌晨的票,与丈夫和儿子挤入人群。
人群中有人说:“有小孩可以先进去。”他们抱着儿子,原本拥堵不堪的人群主动让出一条狭小通道,他们挤到栏杆前对武警说:“能不能把小孩抱过来?”
“孩子在哪?”武警的回答很痛快,“但大人只能进来一个。”
陈妍和儿子先进入到站前广场。在一个原购票大棚里,她和其他跟家人失散的旅客呆在一起,一站就是10个小时。
陈妍拉着儿子站在火车站西侧的进口,成了现代望夫崖。这些女人要么是挤晕的,要么是发病的,要么是抱着孩子的,只有上述情况才可以被抬出来。这几天,被挤晕倒的人数超过了一千人。
这些出来简单治疗后的女人们在栏杆这边坐着哭,因为丈夫或者男朋友还在武警守卫的铁栏杆对面,多数已被人群吞没,她们毫无例外地只知道哭。这样的防线一共有三道,这是第二道,她们有的人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短暂而痛苦的两地暌违了。
一个叫宋秋芳的女人边哭边喊:我胃痛得不行,挤的时候,一些男人的胳膊肘挤我的胃,晕了才被抬出来。我老公在里面,也不知在哪里,还有两个包找不到了,都十几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也没有水喝,已经挤了一天了!
武警通讯员陆健东一边拍着照片,一边同情地说,他们活脱脱是现代的牛郎织女。“想进,进不了;想退,退不了”。当陈新生他们来到第二道防线时,已是暮色四合,每一秒都在往前推挤,又好像原地不动,陈新生基本是一只脚站地。没有退路,他只有熬。
从中午2点开始,雨一直下。
雨水从伞与伞的交接处滴到陈新生的身上,他的鞋子都进了雨,止不住打冷颤。
这个区域最前面,用铁栏杆隔开,与火车站广场有一段100米的距离,由武警把守着。进入火车站广场区域,才算进入正式候车的范围。从那里一直到进站台,放行的节奏和人数,由2008年广州春运指挥部统一调度。
前一批人被放进去,陈新生一家挪到了队伍的前头。这时一个年轻人爬栏杆,想硬冲过去。一个三杠两星的武警干部命令手下,将他从火车站广场押出去,重新再排队。
来了两个武警。周围的人说女人和孩子可怜,希望让她们进去,武警同意了,但不敢打开铁栏杆,让陈新生妻女和另外三个女人从栏杆爬过去。从此,陈新生一家被分隔开,互相看不到,只能通过手机联系。
妻女走后,陈新生忍受不了,跟着周围的人一起喊“放人”、“要有点同情心”。回答他的只有广播喇叭不间断的声音——“请持当日车票的乘客才来火车站,第二天的不要来”。
闯 关
面对在雨中长时间的等待,人群中有人开始歇斯底理地吼,“我要回家!”一嗓子引燃了无数嗓子,跟着吼起来,群情激昂。三层手挽手的武警封锁线已经被冲成S形,人群中有人开始搭人梯踩着武警的头硬冲过去,武警也搭成两人高的人墙抵挡。这个进口,防守的武警有两百多人,而冲击的人群有两万人,领头的人被打退,其他人又前赴后继地冲将上去,一个冲过去了,两个冲过去了,第三个居然也冲过去了……
武警的人墙被冲开一个口子,疯狂的人群蜂拥而入,有人喊:“有人被挤倒了,停下!”但没有人听,人潮继续往前推。“踩着人了”及“停下”的喊声一直没停过。而人们的步伐也没有停过。
武警通讯员陆健东说,人数这么多,情况这么复杂,人群冲击时挡也挡不住,再挡就要踩死人了,但也不能放任一窝蜂地冲击站内,这样会造成更大的悲剧,只好慢慢疏导。
这也许是世界上最奇怪而悲情的一种对抗。双方都没有把对方当成敌人,一群没有免于恐惧的自由的人们和一支没有使用暴力权的国家强力队伍的对抗,目的却是同样的——保障这些乘客能够顺利回家。
在前线指挥的武警广东总队春运执勤指挥部常务副总指挥朱广英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样的冲击每天都会发生四五次。朱广英已经连续在广州站执行了5年的春运任务了,这样的场面,今年是第一次。
如果没有后援,武警战士只能在疲惫中坚持。甚至还出现了“换岗不换人”的情况,下了执勤岗位的部队就在原地退后休息,以待不时之需。
之前一个晚上,在这样的疲劳战中,武警陈文已经在一场同样悲壮的对抗中负伤。
陈文说,“如果他们涌进来,就会发生踩踏事故,我们是一定要维持秩序的。”他带着20名武警,和其他人组成3道人墙,堵在出口处。尽管他们面前有铁栏杆,但这已不起作用。
武警尝试用网状分割的办法隔离人群,但旅客有了应对招式:他们人贴人,前后互相抓住腰带,武警很难切割进去。
人群里不断有妇女昏倒,旅客把她们举起来,传到武警前。陈文过去把妇女抬出来,人墙在一瞬间出现薄弱缺口。就在这时,所有的人涌向薄弱处,栏杆快要倒了。
陈文想把缺口堵上。在吆喝声、起哄声中,他模糊地看到一个物体呈抛物线砸向脸,他一阵眩晕,用手一摸,满手都是血。在倒地前,战友迅速将他抬出现场,马上到医疗点止血包扎。
在武警总队医院,他靠近鼻子的右脸颊出现1.5厘米长伤口,缝了8针。这个23岁的小伙子有些担心,将来留下伤疤可怎么办?
朱广英后来告诉本报记者,在2月1日晚的几次冲击事件中,有二十多名官兵受伤,多是被硬物砸伤,最严重的是被人用拳打伤。
守 护
陈文受伤时,武警贺柳明正在陈文身旁。
隔着栏杆,贺柳明直接面对着汹涌的人群。有妇女躺在人头顶,想直接滚入栏杆内侧。他没有办法,只能接住。这名妇女下来后,马上大声呼唤同伴也过来。有位妈妈昏倒了在医疗点治疗,留下嗷嗷待哺的婴儿,他抱着哄着,婴儿一个劲儿哭。过了许久,他才看到寻婴的母亲哭泣地走过来。
更多时候,他拿着凳子架在栏杆上和旅客们对峙着。人群中不断传出叫骂:“你们没有良心!”这时贺柳明会觉得心痛。
他回话:“你回家重要还是生命重要?”
人群里传来喊声:“死也要回家!”
常务副总指挥朱广英说,他们每天都教育官兵要理解群众心情,又冷又饿又下雨,有的旅客在雨中等了二十多个小时,有的几天几夜滞留车站,有一些群众情绪比较暴躁可以理解,他们连大小便都不能,我们武警也着急啊,更值得同情和需要武警官兵帮助的是,多日滞留的群众中,有心脏病、高血压的病人,还有老人和孩子,“我甚至自己都抬出过几个孕妇”。
从26日春运进入非常局面以来,朱广英已经处理了三十多起冲击候车室和站台的事件,“我们都能做到及时化解,没有发生过控制不了局面的情况。没有出现像北京密云彩虹桥一样的可怕局面。”“但不管任何时候都有一条铁律,就是不准对群众使用暴力,我们绝对做到打不还口,骂不还手。”朱广英自己在1月31日被旅客扔出的一瓶满满的矿泉水砸中左耳,目前依旧红肿,听力两天都没有完全恢复。
被群众不理解的时候,贺柳明心里很难受,“那个滋味很难说出来。”在人群里,他依稀看到了父亲矮小的影子。父亲在他读高中前,一直在广州打工,年年遭遇春运。但回到家后,父亲从没有跟他讲起。现在,他才知道父亲在外打工的苦楚。
贺柳明的手臂也在执勤期间脱臼了,他让人接上,继续执勤。守护和他父亲一样善良而无助的乡亲回家。
[上一页] [1] [2] [3] [下一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