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雪灾后的森林危机

　　《望东方周刊》记者苏晓洲/湖南报道

　　湖南：雪灾后的森林危机

　　“国家20年来建设速生丰产林、消灭宜林荒山、退耕还林、营造长江防护林等若干次造林高潮形成的人工林积累，很多在此次冰雪灾害中毁于一旦”

　　最多时一天发生森林火警火灾超过300起，截至3月3日已有22人死于森林火灾，20万人次奔波在救火一线---这就是湖南在雪灾刚刚缓解后面临的严峻现实。

　　自2月6日至3月3日，湖南全省89个县市区发生森林火警火灾超过1500起，火场面积超过15万亩，均比去年同期增加一倍。

　　在冰雪凝冻中，弯折倒伏的林木或许还曾令人“惊艳”，而冰雪消融之后，大片堆积的残枝落叶，却隐含着森林火灾的凶险。

　　如果从北方飞赴洞庭湖之南，飞机降落前那一刹，舷窗外扑面而来的，必定是迷人的苍翠。湖南省林业厅不久前的一次调查显示，湖南省森林覆盖率在56.1%以上，位居全国第五。

　　但1月上旬至2月初的罕见冰雪灾，对湖南省境内的绿色世界具有摧城拔寨的攻击力。湖南省林业厅统计，冰冻导致全省6700多万亩林地受害，超过5000万立方米活立木和5亿多株竹子受损或者被毁，经济损失超过100亿元。

　　据介绍，按正常标准，平均每公顷林地林下可燃物在15至30吨就可能导致特大火灾，而眼下湖南不少地区林下可燃物每公顷高达50至100吨，火险隐患倍增。有预测警告说，从气候条件看，今年春季后一阶段，湖南省大部分地区可能会以干旱少雨为主，气温比常年偏高1℃~2℃，届时不排除出现历史同期最高森林火险等级。

　　桉树、水杉、松树“尸横遍野”

　　冰灾期间，本刊记者曾从郴州市取道粤北地区进入湖南省宜章县，沿途所见，成片的桉树、国外松、水杉等近年营造的人工林，齐根或者拦腰折断。至于灌木、茅草等，包括根系发达的夹竹桃在内，也成片地倒下，举目四望，一片枯黄。这种情况，从郴州市苏仙区延续至宜章县，绵延130多公里。

　　位于宜章县境内的莽山国家自然保护区与广东接壤，总面积2万公顷，是目前世界上同纬度亚热带原始次生林、常绿阔叶林保存最完好、最具代表性的林区，有植物1700余种，其中属国家一级保护的珍稀植物5种。

　　记者注意到，在莽山山顶，被损毁的林木极少。莽山国有林业管理局副局长赵劲松告诉《望东方周刊》，莽山此次因雪灾毁林，多发生在海拔1150米以下---形成冰冻时，这个海拔高度以上晴空万里，暖风频吹，而下面就风霜雪雨。

　　被中外专家公认为“天然动植物博物馆”和“生物基因库”的莽山，如今令人叹惋---从山脚开始，桉树、水杉、松树“尸横遍野”，勉强挺立的树木大都伤痕累累，原本能容两辆车双向行驶的山路，被两侧倒伏的大树挤得只容一车通行，还间或有山体滑坡令人忧心。车行至海拔800米以上时，本刊记者发现这里积雪仍未融化，林木损毁的情况也更为严重，面积达数百亩甚至上千亩的山林中，很难找到“全身而退”的大树。最惨的是竹林，几乎全被冻断。

　　本刊记者与林业专家一道，沿着溪水步行前往“鬼子寨”。这个位于莽山高海拔处的临溪山坳，因为栖息着野外生存数量不到500条的剧毒蛇---“莽山烙铁头”，在生物界非常知名。记者沿途经过的山道上，堆满被冰雪剥落的树枝、树叶，很多树龄200至300年的大树，横倒在山坡、山路和溪水上，其中不乏铁杉、莽山松、华南五针松等珍贵树种。

　　“这些古树名木被损毁，是国家林业生态资源不可估量的损失。”一位国家林业局官员对《望东方周刊》说。

　　20年人工林积累毁于一旦

　　郴州市人李菊雄10年前转让了自己在城里的生意，跑到这山中造林。到今年元月，他的公司已拥有超过5000亩山林，加上鱼塘、休闲农庄、木材加工等产业，李菊雄成为湖南省造林模范和2007年度中央文明办、国家林业局的“绿色小康示范户”。

　　但这次李菊雄的林场遭受重创，巨松倒地，成片的桉树、湿地松等即将成材的人工林，几乎无一幸免。“我的损失在千万元以上，可以说是倾家荡产。”李菊雄说，他花了10年才成为“造林模范”，但冰雪灾用10天就让他变成了“光杆司令”。

　　郴州市林业局总工程师马郭平告诉《望东方周刊》，像李菊雄那样，很多造林专业户因灾倾家荡产，债台高筑。“靠山吃山”的林农处境更为困难。据了解，在此次冰雪灾害中，湖南有大约400万名无口粮田、无其他职业的“纯林农”受灾。这一群体，今年尚可靠低价卖“雪压材”谋生，将来即使种上苗木，到最近的一个轮伐期，至少还要10年的时间。

　　而在湖南省怀化市、永州市大规模造林的森海林业公司，光是桉树就被冻死了8.1万亩，幼林、苗木冻死超过3000万株，整体经济损失大约1.9亿元；在湘鄂交界处大面积造林的茂源林业公司，林地受灾面积也达到23万亩，加上苗木受冻，损失也在1亿元以上。

　　早在上世纪80年代，湖南省每年用于林业建设的投资就有几百万元；90年代增加到几千万元；近些年，国家每年投入的造林资金更是数以亿计。“十五”期间，湖南省有1.64亿人次参加义务植树，全省共完成人工造林、更新等超过1800万亩，森林覆盖率也达到历史最高水平区间。但这些努力在冰雪灾害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远看还是树林，走进林子就能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样子。”郴州市北湖区市郊乡欧冲村村主任黄小情和村民四组组长李国新等人一面叹息，一面领着本刊记者往林子里钻。

　　眼前的一切令人大吃一惊：全是拦腰、齐根折断的木头桩子。“木桩”下面，松枝、竹叶铺了厚厚的一层，远看青山绿油油，实际上是一种错觉。

　　“这些年村民造起来的人工林，加上国家扶植的长江防护林、荒山造林、退耕还林项目造的林，全都毁了！”李国新等人说，欧冲村600多亩林子，这次已经损毁殆尽。

　　郴州市北湖公园，因湖水清波荡漾、环湖林木茂密，曾是城区一景。郴州市内的苏仙岭，更被视为南方城市森林公园的代表。如今，记者在北湖边和苏仙岭上看到，园林工人在用油锯清除树林中的断枝和倒木。很多树龄约半个世纪的参天大樟树，有的被连根拔起，剩下的也被冰雪压断甚至剃光了树冠，树干多被折断、撕裂。

　　“到公园来做这个工作，我很伤心。”一位园林工人说。

　　“国家20年来建设速生丰产林、消灭宜林荒山、退耕还林、营造长江防护林等若干次造林高潮形成的人工林积累，很多在冰雪灾害中毁于一旦。”郴州市林业局一位官员说。

　　受损生态林环保功能大打折扣

　　森林是地球生态环境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这一点尽人皆知。每公顷森林生产10吨干物质吸收16吨二氧化碳，释放12吨氧气；只要有1厘米厚的枯枝落叶层，就可以把地表径流减低到裸地的四分之一，泥沙量减少94%；我国森林年水源涵养量为3473亿吨，相当于现有水库总量的75%……

　　北京林业大学校长、中国工程院院士尹伟伦，在带领一支由林业、生态学等方面权威专家组成的调查组，实地勘察了湖南郴州等地灾区后，认为湖南现实灾情远大于想象，生态影响值得长期关注。

　　在郴州，数百万亩生态林中受灾。林业专家说，一些受损的生态林即使未被完全摧毁，但在一定时期内“树势”受到影响，生长会变得缓慢，固碳、涵养水土等生态效应可能因此打折扣。

　　在莽山，有林业职工在大雪中救起了一只奄奄一息的短尾猴。人们在担心，那些栖息在山中的雪豹、黄腹角雉、梅花鹿、金猫、蟒蛇等珍稀野生动物，熬得过这场灾难吗？

　　在郴州资兴东江湖畔，有农户发现雪地里竟有十多只大大小小的麂子被冻翻在冰窟里。闻听此言，一位生态学博士说，这表明一个具有繁殖能力的小型野生动物群落从此消失。

　　在一些重灾区，与林木受损不同，一些有害生物如豚草表现出了强大的适应能力，围绕着被冻得半死的林木生长旺盛。豚草一旦疯长就会毁灭林木，林业、园林部门正忙着铲除。

　　此外,冰灾过后，大面积林木折干断枝，“伤口”易成为各种林业病虫害的温床，湖南省林业厅正在组织为冰灾中“缺胳膊少腿”的树木治疗冻伤，保护创口。为了防止大虫灾突发，湖南正在制订应急预案。

　　“冰灾是一种自然调节的极端表现方式，南方温暖湿润的气候有利于林木生长---竹子三五年，速生林10至15年，阔叶乔木20年左右，我们要相信大自然的恢复能力。”这是记者从一位农业专家那儿听到的关于灾后森林生态康复进程最为乐观的说法。

　　林区救灾刚刚开始

　　“政府和林业部门干部多次上门，调查灾情，对我问寒问暖，我很感激。”李菊雄说，“当前我们林企和林农，最大的心愿是恢复山林，但靠我们这些已经倾家荡产的造林户很不现实。”

　　专家们普遍认为，恢复湖南、贵州、江西、湖北等省受灾林地生态环境，单靠地方财力、林业系统和老百姓的力量是不现实的，应该是举国参与的一项系统性工程，涵盖摸清灾损、消灭火险隐患、木材收购确定最低保护价、以工程体系模式恢复受损林地等。

　　专家建议，可考虑对大型造林企业、“纯林农”、林业专业户和国有林场给予一定的经济补偿，同时鼓励大型林纸一体化企业参与灾后重建。在湖南，中国最大的国有造纸工业集团泰格林纸集团正在各地敞开收购林农收集的雪压材。

　　2月26日，财政部、国家林业局拨付林业灾后恢复重建补助资金6.7亿元，用于灾情极为严重的江西、湖南、安徽、贵州、福建等19个省区灾后林木补植补造和竹林恢复、枯倒林木清理，以及冻死冻伤野生动物无害化处理及救助。至此，中央财政已累计安排林业救灾和恢复重建资金7亿元。

　　同日，湖南省林业厅在召开的全省市州林业局长会议上提出，今年全省造林目标不动摇，力争完成231万亩人工造林任务，将森林覆盖率保持在5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