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钰：刑事鉴识专家

　　来源：人物杂志

李昌钰

　　李昌钰：刑事鉴识专家

　　文/牟黎钢

　　台湾“3·19枪击案”距今已经四周年，有人用“世纪之谜”来形容此案，当年特地从美国赴台协办此案的就是具有传奇色彩的美籍华裔刑事鉴识专家李昌钰。

　　提起李昌钰人们马上会联想起那些轰动美国甚至全球的大案，“橄榄球明星辛普森涉嫌杀妻案”、“克林顿总统前白宫特别助理文森·福斯特自杀案”、“小美后案”、“美国前总统克林顿性丑闻案”、“9·11”事件法医鉴定等。

李昌钰处理这类高知名度的案件不知有多少，在李昌钰的参与下,这些重大案件有的发生了重大转机，有的真相大白于天下。他被美国人称为当代福尔摩斯，也有人认为他有“法术”，神灵附体。面对世人的评说，李昌钰认为自己是个很平凡的人，讲诚信，毕生都在让证据说话。

　　美国严格的司法制度，为李昌钰提供了一个严谨广阔的舞台

　　每个非凡的人物，都有特定的舞台，不同的只是演出的时间、空间和表演内容。也许正是美国严格的司法制度，成就了李昌钰。在美国，任何嫌犯在未经陪审团的审判前都被视为清白无罪。要想证明嫌犯有罪，检方必须拿出合法证据，使参与审判的十余名陪审员全部认可嫌犯有罪，只要其中任何一名陪审员不为说服，整个案件就会流审。因而，检方要起诉被告，必须具备充足的证据。证据中最主要的就是人证和物证，由于人证有时会因为人的记忆误差或个人目的而扭曲了事实，所以物证更有说服力。上世纪60年代后期，美国学术界出现法庭科学学科，后来被称为“刑事鉴识科”，在中国就叫“物证学”，它将物理学、化学、医学、生物学等自然科学的原理及方法应用到刑事及法庭工作上。一名出色的刑事鉴识学家因为具有深厚的专业素养，往往比福尔摩斯还要神通广大，因为他们不单纯依赖逻辑推理，更重要的是让现场的证据说话。下面是法庭上检查官和李昌钰博士的一段庭审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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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博士，这是何物?

　　这是我在乔安娜尸体旁发现的火柴棒。

　　这又是什么?

　　这是在案发现场找到的火柴盒。

　　李博士，你能否解释一下这两者的关系?

　　从这根火柴棒末端的纸张纤维、纹路及撕痕可以看出，它与火柴盒片上的第三根火柴棒断头原来是连在一起的，进一步的化验还显示出它们的纸质及酸度都是一样的，也就是说，现场的火柴棒是从这个纸板火柴盒上撕下来的。

　　李博士，这个袋内装着的是何物?

　　这是绑着乔安娜手脚的鞋带。

　　鞋带上面红色的东西是什么?

　　一种红色油漆。

　　这个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这是警察在罗纳家找到的另一条鞋带。

　　上面红色的东西又是何物?

　　也是红色的油漆。

　　它们的化学成分都是一样的吗?

　　……

　　在座的陪审员友善地向李昌钰点头示意，他们折服于这位黄皮肤黑头发的刑事鉴识学家阐述的科学证据。大陪审团认为罗纳犯案的证据信而有证，正式以强奸谋杀罪起诉罗纳。辩方也认为证据无懈可击。

　　也许在当今的法庭上无需再阐述关于血液、DNA、指纹的同一认定有什么科学依据，而在70年代末李昌钰在一个案件中就做到并使用4种现场物证的同一认定，即使是在刑事科学高度发达的今天，也不得不令人折服。

　　侦破的是无数惊天大案

　　做的却是世人难见的细微渺小之事

　　李昌钰在美国从事刑事鉴识30多年间，先后在美国各州与全球10多个国家参与调查和破获6000多起重大刑事案件，利用科学鉴识及逻辑推理将许多犯罪分子绳之以法，一些重大案件被拍成电影和电视节目，不少美国主流媒体都将李昌钰称为“现代福尔摩斯”，“现场重建之王”等。

　　侦查办案在普通人眼中的确是一件惊险、神秘、刺激的工作，也是多少人孩提时代的理想，特别那些侦破题材的影视作品吸引无数青年毅然加入警察的行列。当今全世界的警察中有上千万人都在做着与李昌钰相同的工作，但能做到像李昌钰一样的刑事鉴识学家屈指可数。李昌钰究竟是怎样破案，怎样工作的呢？也许只有跟随他参与一起案件的办理才能切身感受到。

　　1979年夏天，美国康涅狄格州伯灵顿城一个12岁名叫乔安娜的女中学生，在参加完夏令营游泳活动独自骑车回家的路上失踪了，当地警察组成一支两百多人的搜索队，沿着乔安娜到夏令营必经的山林小道及附近地区搜索，第二天傍晚，警察在一个土坑里发现了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女孩尸体。州警政厅的刑警通知刑事鉴识化验室人员到现场协助侦查，李昌钰立即驱车赶到现场。

　　天已黑了，但是仍有一群记者和好奇的民众在旁观看，很糟糕，现场很可能已经被破坏了。现场的一位白人刑警拿杯咖啡，大摇大摆地上前对李昌钰说：“我们已经知道是谁干的，是连环摧花杀手干的，你随便看看就可以了。”李昌钰只是笑一笑，小心翼翼地走到尸体旁边开始了工作。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白天的日光是勘查现场的最佳光线。但处理户外现场，必须与时间赛跑，因为野外天气的变化可能使得许多有用的证据消失。例如，草面上的沾血污迹很快就会改变颜色而难以被发现；一阵小雨可能将一些血迹污斑完全冲走；其他一些生物迹证如头发、精液斑、粪便、皮肤组织和脑浆等等，也可能因为干燥或被水冲走而消失；在昆虫活动的季节，这些证据还有可能会被吃掉。李昌钰借助汽车电源和手执电光源彻夜勘查现场。虽然现场已经破坏，但经过大半夜的工作，收获颇丰：勘查尸体发现，尸体焦黑，却有捆绑的痕迹，女孩身上的游泳衣被拉起罩住脸部，胸部裸露，下体被烧焦。李昌钰在尸体下面收集了一些土壤和残余物，鉴识结果证明助燃物是无铅汽油。李昌钰弯着腰，手持着高亮度的电筒，蹲在地上一步一步地搜索，结果在烧焦的草丛中发现一根仍未烧完的火柴棒，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拾起，放入装微物迹证的盒子里。有火柴必然会有火柴盒，李昌钰安排人在周围搜索火柴盒之类的可疑物证。果然，距离尸体15米处找到了一个用纸板折叠起来的火柴盒。但是火柴盒已被烧过，用肉眼很难看出上面的字样。李压低身子闻了闻烧焦草丛的气味，再用现场检测剂测试一下焦灰，结果很像无铅汽油。时间已经是下半夜了，刑警便叫人来准备将尸体移走，但是李昌钰表示勘查还未结束，还要从死者的下体搜集精液证据。警察都不相信，因为下体已被烧焦，即使有精液证据也已被烧毁。李昌钰告诉在场的警察不能“想当然”，而应实际检验。果然，他用棉棒从死者烧焦的下体搜集到一些液体。再用放大镜在靠近下体的地面上寻找，发现了几根毛发，他将这几根毛发放入了证据袋内。

　　这就是李昌钰侦办每一起重大案件的第一步工作，也是基础工作，成功破案的基础工作，在这个世界上，或许也只有刑事鉴识专家才会通过干如此细微渺小的工作进而使那些惊天大案水落石出。

　　有人问李昌钰办案有什么诀窍，李昌钰笑着讲关于勘查现场的种种方法。物证在地上，所以要用弯腰搜查法。第一种方法站着看，老美习惯于站着看，那样会污染现场，破坏证据，有许多证据就因为是站着搜查而没有发现。另外一种方法是跪着看现场：跪着容易对现场造成破坏。外国人不会蹲，可能是他们从14世纪就坐马桶，不习惯蹲。我所在的大学现在成为司法部指定的刑警队长培训中心。我要求学员学会蹲，学会蹲下来找物证。用蹲下来找物证的方法，不容易破坏现场。“蹲下来找物证”，是李昌钰对案件现场勘查的一贯做法，也可以理解为扑下身子做事的一种态度吧。

　　别人在现场上看不上眼的的东西，

　　他却在当中看出一点问题

　　初步的勘查工作十分重要，但并不代表案件的破获。一个现场勘查员和一名侦探的区别恐怕就在于单纯收集物证和对现场物证的科学分析。李昌钰将现场发现的毛发、烧焦的鞋带、烧焦的火柴和火柴盒，单刃小刀、从死者阴部取到的液体带回化验室做进一步检验。之后李昌钰就行凶的手法及证据向专案小组提供一些侦查方向：从凶手将泳衣拉起罩住被害者的脸部判定，嫌犯很可能与乔安娜认识；从用汽油焚尸的手法来看，嫌犯知道如何烧毁证据，因而智力不低；从阴毛的分析中可推定犯案者是一位男性白人；分析鞋带，发现鞋带长度不是标准长度，李昌钰据此大胆推想嫌犯家里一定有一捆鞋带，然后自己剪下来使用。在鞋带上他还发现了一些红色油漆，经过漆片化验，油漆很新，李昌钰又推断凶犯可能在案发前不久曾做过油漆工作。根据李昌钰确定的侦查方向，警察几乎不费太多气力就找到具备上述所有条件的嫌犯罗纳。由于一直没有找到杀人的凶器，李昌钰建议刑警继续在现场地毯式搜索以寻获凶器。经过两个星期的搜索，在现场较远树丛中找到了一把日本生产的单刃小刀，刀刃上仍有一些血痕。小刀上的血迹吻合乔安娜的血型，刀刃的切痕也与乔安娜身上的刀痕一样，因而判定此刀即为杀害乔安娜的凶器。之后李昌钰通过化学药品显相，小刀上显现出几只指纹。这些指纹成为定案的关键。

　　由于嫌犯不肯主动认罪，李昌钰提出现场假设：当天乔安娜在夏令营解散后独自骑脚踏车回家，途中遇到相识的罗纳，当时罗纳正驾车跟在后面，他靠近乔安娜时问她是否愿意坐他开的车去兜风，乔安娜答应了，坐上了罗纳的车，半途中罗纳产生歹念，将乔安娜带到树林中，把她绑起来，并强奸了她，怕她回家报案，便一不做二不休，用刀杀死乔安娜，随后又用汽油焚烧尸体。

　　但是这个假设需要乔安娜的脚踏车佐证。乔安娜不可能将脚踏车丢在路旁，因此，脚踏车很可能放在汽车的后车厢内。搜查罗纳的后车厢，并没有发现任何踪影，但是车厢内的一块锋利金属板上，留着几片油漆片，有黄、红、黑三种颜色，这很可能是罗纳在搬脚踏车时不小心撞到了金属板而留下的脚踏车上的油漆。李昌钰讲破案有时真的需要运气。正当为未寻获脚踏车证物而焦急时，有一天，当地一个居民在60多英里外的野外跑步时，发现树丛中有一辆脚踏车弃置在路旁。警察拿回来后，乔安娜的双亲认出这正是乔安娜出事当天所骑的脚踏车。经过比对，发现该车的油漆与罗纳后车厢内的油漆片一致。也许真的是运气，所有的一切都被李昌钰说中了。不过，真是运气么？一个警察一次两次办案判断准确并不难，有时运气和经验确实会帮助他成功破案，但是成百上千起的案件都这样的话，恐怕只能用“专家”两个字来称呼他了。

　　成功的一半是因为懂得珍惜和利用时间，另一半是执著的工作精神

　　李昌钰今年70岁，1938年出生于江苏省如皋县，四岁时跟随母亲迁居台湾。28岁赴美求学，身上只带了50美元，从一名华人穷留学生，成为美国首位州级华裔警政厅厅长及美国有史以来官职最高的亚裔执法官员，成为国际法庭科学界唯一同时获得美国法庭科学学会“杰出成就奖”及国际鉴识学会“终身荣誉奖”的人。除了办案，李昌钰还担任10多家科学期刊的编辑，发表过300多篇学术论文，出版了20本学术著作。此外，李昌钰还在耶鲁大学法学院与医学院、纽海文大学、东北大学、康州州立大学法学院、北京人民大学、沈阳刑警学院、西安医学院等15所院校教授刑事科学课程。

　　很多人都会问，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时间和精力来做这么多的事情。李昌钰的回答是：“我也许更善于利用时间，上天是公平的，不管你是富人或是贫民，不管你是社会上的显贵名流，或是贩夫走卒，每个人每天都有24个小时。成功的关键在于是否能善用这24个小时。有些人用大部分时间去喝酒、赌博、寻欢作乐，或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有一些人则努力工作，求学上进。成功的人必须充分运用时间，用大部分时间去工作。如果我每天都比别人多做5个小时，那么我每年就多出2000多个小时。我们每年共有8760个小时，其中工作用了1642个小时，吃喝花了1095个小时，家庭琐事花了730个小时，睡觉用了3285个小时，无所事事则浪费掉了2075个小时。假如我们每天不浪费5.5小时，再少睡两个小时，吃喝再少用1.5小时，那么我们一年就能节省3285个小时。如果将这些节省下来的时间用在工作上，你一年就能比别人多做成两年的工作。”大概只有一个刑事鉴识学家才会将自己的时间计算得如此精细。

　　李昌钰一生经历丰富，令人折服的是他所从事的每一项工作都成绩斐然。

　　李昌钰喜欢思考，喜欢写文章，从散文到评论文章，他都有兴趣。李昌钰在马来西亚举行婚礼后计划动身前往美国留学。在留学的手续未办妥之前，便暂时在马来西亚华联日报社打工，被聘请为记者，到社区采访，报道侨社相关的新闻，同时写一些短评等，由于工作出色，不到3个月，便升为助理编辑，5个月后，就被任命为总编辑。

　　在美留学期间，李昌钰学习很刻苦。学校里有一位名叫彼德·迪佛斯特的教授，要求很严格，每次考试班上的平均成绩是40分，但是李昌钰每次考试都能得到80-90分。教授基础生物的甘斯兰教授在上完几堂课后对李昌钰说：“亨利(李昌钰的英文名字)，从你的行动中，我看得出你是科学家的料子。你所掌握的生物学知识已超越该门课的内容，可以免修这门课。”李昌钰读完硕士学位后，在1975年，经过一年的努力就获得了博士学位，而一般的美国学生需要三四年时间才能完成。

　　李昌钰在康州纽海文大学任教第一年，就被评为年度最杰出教授。一年前李昌钰还被校方怀疑语言能力问题而不愿聘任他。第二年，学生会再度将他评为年度最杰出教授。第三年，学生会又要提名他角逐年度最杰出教授时，被李昌钰婉言谢绝了，建议他们将这荣誉赋予其他教授。3年内，李昌钰从助理教授升至副教授，进而为终身教授。后来学校设立了刑事鉴识系，李昌钰升任该系的系主任。

　　1979年初，李昌钰任康州刑事鉴识化验室主任。化验室是由一间男厕所改建而成，部分职员是因为在执勤时受伤，不能执行巡逻任务而被安排到化验室来工作，没有接受过正规的科学训练。经过20多年的努力，在这个由厕所改建成的实验室里，他所主持的康州刑事化验室已成为全球最先进的刑事化验室。1997年，全新的化验室大楼落成，同年7月21日，康州议会通过了一项议案，批准设立“李昌钰法庭科学研究院及其博物馆”。

　　在纽海文大学毕业典礼致词时，李昌钰谈起自己对胜者与败者的见解。他说，胜者与败者的区别就在于：胜者看到的往往是问题的答案，而败者看到的往往是答案的问题；胜者往往是答案的组成部分，而败者往往是问题的组成部分；胜者有计划，败者有托词；胜者经常说：“让我来替你效劳”，而败者经常说：“那不干我的事”；胜者经常说：“虽然有困难，还是办得到”，而败者经常说：“虽然办得到，但是太困难。”

　　诚信做人

　　在李昌钰的房间里，挂着“至诚信义”四个字，这正是他人生座右铭。1957年李昌钰考入台湾警官学校，入学第一天，教育长及教官对新学员训话，询问新学员为何要选择警校而成为警察队伍中的一员。有的学员说，当了警察没有人敢欺负；有的学员说警察很威风，能保护社会大众；有的学员说可以替将来做官打下基础。当问到李昌钰时，他说选择警校，主要是因为警校免学费，又有津贴，加上毕业后工作有保障。语音刚落，马上引来哄堂大笑，但教育长和教官都用微笑肯定李昌钰的诚实。

　　李昌钰把诚信作为立身之本，也把信誉作为刑事鉴识行业最珍贵的资产。李昌钰任刑事鉴识化验室主任后，缅因州长给他打电话，该州的刑事化验室主任一职出缺，请李昌钰做主考官，主持应征者的口试。李欣然答应了。谁知在口试前一天，美国东部地区发生大风暴，许多道路都被封锁，因为气候恶劣，应征者都不可能出席，李的家人也劝他不要去了。但他讲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要办到，便提早出门，平时只需要五六个小时的车程，花了十几个小时才赶到，一路险象环生。当他9点钟准时出现在考场时，州长和其他主管都大吃一惊。不出所料，当天早上没有一个应征者能赶到现场应试，直到下午，才有一位应征者赶到，虽然这名应征者的资历与其他人相比不是最好的，但精神十分可嘉，李昌钰建议录用他。

　　李昌钰讲，在美国，共和党认为他是共和党，民主党认为他是民主党，当时他调查克林顿性丑闻事件的时候，克林顿没有干预他。有记者问李昌钰当你拿到莱温斯基的裙子的时候，克林顿对你是不是一种压力？李昌钰回答：“我不说人家也会说，是他的精液就是他的精液。”记者又问“在当时来说这个案子就是政治。”李昌钰回答：“是政治，但是我只看物证。”李昌钰还讲，调查台湾“3·19枪击案”台湾蓝营没有干涉他，绿营也没有干涉他。因为大家都知道他的个性，一生有什么讲什么，有多少证据讲多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