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身高1.3米关节僵硬 身残志坚写出动人诗歌

丈夫不懂诗，但他揽下家务支持她

她只能用这两个手指敲击键盘写诗

　　1.3米身残农妇:用诗歌安排人生

　　故事导读

　　如果没有诗歌，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早在20多年前，她就被宣布为“死了没埋的人”。

　　34岁的她仅1.3米高，全身关节僵硬，只能用两根食指突出的关节，敲打同样僵硬的键盘，用诗歌支撑自己的人生。

　　这一天，李万碧等了15年——昨天中午，她终于在《星星》诗刊2008年第4期的目录中找到用自己笔名发表的组诗《瓦砾的内心》。自1993年开始接触诗歌，发表作品就是她的梦。

　　李万碧兴奋得忘了自己是个残疾人，她“跳”下家人专门为她做的高高的凳子，急着要将这个消息告诉丈夫，却一下摔倒在地。她顾不上疼痛，还没爬起来，就叫开了：“祥林，发表了！”

　　李万碧身高1.3米，体重不到35公斤，走路要人扶着。她十个指头已僵硬，唯有两根食指能轻微动弹，拿什么东西只能靠双手抱。她就是用这两根食指突出的第二关节敲打键盘，写出一首首动人的诗歌。

　　诗，是悲凉的诗，如同她的人生。诗，也是她的生命。

　　从小病魔缠身

　　她去兽药站买一种治猪瘫的药，“只有这种药能止我的痛，但我不敢说是自己吃。”

　　21日，气温骤降，李万碧的心情也如同这飘着小雨的阴霾天气。记者见到她时，她静静地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看着阴沉的天空。

　　这里是江津珞璜镇高石村5社。雨，让李万碧心情糟透了。从8岁起，李万碧就很不喜欢下雨，雨让她不能上学。她记得小学一年级的一个早上，那天也下着小雨，很冷。她趴在妈妈瘦弱的背上，妈妈像往常一样背她去上学，不小心栽进路边的水田。母女俩瘫在水里，使劲呼喊，良久，才有路人将她们救起来。从此，李万碧怕下雨。

　　“有人说内风湿关节炎就等于死了没埋的人，我从8岁起就是这样了，那时，我刚上小学一年级。”回忆，让李万碧心如刀割。

　　她知道这病医不好，但她想上学，特别喜欢上语文课。生病后，上学得靠妈妈背，这一背就持续到初中毕业。毕业后，李万碧放弃了中考，因为高中得到江津城里上，她知道自己没这条件。

　　上了9年学，期间，李万碧从不敢在学校吃饭、喝水。因为吃了喝了就要上厕所，她无法自己到厕所去。

　　每天都是难以忍受的疼痛，全身关节一天比一天僵硬。李万碧至今记得，深爱自己的母亲将家里的棉絮都抱去卖了，为自己买“强的松”止痛。到后来，“强的松”对她已经没效了。她就去兽药站买一种叫“胆维丁”的药，这种药是治猪瘫的。“只有这种药能止我的痛，但我不敢说是自己吃。”

　　诗歌拯救生命

　　灾难哪儿来/有什么能安慰/诗歌 哦诗歌

　　初中毕业后，李万碧已几乎处于半瘫痪状态，每天只能以看书打发生命：“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看完，因为这些书是妹妹帮我借的，要急着还。”

　　毫无色彩的生活，愈发严重的病情，以及贫困的家庭，让李万碧想到死。她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个错误，只会拖累家人。

　　1993年，李万碧无意间看到一本《星星》诗刊，这是她第一次接触诗歌：“我像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突然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了。”李万碧自费订了一年的《星星》诗刊，一天，她在上面看到一则广告，四川省阆中市在举办诗歌函授学校，她花15元报了名，可以学半年。

　　从此，李万碧开始写诗。她身上随时揣着纸笔，想起什么，就记下来。有时，半夜三更也会爬起来写。

　　看了李万碧的诗，又得知她是个残疾人后，函授学校一姓胡的老师专程从阆中赶来看她。“你能在狭小的空间展开丰富的联想，有基础。”胡老师一句话，让李万碧下决心要在诗歌这条道路上走下去。

　　同年，李万碧的小妹妹李丽背着姐姐辗转来到阆中参加诗友笔会。7天时间里，李万碧写了不少诗，其中《阳光河》发表在当地文学刊物上，这是李万碧第一次发表诗歌：“写得并不好，但有成就感。我在诗歌中找回了自信。”正如她在《诗歌》里写的：

　　嗅到芬芳

　　我们在很远的白杨树下

　　群集而居 勤耕富读

　　灾难哪儿来 有什么能安慰

　　诗歌 哦诗歌

　　……

　　写诗排解痛苦

　　无根结出什么果的果/快乐断开一会儿/痛苦就连接

　　对李万碧来说，如果没有诗歌，生活就只有痛苦。

　　1995年，21岁的李万碧结婚了。“病魔夺走了我的爱情，我不想结婚，但我不能拖累父母一辈子。”前夫没有文化，更不懂诗歌。

　　婚前，李万碧还能勉强用右手夹着勺子自己吃饭。慢慢地，她发现右手臂越来越不灵活，就开始练习用左手，现在，左手臂也不太听话了。

　　很快，李万碧怀孕了。期间，医生发现她有严重心脏病等，建议她放弃胎儿，否则有生命危险。医生还说得安心脏起搏器，要七八万元，李万碧至今没安，她没钱。

　　她舍不得孩子，冒着危险剖宫产下女儿。前夫长期在外打工不在家，照顾女儿的重担落在李万碧身上。“我照顾自己都成问题，女儿尿布湿了我都没力气换，那些日子全靠我的母亲。我也没有精力来写诗，我觉得诗歌离我越来越远了。”

　　1998年，李万碧结束了自己短暂的婚姻，女儿跟着她。没有经济来源，她想开个婚介所，但别人说她自己婚姻都这样，还开什么婚介所，她含着泪将印好的传单烧掉了；她又在家门口摆个烟摊，可一个月只能挣到二三十元钱；她想和几个残疾人一起办个福利厂，但没资金……

　　一次次挫折后，李万碧万念俱灰。李万碧后来写了首名为《陷阱》的诗，形容当时的心情——

　　无根结出什么果的果

　　快乐断开一会儿

　　痛苦就连接

　　……

　　离开地面形成痛苦的苦

　　止痛片断开一会儿

　　奇痒又连接

　　……

　　一天，以前一个诗友顺道来看望她，得知情况后，鼓励她勇敢面对生活，重新拿起笔，继续自己的诗歌梦。这席话击中李万碧的痛处。诗歌，再次将她从人生低谷唤醒。

　　“只有诗歌明白我的痛苦。人的情绪应该要有发泄的方式，诗歌就是我的精神寄托。”李万碧又开始了诗歌人生。

　　几年前，李万碧深爱的小妹李丽不慎染上毒瘾，2006年在广州打工时，因吸毒过量去世，至今都没找到尸体。

　　“小妹和我感情最好，小时家里穷，别人给她一颗糖，她都会拿回家和我一起吃。我离婚后最困难的日子里，也多靠她接济。”想起小妹背着自己到阆中参加诗友会的往事，李万碧悲痛欲绝。

　　小妹的去世让她痛恨毒品，她写了很多关于毒品的诗，还专门为小妹作了首《亡妹》：

　　落叶在更短的时间里

　　又造出几片叹词

　　压低了青涩的乡祭

　　你的病态是一只大甲虫

　　搭在一棵罂粟上

　　投下一条暗河

　　……

　　诗歌带来爱情

　　写好一首诗，她会念给丈夫听，丈夫虽然不懂，只会说“好”，但李万碧觉得一辈子都没这么幸福过。

　　2000年，李万碧和比她小4岁的瞿祥林结婚了。瞿祥林没结过婚，虽不懂诗歌，但支持她写诗，对她和孩子都很好。

　　李万碧的心脏病和内风湿关节炎均需长期吃药，每月药费要100多元。瞿祥林在附近打苦工，每月不足1000元工资，要维持家庭开支，还要供女儿上学。李万碧不能做家务，每天中午和晚上，他都会赶回家为妻子做饭。

　　“我喜欢她的才气。”瞿祥林说，他要尽可能为妻子创造最好的创作条件，他相信妻子会成为一个大诗人。

　　因长期封闭，去年，李万碧提出买台电脑了解外面的世界，也便于在网上与别人交流诗歌。丈夫当即同意了，还陪她一起学习上网，练习用五笔打字。“嫁给他，是我一生的幸运。”李万碧常说。

　　家庭生活的稳定，让李万碧可以全部心思投入到诗歌创作中。写好一首诗，她会念给丈夫听，丈夫虽然不懂，只会说“好”，但李万碧觉得一辈子都没这么幸福过。

　　同时，她的病情也比较平稳，虽然生活仍不能自理，但她已很知足了：“即便是马上死去，也值，因为我已爱过。”从此，李万碧的诗歌中不再只有凄凉，开始有了爱情的影子。

　　2001年，瞿祥林带着李万碧到成都青羊宫采风，回家后，她怀着感恩的心，在《最初的河流》中写道：

　　你暖住冰冰的心

　　解冻了我的世界

　　张开透明的翅膀 沐浴

　　潋滟的目光

　　你的品质是最初的河流

　　挽住天籁的绿波

　　……

　　村庄 涌出的浪花定居两岸

　　露出黄皮肤的脸

　　麦田守望人绵延的睡姿

　　水满 是爱

　　水枯 是爱

　　1996年，中国四大诗评家之一、一级作家杨远宏先生专程从成都来渝看望了这名特殊的诗人：“你的水平完全可以投稿！”从此，李万碧开始给《星星》诗刊投稿。她给自己取笔名为“佳筑”，希望自己的诗像优秀的建筑一样。

　　李万碧说，诗歌就是她的人生，看完她的诗，也就读完了她的人生。“如果没有诗，我的生活肯定很悲哀。我是一个随时可能死去的人。我不能主宰自己的生命，但起码可以安排自己的生活——因为有诗歌。”

　　首席记者 周立 记者 张质 报道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