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富人个税申报观察：考验税务机关执政能力

　　中国富人个税申报观察

　　⊙《法制周报》记者 邓益辉

　　核心提示： 2006年11月8日，国家税务总局印发了《个人所得税自行纳税申报办法（试行）》，被称为“开启我国个税改革大门”之举。2008年3月31日，“年所得12万元以上纳税人个人所得税自行申报”在中国走过了第二年。

记者通过调查采访高收入阶层的纳税人以及地方税务机关，诠释这场中国个税制度的变革，解读改革进行中产生的一些新现象和矛盾。

　　关注

　　富人积极纳税

　　4月3日，长沙市雨花区地税局办公室的电话又响了，几位工作人员开始有些烦躁。不出他们的意料，还是一个询问“神秘人”是谁的电话。“不好意思，我们税务局有保密规定，不能告诉你。”说完，接电话的工作人员马上挂断了电话。这两天来，找到雨花区地税局打听“神秘人”身份的人，几乎将办公室的电话打爆。

　　“年所得12万元以上纳税人个人所得税自行申报”（以下简称个税申报）结束后，4月2日，某媒体率先披露，一名“神秘人”在雨花区地税局缴纳了湖南省最大的一笔个税，其应纳税额高达1942.6万元。按照现行税率计算，其年收入在1亿元左右。这名“神秘人”顿时成为长沙街头巷尾议论的热点，被称为湖南“最牛纳税人”。

　　据了解，此人是长沙市某公司的股东，他在2007年因股权转让取得丰厚收益。此外，这家公司另有7名股东也一并在雨花区地税局申报了个税，共缴纳个人所得税3380万元，成为湖南省今年自行申报个税最大的一单。《法制周报》记者从雨花区地税局得知，他们本人并未到纳税大厅现场办理，是在3月下旬，由该公司的财务人员进行申报的。

　　在雨花区税务局内部，自局长到基层税务工作人员，均对媒体将纳税人形容为“神秘人”表示了不满。他们认为，纳税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情，用“神秘人”来形容纳税人，是对他们的不尊重。之所以不能公布纳税人的信息，是因为国家税务总局之前已经发出通知，要求各地税务机关加强保密工作，确保年所得12万元以上个人的自行纳税申报信息不被泄露。

　　有评论认为，炒作个税申报者的神秘身份，只会加剧富人的紧张感。因为中国人不爱露富，这是传统心理。而且，目前国家对高收入者监控还不是那么严密，年收入12万元以上者纳税与否更多在于个人自觉。

　　相比这名缴纳税额最高的申报人，办税大厅主任伍志诚印象最深刻却是一位88岁的老太太。3月12日上午，这位老太太与她的老伴相互搀扶着，走进了雨花区地税局的办税大厅。

　　“这位老人头发已经花白，精神劲头却很好，一进来就笑眯眯地问这问那。这恐怕是长沙年纪最大的个税申报人了。”伍志诚回忆说。老人是从电视上看到了宣传后，转了两趟公交车过来的。

　　“为什么不让儿女过来替你们申报呢？”伍志诚很疑惑。老两口连连摇手说：“他们还不见得赞成我们来缴税呢。”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老人对自己取得的20多万元股票转让所得进行了申报，领到了属于自己的个人所得税纳税登记证。

　　我国的个税申报制度自2007年开始，一年一度，一般从每年的1月1日开始到3月31日结束。国家税务总局颁发的《个人所得税自行纳税申报办法（试行）》规定，纳税人在一个纳税年度内取得的全部应税所得达到12万元人民币，不论其平常取得的应纳税所得，是否已由扣缴义务人扣缴税款，都应该于纳税年度结束后向税务机关申报。但已经交税的部分，不会再交税。申报项目包括工资、稿酬、股息、红利所得等11项。

　　考验

　　地税局屡出“奇招”

　　“个人所得税自行申报制度不仅考验中国人的诚信，而且考验中国税务机关的执政能力。”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法学院教授乔新生说。

　　从全国各地地税局公布的统计资料可以看出，中国高收入阶层个税申报的积极性和自觉性都在提高。但据专家分析，我国年所得超过12万元的人数有600万～700万人，最后实际申报人数可能仅占应申报人数的１/５。而且从已申报人员的结构上看，仍然由工薪阶层“唱主角”，私企老板、自由职业者、个体工商户寥寥，那些被列为高收入人群相对集中的行业，申报人数也相对较少。

　　“我的公司已经缴过企业所得税了，至于个人所得税申报，我还没有考虑。”长沙某广告公司的老板刘先生说。据记者了解，具有刘先生这种想法的私营企业主并不少。

　　“归根到底，这是纳税意识的问题。”长沙市地税局一位负责人表示。他对未申报者的心态进行了归类：侥幸，认为不自行申报税务部门也查不到自己头上；怕露富，甚至有人会担心申报过后遭到歹徒绑架；观望，总想先看看其他人申报没申报，自己再作决定；法不责众，反正不申报的人多了罚不到我头上来；明知故犯，通过各种手段有意偷税漏税。

　　在这次对税务机关执政能力的考验中，长沙市雨花区地税局代表税务机关交出了一份高分答卷。内部资料显示，雨花区地税局今年的申报人数达到了5046人，申报所得额13.34亿元，在湖南省内各地居于首位。能够取得这样的成绩，并非一个偶然。

　　“纳税人诚信纳税，纳税机关热情服务，两者是一个整体。”雨花区地税局局长钟奇伟对《法制周报》记者说。他进一步解释，雨花区地税局强调了一种“服务精神”，这种服务精神不能肤浅地理解“一张笑脸，一杯热茶，一声问候”，需要税务机关为纳税人提供政策性服务，更需要打造一个“诚信纳税区”。

　　雨花区“诚信纳税示范区”的创建，在湖南省尚属首创。这项活动自2007年4月开展到现在，雨花区的个税申报人数增加了1000多人。

　　在纳税政策宣传上，雨花区地税局在制作大型宣传广告牌和漫画宣传招贴的基础上，想到了一个妙招——寄送贺卡。他们制作了1500多套漫画式的宣传小册，在元旦节时随贺卡一起寄发到辖区高收入行业的企业法人代表或个人处，让他们在新年上班首日收获祝福的同时，得到个税申报的温馨提示。钟奇伟告诉《法制周报》记者，这个方法收到了很好的效果，还受到了国家税务总局的表扬。

　　好的方法需要一批得力的执行者。雨花区地税局办税大厅的工作人员便是税务基层工作人员的一个缩影。她们是清一色的“娘子军”， 共有15位，其中还有两位怀有身孕。提到自己的这个团队，伍志诚主任的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据湖南省地税局所得税处统计，全省自行报税人数已超过6万人，相比去年，湖南省申报人数多了近2万，远远超过今年预期的53000人。

　　据长沙市地方税务局的最终统计，截至3月31日24时，全市高收入者自行申报缴纳个税的总人数共有31907人，比去年的22222人增加了近1万人。

　　新现象

　　申报股票转让所得

　　在今年的个税申报中，财产转让所得一项中新增加了“股票转让所得”和“个人房屋转让所得”两个申报事项。其中，申报“股票转让所得”引发了众人的关注和争议，成为了今年个税申报的一个新现象。

　　地税局有关人士介绍，“股票转让所得”申报个税是指，一年下来股票盈亏相抵后的收入，就是说如果股票买卖盈亏为正数，则根据实际情况填写；若盈亏为负数，则填“零”。没有进行转让的股票，不计入收入。

    据伍志诚主任介绍，来他们这申报的人里面，有近80％的人填写了“股票转让所得”，多的有上千万元，少的也有两三万元。

    某企业的财务管理人员郭女士，因为去年在股市中大赚了几笔，她的年收入近百万元。2月份时，她便早早地到税务机关申报了“股票转让所得”。作为一名经常与税务局打交道的财务人员，她很清楚，“股票转让所得”只要申报了便不会违法，并不需要纳税。

    目前，按照国家规定，基金和股票收入都暂免征个税。但事实上，更多的人对这个信息并不了解。雨花区近80％的人填写“股票转让所得”只是一个特例，在其他一些省市，纳税人申报“股票转让所得”并不积极。

    “我国现行税制模式是将个人所得列为11项分类征税，并相应规定了每个应税项目的适用税率、费用扣除标准及计税办法，非专业人员理解起来需要一个过程，这为个税自行申报造成了一定的障碍。也难怪不少纳税人会误认为股票转让所得也要纳税了。”北京大学税法研究中心主任刘隆亨道出了其中缘由。

    既然不征收，为什么还要申报呢？日前，国家税务总局计划统计司司长舒启明表示，税务部门收集这些数据资料是为了方便统计，同时也是为宏观管理提供相关信息支持。

    即使知道了国家暂时免征股票个税，但众多股民仍旧顾虑重重。股民提出的问题很尖锐：股票转让赚了要申报，现在不交税只是申报当然没有问题，如果一旦要交税了，这一年赚了要缴税，明年亏了会不会退税？对此，国家税务部门并没有作出进一步的解释。

    还有股民解释说，由于在股市的投资多为短线而且分散，自己无法进行完全的统计，索性就不申报了。

    除了这些矛盾的股民，许多股民对不申报“股票转让所得”的违法行为表现得无所顾忌。某证券公司客户经理坦言，现在中国股市交易规则和统计还不太规范，如果要想在证券投资上查收益额，必须牵扯到税务局、交易所、登记公司和银行等部门之间的协调，要想查清楚很不容易。

    今年中国个税申报工作刚刚结束，澳洲会计师公会得出了一份最新税务调查报告。报告建议，管理部门应指导人们如何正确申报他们的股票转让所得，并考虑引入更多个人所得税扣除项目。

    矛盾

    纳税人与税务机关的困惑

    在个税制度的改革中，纳税人与税务机关都有自己的困惑，一边是对如何申报不知所措，一边是想方设法进行监控，双方产生矛盾难以避免。目前，尽管不断地有专家出谋划策，但尚未找到调和这种矛盾的有效方法。

    令税务机关为难的是：现代社会的收入多元化，隐性收入增多，很难进行有效的监控。而且由于权力有限，税务机关执法缺乏刚性，目前“以罚代法”的现象比较突出。

    按照惯例，在自行申报截止后，地税部门将对全省重点行业、重点单位的相关纳税个人进行专项稽查，符合条件但延迟申报纳税或拒不纳税的个人，将依法受到处罚。

    在去年的检查中，湖南某重点中学一名教师被列入重点检查对象名单，该教师迫于政策和曝光的压力，主动找检查人员和学校领导承认错误，并补交了税款。

    就在个税申报截止后的第一天，4月1日，湖南省开出了首笔罚单。（法制周报新闻热线：0731-4802117）因为超过了纳税期限，一名迟来的申报者被处以200元的罚款。

    地税局工作人员解释，如果未造成少纳税款，由税务机关责令申报，并可处1万元以下罚款；如果造成少纳税，税务机关会追征税款，加收滞纳金，最高可处5倍的罚款。

    但上海左券律师事务所合伙人、世界税法协会理事严锡忠律师认为，罚款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我国个税自行申报尚处于试验阶段，不够成熟。主动申报加上税务部门的有效引导，以及更加人性化的法规完善是必不可少的。

    相对于税务机关的难题，富人们申报个税的困惑更为实在。澳洲会计师公会得出的一份最新税务调查报告显示，在需要申报个税的富人们中，有36%的人说他们对完成年度申报规定仍感到困难，其中，两个最大的问题是收集收入资料的困难和申报程序的模糊，分别占40％。

    中国政法大学财税金融研究所副所长、参与税收通则法起草的专家施正文表示，不公正性是我国目前实行的分类税制的一个重要缺陷。他说，在分类税制下，我国居民的个人收入有经常性的和非经常性的之分。前者如工资奖金等，税务部门比较好掌握，征收起来相对容易；后者如炒股炒房等投资投机性收入，隐蔽性和弹性较大，数目更大征收也更困难。

    严锡忠律师认为，我国现行的“年所得”概念十分模糊，即使具有税法专业知识的人，也只有在清楚自己当年各项所得的前提下，才有可能倒推出当年的应税收入。他建议，可以用“年实际所得收入”来替代现在的“年所得”概念，以方便纳税人计算。

    乔新生教授认为，从表面上来看，个人所得税自行申报是一个技术性的问题，但是从深层次来分析，它反映出我国改革的次序问题，反映中国改革的路径选择问题。

    至于这项改革的前景，他很乐观：“个人所得税自行申报作为常态制度，将继续存在下去。”

    2008年湖南个税申报人数最多的前10个行业和职业

    1移动通讯企业高管人员

    2金融保险个体工商大户

    3电力私营企业主

    4电信营销人员

    5烟草高级技术人员

    6石油演艺人员

    7出版发行中介人员

    2007年全国个税申报人主要构成

    行业构成 银行、保险、证券、烟草、电力、电信、石油、石化、航空、房地产、制造业、医院、高校等较高收入行业。

    人员构成 收入较高行业和单位的管理人员及职工、个人投资者、私营企业主、个体工商户、文体工作者、中介机构从业人员和外籍人员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