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台-寻亲

烈士汪裕先的女儿汪慧

烈士汪裕先的外孙汪诚忠

主持人李小萌

邹毅烈士儿媳何火熔

　　雨花台•寻亲

　　李小萌：欢迎来到《新闻会客厅》，看了我们昨天节目的观众应该已经了解了，在今年的清明节，南京的雨花台迎来了不同寻常60多位扫墓人，他们都是雨花台烈士的后人，其中有的就是通过这一次的扫墓，才确认了自己的亲人的牺牲地和安葬地。但在平常的日子里面，烈士的后人又是如何寄托哀思，他们又是如何面对烈士家属这样的身份的，今天我们也来走近他们，首先我们来了解何火熔的故事，先来看一个短片。

　　今年清明节，南京雨花台举行了寻亲祭拜活动，来自全国各地的50多名雨花台烈士的后人来到这里，共同祭扫先烈。他远在珠海的何火熔也匆匆赶来祭拜他的公公烈士邹毅。

　　邹毅，江西横峰县人。1935年，在南昌加入新四军。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3年7月10日晚，周毅在召开会议时，因叛徒出卖，引来国民党军队，他率领短枪班冲了出去，终因寡不敌众壮烈牺牲，后葬于南京雨花台。

　　李小萌：今天我们首先请到是邹毅烈士的儿媳何火熔，欢迎何女士。一上来何女士要给大家念一段诗，您已经做好了准备，给大家念一下吧。

　　何火熔：好，英雄烈士我们今天看到高高的，但是他们内心是怎样的，我们通过这些诗，可以看得得到，我先念书一般首，这首诗应该是怀念自己的爱人的。他是说“残断了的心弦”， “我心不宁，我魂不定，我的脑袋也被什么缠绕的昏昏沉沉。我想抛弃以往的心情，谁知它在这记忆地又添上了一层。围绕才徘徊月下，我细看一边天角的白云，我细听远方带来的声音。它庄严窈窕，尤其是一颗浩洁的心，更不能忘得晶莹慧眼里的神情。我心不宁，我魂不定，我的脑袋也被什么缠绕的昏昏沉沉”。这是我爱人的父亲，我的公公邹毅在1936年10月31日，徘徊于月下写的。这些日记、作文、信件都是的祖母，就是邹毅的母亲交给我的。

　　李小萌：写给您婆婆的，对吧？

　　何火熔：嗯。

　　李小萌：何女士和烈士邹毅的关系就是何女士是烈士的儿媳，但他们真正的关系不是儿媳这两个字说能够说得清楚的。

　　何火熔：对。

　　李小萌：给大家讲讲？

　　何火熔：邹毅我父亲，在我老公的父亲他是25岁就牺牲了。他没结婚，他有爱人，但是没结婚。我老公邹再兴又是怎么来的呢？这个说起来是一个很大的秘密，是一个天大的秘密。我们家里邹毅的父亲，邹秀峰也是烈士，邹毅又在溧水县开一个很重要秘密会议的时候，消息泄露，被国民党的一个连包围了他们开会的小屋。邹毅烈士当场牺牲了。解放以后，就只剩下一个邹毅的母亲叫张秋兰，别人家里的亲人出去革命的很多都回来了，不回来也有消息了。可是张秋兰，白发苍苍的老人，老公牺牲知道的，儿子在哪儿呢？怎么还不回来啊？别人都回来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天天盼，晚上哭，思念，把眼睛都搞得看不见了，几乎是瞎了。这个时候邵式平，当年的江西省的省长，也是邹秀峰的战友，一起参加革命战友。带着一个访问团，来到了家里。看到老太太一个人这样思念自己的儿子，无言可以安慰她，就说嫂子你的儿子在苏联，在那里干着非常重要的工作，也不能给你写信，但是他很好，你不要挂念。然后就说你有个孙子，这个孙子过一段时间我们会派人给你送回来。邵式平回到省里以后，就让当时的民政厅的厅长方志纯，方志纯是方志敏的弟弟，一定要找一个邹毅的儿子。为了使这个事情更加真实，老太太更加相信，就拿这个邹秀峰，邹献庭他们的家照片，拿到这个照片在南昌找。后来就在育婴坛，解放初期育婴坛是一个慈善机构办的，是解放前就有的。找到了邹再兴，找了以后方老，就方志纯就把他带到自己的家里。

　　李小萌：那时候邹再兴是几岁？

　　何火熔：应该是八岁的样子。

　　李小萌：八岁，是根据时间推算应该找一个这么大的孩子来。

　　何火熔：对，找这么大的孩子才比较合适。

　　李小萌：所以他实际上是孤儿是吗？

　　何火熔：对，他实际上是孤儿。然后了经过半年多调理以后，就派人把邹再兴送给了祖母，送到祖母身边。

　　李小萌：那应该还会教邹再兴很多话，说你是谁？你的爸爸是谁？

　　何火熔：对。这都有一番教导，老前辈的教导。到了祖母身边以后，就上了烈士子弟学校，祖母也一直认为这个就是自己的孙子。当年为了使这个事情保密，不让外人知道，因为邵省长讲邹毅不能没有后。在我们横峰县的一个革命烈士纪念碑上，本来就刻有第一名邹秀峰，第二名邹毅。但是就邹毅的名字不让刻，它空在这里，不能刻。但这个老太太百年以后，你们再补上，这是解放初期，这一点使我感慨。一直到1967年的时候，我祖母去世了，去世以后不久，那个名字邹毅居然真的刻上去了。

　　李小萌：直到祖母去世她都不知道真相。

　　何火熔：刻上去。我就在想这是谁，这是谁在做这样的事情，它看起来是多么的细小，那体现是什么样的心。起码当年的邵式平省长是交代了人这样做，而且是交代了具体的哪个人了，要不这个事时过境迁，要不然谁真的这样补上去呢。

　　李小萌：那您的丈夫怎么看待自己的这个身份？

　　何火熔：我丈夫邹再兴，后来他跟我说他是知道的，他已经八岁了嘛，他知道的，他一直就是说我就是邹毅的儿子。

　　李小萌：何女士，说到烈士的后人对最重要的一个维系的链条其实就是血缘。但对于您和您的丈夫来讲，跟邹家之间没有这个链条，那又是什么把你们两个人深深的维系在这个家庭当中呢？

　　何火熔：这个是很简单，这就是他们的革命精神。像邹毅，他家里很富裕，他为什么要去读书，为什么要参加革命。在参加革命的过程中，在他的日记里写了很多艰难的事情，为什么要这样？他对母亲对自己的爱人，充满这么浓厚的爱，他为什么要舍弃？我觉得这种精神太伟大了。但是在成就大爱的时候，他参加了的是地下工作，没有一句豪言壮语。写给母亲的信都是非常之平淡，在哪儿工作呢？也是做生意。寄信寄到哪儿呢？也是什么堡号转交什么什么。

　　李小萌：那被成为这样一个家庭的成员，您跟您的丈夫，对自己日常生活当中，为人处事有什么要求？

　　何火熔：我们没什么要求，我们就希望我们自己做得好一点。我们从来不会用这个东西去谋取好的工作位置，好的名、好的利、好的什么。我的三个小孩，两个男的，一个女孩，我们都是他自己自闯天下，没有一个是我们把这个烈士抬出来，然后照顾一下，没有。

　　李小萌：今年的清明节是在雨花台去祭扫了一下，去纪念了一下，平常、往年有什么样的缅怀的方式？

　　何火熔：我们往年的缅怀方式，我们注重的是心，每当这一天的时候，我们可能都会在翻翻信件、书，在说一说这个小故事这样，在心里、在自己家里缅怀烈士这个是比较多的。

　　李小萌：到这里何女士的故事暂告一个段落，接下来我们还会请进另外一位烈士的女儿和他的外孙，稍候马上回来。

　　4月3日，南京雨花台纪念馆内，在这个展位久久驻足的这位老人叫汪慧。这天，她来祭奠的是自己的父亲烈士汪欲先。汪欲先，化名陈石卿，祖籍上海南汇。192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27年春，北伐军逼近上海时，汪裕先等组织工人纠察队，响应北伐；1930年4月被派赴苏州工作途中被捕，解至南京。于1934年5月被杀害于雨花台。

　　李小萌：演播室回来，我们请到的是烈士汪裕先的女儿汪慧女士和他的外孙汪诚忠，欢迎你们。首先我想问，汪先生您是汪裕先烈士的外孙。

　　汪诚忠：对。

　　李小萌：可是您怎么也姓的汪呢？

　　汪诚忠：我们都是姓的汪的，我大哥的话叫汪玉忠，和我外公只差一个字。因为外公去得比较早，留下就是我妈妈一个女儿。

　　李小萌：那汪女士要说服你的先生让您的儿子跟您的姓容易吗？

　　汪慧：因为我爸爸弟兄三个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后来爸爸只有26岁就牺牲了，换句话讲只留下来我一个。当时我和我爱人那时定婚约的时候，就因为我们都怀念我的爸爸，所以大家等于说，我先生也很支持我。

　　李小萌：您父亲的故事，您都是怎么样慢慢慢慢了解的？

　　汪慧：我父亲是个文才很好的人，而且他的诗词写得很好。他在监狱里的时候，有时候总要写信到家里的，写家信的时候，每封信上都有他的诗词。从字里行间我们都能够感到他对家庭的一份爱，对我奶奶的孝顺，对妈妈深深的爱，对我深深的怀念。

　　李小萌：那您父亲写的这些诗里边，其实就可以看得出他是怎么样作为别人的儿子，作为丈夫又作为父亲的。这些诗您选一首，也给他们念一念行吗？

　　汪慧：行。

　　李小萌：我看看您拿的这个是照片。

　　汪慧：实际上这一张照片都是他一个，一封写得很好的毛笔字的信。这个照片是1934年2月份拍的。因为他在苏州4月份抓去的时候，我妈妈正怀孕。

　　李小萌：怀的是您？

　　汪慧：对，说换句话讲，我爸爸一直到1934年关了四年，我们父女没有见过面。实际上我爸爸在1934年2月份收到我的信，收到这张照片以后，就在1934年5月4号牺牲在南京雨花台了。他收到这个照片以后，就在上面提了词，就是说芳妹慧儿合影，我母亲叫戴桂芳，所以他就写了，所以我母亲的名字芳妹，慧儿，我的名字就是他起的。

　　李小萌：慧儿是吧？

　　汪慧：所以就叫汪慧，单名。他在收到这张照片以后，然后就写了当时都是毛笔字，芳妹慧儿合影，下面写到收到日期。另外在照片背后写了两首诗，给我妈妈的一首就写了“遥寄芳荣慰寂岑，黛眉双锁意沉沉”，说我妈妈眉皱了头上，意志很消沉。“遥对芳荣无言语，已解卿卿一片心”，他知道我妈妈的心情，他是深深爱我妈妈的，下面是我，很小，三岁多的孩子。他第二首诗就是写给我的，他说“娇娃生小不知愁”，说我还小，不知道什么忧虑的事情，“头角轩昂意态悠”，说我头昂着很高兴的样子，因为拍照了嘛，我小嘛，高兴。所以说“只恨阿爷身在狱”，只恨我爸爸在狱中，“数春未把饼钱留”说几年他没有打过一点买饼的钱给我，就说明我父亲对女儿深深的爱。

　　李小萌：诚忠今天说起家里的故事，妈妈滔滔不绝，平常妈妈讲起这些事情来也是这样子吗，讲得多吗？

　　汪诚忠：基本上都这样，只要一提她就可以讲，我妈妈只要一提就可以讲。

　　李小萌：您已经是反复的听了是不是？

　　汪诚忠：我们从小都听这个故事长大的，就等于是听这个故事长大的。

　　李小萌：那现在妈妈讲起这些故事来，讲得这么生动，这么富有感情。那是不是你们周围的人，都知道你们家的这些故事呢？

　　汪诚忠：不知道。

　　李小萌：为什么？

　　汪诚忠：她跟外面的人不怎么讲的，就是跟我们家里面人，就是像我们比如说以前小时候淘气了，弟兄之间要吵架打架，都要有的。她就讲过一个故事，说我的外公特别聪明，没有上过多少学，其实没有上过很多的学，我那个太太教他一个字，今天比如说教三个，明年你叫他写，他就能得写出来。

　　李小萌：你刚才讲，妈妈平常很少跟外人讲这些故事？

　　汪诚忠：对。

　　李小萌：不希望更多的人知道吗？

　　汪慧：我们不大讲，老实讲在这个，他死了，解放了以后，基本上很多同志都在解放前牺牲了，所以现在报纸上登着雨花台死数十万烈士，换句话讲我爸爸是数十万烈士当中的一个。对于过去，应该说是这些烈士无私无畏为革命，抛头颅撒热血都贡献了自己的一生。

　　李小萌：那您觉得作为先烈的后人，该不应该有更好的更优厚的一些待遇呢？

　　汪慧：最艰苦的时候是没有生下我来之前，就艰苦了家庭。而且到1949年解放，20多年的艰苦时期我们都过过来了。等到1949年解放，我那个时候我20岁，我也更早地支撑这个家庭了。换句话说，困难的时期我们都过来了，所以我当时我记得在50年，政府送来了烈属证的时候，我们家里就谢绝了抚恤金，我们没有要抚恤金。

　　李小萌：但是在苦日子的时候，接受一些帮助，大家也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汪慧：理所当然，但对我们讲，老实讲句，我从小过苦日子，我工作的时候，我知道勤俭持家，什么困难都能克服，我爸爸为革命无怨无悔，他最后等于说牺牲了，我们来讲，比这当时又算得了什么呢？所以有困难我们自己克服，从来也不张扬，我想了烈士的无私无畏，等于说他就是说这是过去的历史对我们留下的荣誉，但是绝不是我们向政府要求什么的资本，绝不能成为这一点。这个家就是老伴跟我跟妈妈等于说大家撑下来的，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我们都无怨无悔，我不会给我爸爸面上抹黑，对吧。

　　李小萌：诚忠你刚才一直在翻资料啊，你想找什么？

　　汪诚忠：我妈妈拿给我看过一个东西就是一封信，交给她的，就是这张照片上面，我妈妈已经把它抄下来的，这封信如果说读出来，他的一种思想、他的一种情怀，他是在监狱里面写给他姐姐的。“亲爱的姐姐，流水般的时光虽然挽不住的，浑浑噩噩的过着，居然又到了21年的新年了。在这过去的一年过程中，我是完全过着阶下囚的生活。简单说一句话，机械的牢狱生活，消磨了我这一年宝贵的青春。现在在这新年的时候，我想将我的真情发泄一下吧，姐姐但我要劝你，看了这封信务必伤心，伤感，尘世间的事情本来没有十全十美的，我们的父亲是在我们幼年就离开了世俗，照理讲我应该平平稳稳的过那世俗的平凡生活，使得母亲和其他家里人喜欢，这是我的责任。然而我却始终在抗突中过着，这样终于走进了大牢的大门，然而我起初也想，在世俗的生活中，使得家里无至于担惊受怕，可是这个办法的实行，使我感到梦想的空虚，要实现却是万万不可能的。因此我终于走进了革命的圈子，因此我终于跑进了牢狱的大门，然而再也无烦恼。在现在的社会中，同我同命运的人真不知多少呢？最使我痛心的就是入狱后，非但不能负担家里的费用，反而时常的向家里要钱。

　　李小萌：这样一封烈士的信的节选，应该是帮助我们走进的烈士的内心。烈士离开我们的时间越来越长，但是他们的这种精神却通过血脉，或者的是非血脉东西这些链条在感召着他们的后人。这一次南京雨花台的寻亲，为69位烈士寻亲，还有21位没有找到他们的亲人，但我想他们的名字被更多人看到以后，已经有更多的人在缅怀他们，安葬在雨花台的烈士并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