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宋庄艺术家因房价上涨被诉腾房
央视《新闻调查》2008年3月29日播出:没有赢家的官司,以下为节目内容。
演播室
10多年前,有一批来自各地的画家看中了北京城郊的宋庄镇,买下了村民宅基地上建的农民房,从此安居乐业。十几年的发展,画家成名了,村民也富了,当年接纳这些画家的偏远小镇也打出了中国宋庄的文化名片。可就在这时候,当初卖房的村民反悔了,他们把这些画家告上了法庭,要求收回当年卖出去的老房子,那么法律会支持农民的反悔吗?一连串的农民讨房案会带来怎样的连锁反应?画家们又将何去何从?宋庄的未来会不会从此改变呢?
采访对象:
李玉兰 宋庄画家
崔大柏 宋庄镇小堡村村支部书记
谭小勋 李玉兰的丈夫
杨卫 艺术评论家
王秋人 宋庄画家
王立则 宋庄画家
李静 宋庄当代美术馆执行馆长
靳栩 宋庄镇小堡村村民
胡介报 宋庄镇党委书记
陈汉东 北京通州区法院宋庄法庭
蔡继明 清华大学教授
片山 宋庄画家
李学义 宋庄镇小堡村村民
董秀梅 马海涛的妻子
马海泉 宋庄镇辛店村村民
陈旭 李玉兰的辩护律师
李静 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法官
北京通州区宋庄镇小堡村村民
第一段
记者:这个院子挺宽敞的,有多大面积?
李玉兰:300多平米,将近400平米吧。
记者:400平米。这在周围的家户里,我看还算是不小的一个院子了。
李玉兰:是 。
记者:刚来的时候,是一个什么样的样子?
李玉兰:刚来的时候,这块整个就是空的。然后那个地方没有门。
记者:没有门啊,这是后来翻建的门啊?
李玉兰:对。
解说:这个农家小院在北京市通州区的宋庄镇辛店村,六年前,画家李玉兰花了四万五千元买了下来。对于李玉兰来说,用这样的价格买下一个农家院,是比较合算的。可是,她并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这个房子惹上麻烦,甚至成了新闻人物。她以为,从此,她就可以安居乐业了。
记者:其乐融融,何处无妙境,何处无净土。谁写的?
李玉兰:我先生写的。我们觉得在这里的话,自己生活感到很安逸。这个对联能够表达
我们当时那种心情。
解说:李玉兰是河北邯郸人,从小就喜欢画画,但是家庭条件的限制和职业画家的收入不稳定性使她的画家梦遭到全家人的反对。在做了十几年的服装设计之后,李玉兰发现,自己仍然无法割舍做一名职业画家的情结。
李玉兰:想得就是很简单。我这一生当中的话,如果我不能够从事绘画,就作为一种职业,至少我要在我的一生当中,实现一下自己的这么一个愿望,所以就做了这么一个决定。
解说:为了心中的绘画梦,2002年李玉兰离开了她曾经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城市,搬到北京郊区的宋庄镇,正巧,农民马海涛这时已经进城工作要卖掉家里的老房子。但是,房子是建在马家宅基地上的农民房,这让李玉兰犯了犹豫。
李玉兰:因为我以前买过商品房,所以知道有什么房产证这类的手续,到农村以后他们没有,所以我也就比较担心。尽管当时看那个院子我比较喜欢,可是我还是很犹豫。
记者:犹豫什么呢?
李玉兰:要是没有房证的话,会不会有麻烦?但是当时他们卖房子的时候,就说得很确定。
我们卖自己家的房子,谁也管不着,卖给你的话这就是你的房子了,你就可以踏踏实实地住着。以后这里再怎么样,我都不会去找你。他说的就是说让你感觉到一点点后顾之忧都没有。
记者:像农村的一些闲置的农民房,在当时而言的话,它们处置的方式是怎么样?是流转还是转让?或者是出售?
崔大柏:由于价格问题,农民就愿意把这个房子卖一个比较好的价格。
记者:价格的差距有多大?
崔大柏:起码五倍以上吧。
记者:也就是说当时很多村里人愿意把这个房子卖给城里人?
崔大柏:对。
记者:图个高价?
崔大柏:对啊。
记者:村里面没有干涉?
崔大柏:村里没有干涉。我们觉得,把那些破烂的房子全盘成钱了。对农民当时的生活费可以给予支持,可以补偿,认为是还是比较不错的。
解说:为了消除李玉兰的疑虑,马海涛还请来了村委会主任从中担保,并且盖上了村委会的大印。
崔大柏:就那么个习惯。就像过去那种搞对象一样,中间得有介绍人。
记者:是一种保障?
崔大柏:是一种保障。在村里面不管是有威望的,或者有岁数大的、有文化的,给我做个中证,我心里就算踏实了,这是很普遍的情况
记者:这份契约会不会从内心来讲会感觉踏实一些
崔大柏:对 是。我就觉得,除了我的户口不在这个地方,我感觉自己就是这个村子里的一个成员。
解说:在村委会办了房产变更手续后,李玉兰成了这座房子的新主人,她并不知道她签下的这纸买房协议如同一片乌云会给未来的生活带来一场风雨。当时的李玉兰似乎沐浴在阳光灿烂之中,她不仅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自己热爱的事业,还收获了爱情,来自湖南的画家谭小勋与她结成连理,一家人的生活其乐融融。
解说:李玉兰一家的平静生活在这个农家小院维持了四年,当年买房时那个看不见的麻烦就找上门来了,原先卖房给她的农民马海涛出价七万元要求收回已经卖出的这个农家小院。
李玉兰:他当时给我开的价钱是7万块钱,我说太不可能了。我说当时你卖房子是你主动要卖,然后你现在想把它收回去 就是感觉到很生气嘛
记者:你回绝了?
李玉兰:对 所以我就说我这房子不卖。再加之我那会儿怀孕,我很需要一个居住的场所,我不可能再去像以前一样去流浪,到处去搬家什么的。所以我就没有答应他,然后我们所接到的就是一纸法院的传票。
解说:2006年12月,马海涛以当年房屋买卖不符合法律规定为由,把李玉兰告上了法庭,请求收回已经卖出去的房屋。李玉兰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李玉兰:这种买卖毕竟它已经是完成了的,那么法院还要接这样的案子的话,让我也感觉到很诧异
记者串场:其实在宋庄,李玉兰并不是第一个收到房屋诉讼传票的画家,从2006年下半年开始,陆陆续续有13名画家被告上法庭,原告无一例外的都是原先卖房的农民,诉讼请求都是收回已经卖出去的房屋。我们不禁要问,宋庄怎么会集中了这么多的画家呢?他们怎么都会购买农民盖在宅基地上的房子呢?
第二段
解说:宋庄镇位于北京市通州区,从天安门出发一直往东,沿着京通高速和京哈高速公路行驶40公里可以到达,是东北及环渤海地区进京的交通要塞。穿过村口画框形状的牌楼就是宋庄镇的中心区小堡村,村里村外散居了两千多名艺术家,尤其以画家居多,于是,宋庄便有了画家村的雅号。
记者:宋庄对你的吸引力是什么
李玉兰:对我的吸引力,就是因为我喜欢画画,然后这边又聚集了这么一拨人。平时在这里
可以有一个相互交流的场所
(字幕:圆明园画家合影)
解说:原先聚积在圆明园附近的画家们,最早掀起了画家村的面纱。当年,一群追求独立和前卫的艺术青年,手持画笔组成了一个艺术理想的乌托邦。1994年,艺术批评家栗宪庭、艺术家方力钧、岳敏君等中国当代艺术的大腕们开始撤离圆明园,来到远郊的宋庄购房置业,而选择宋庄的原因,则是缘于一个不经意间的偶然。
杨卫:第一个原因是便宜
解说:杨卫,湖南人,艺术评论家,1996年从圆明园画家村迁入宋庄居住。
杨卫:那么更直接的原因,就是当时圆明园有一个画家叫张惠平,他的一个学生是宋庄的,是这样子。然后说大家要到处找地方,张惠平就推荐到了宋庄。
记者:对宋庄最初的印象是怎么样的?
杨卫:典型的北方农村那样子,还是那种土路 沙土路,然后也没有车。我们是坐着去天津的一个长途车,然后到中间下车然后再找。
王秋人:最初这个地方,像一个河北的自然农村,一个田园风光。很安静,可以安心地在这里创作,不会受干扰。
解说:王秋人,上海人,他是第一批在宋庄定居的十六名画家之一。1994年,他离开圆明园画家村花了四万八千元在宋庄镇的小堡村买下了这个农家院子。
记者:你那时候自己种菜啊
王秋人:第一年来自己种菜嘛,种了十几种菜。等于自己还种菜,然后画画,夏天种种菜。
种完菜,一个夏天到秋天就不用买菜了,当时就是这种生存状态。
记者:那就是创作,还有生活,全部在这院子里了?
王秋人:对
解说:后来,王秋人把这个农家院修葺一新,并在这里结婚生子。
王秋人:等于是我第二个故乡吧,我如果生活没有变动,我肯定要在这一直住下去,肯定要一直住下去,因为我不太喜欢城市的生活。
解说:不过,现在的王秋人已经无法确定他们一家人能否在这里继续生活住下去了,因为,原先的房主已经向法院提起诉讼要收回这所院子。
王秋人:我简直疯了,那个时候我想我快疯了。如果说我要走,我要搬家,我城里的房子也买不起,对吧?我还要去找另外一个地方盖房子,那你说我还工作嘛。这两年我孩子那么小,我要怎么办?快疯了,那整个不可想象,整个生活就彻底给搞乱了。
解说:宋庄白庙村的画家王立则同样不能逃离被告的命运,他在2006年的10月就接到农民的起诉书,要求归还他在2003年买下的这个农家院子。这让他成为画家村里第一个因为房屋诉讼成为被告的画家。
王力则:我还是有点出乎意料。农民这个事,也还不是像我想象的那样,他一旦卖出去他就不反悔,他就说过的话算数。
解说:王立则是陕西人,当过大学教师、公务员、报社总编。为了能够继续绘画创作,他在50岁那年提前办理了退休手续来到宋庄。
王力则:主要是觉得这人多,有一个交流的机会。我就觉得我们这一代人,画画都是观念比较传统。在宋庄看到的,不同于苏俄油画传统的另外一套画法和另外一套理念,对我来讲冲击很大。我觉得在这里可能会有收获的,下决心来了。
记者:其实你们刚来的时候,就像宋庄本地的居民接受你们吗?
李静:不太接受。因为当时可能大家的打扮应该说很另类,农民看不惯。
靳栩:当时他们来的时候都挺奇怪的。有的都是大秃瓢,有的留着长辫子,当时一看怎么还有这样的人啊。因为毕竟看见这样的人,比较少吧。
记者:他们的穿着打扮好像和你们的思维观念冲突很大?
靳栩:很大。这以后接触的时间也长了,也开始聊天了嘛,这一聊以后,还不是想象得那样的。都挺好的。
李静:有这样一句话。刚来的时候艺术家都是长头发,农民都是短头发。那么现在艺术家都理光头了,而农民都留了长头发。
解说:人们说,到了宋庄,就接近了中国当代绘画艺术的前沿。越来越多的艺术家来到了这个远离城市的乡村,然而,纯朴的乡民们是否能够接受这些特立独行的艺术家呢?
(字幕:宋庄画家方力钧作品)
(一组方力钧的画)
串场:从1994年到2003年的10年间,宋庄逐渐成为先锋艺术家们新的精神家园,他们在这里生活、创作。虽然此时的宋庄画家在国外已经声名远扬,被媒体与世界一流的当代艺术家群体相提并论,成为中国当代艺术的标志。然而,他们在国内并不为众人知晓,当地政府仍然热衷于办乡镇企业来发展民生,艺术家与宋庄也只是居住者和居住地的关系,彼此之间相安无事。那么,是什么原因让宋庄变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模样呢?
第三段
解说:2004年4月,宋庄镇更换了党委书记,这名叫胡介报的新书记给宋庄发展带来了新思维,新思维的理论基础来自胡介报曾经读过的两篇文章。
胡介报:这两篇文章,一个是理论分析层面的,一个是实践层面的。那么实践层面的是什么呢?苏荷,这篇文章名字就叫《苏荷》。苏荷它介绍了美国苏荷区是怎么形成的。
解说:二战以后,纽约取代巴黎成为西方乃至世界的艺术中心,其中关键原因就是曼哈顿的“苏荷区”。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这里原先废弃的高大厂房被改造成前卫艺术家的工作室,各方艺术家以低廉租金入住该区,随着他们的画作受到画商的承认,苏荷区成为世界著名艺术区,极大地促进当地经济的发展。
胡介报:我又看了一篇理论的文章支撑了我。那么,就是《大文化》,分析了当时国际上文化产业发展的影响,尤其列举了美国、日本等发达国家文化产业在国民经济在GDP当中的贡献率。那个时候给我一个巨大的启发,我好像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金矿。宋庄完全可以通过艺术家、艺术作品,通过这个资源,来把这个地区打造成一个颇有特色的经济城市。
杨卫:宋庄这个地方,已经形成十多年画画的历史。这些艺术家跟艺术家之间已经构成一种精神纽带,这个东西是一个无限延伸的东西,是给胡介报提出文化造镇最有信心的一个基础。这个东西别的地方没有,所以我当时写了一篇文章,里面明确了提了一个概念:宋庄没有风景,但是人是宋庄最好的风景。
记者:你指的这个人是?
杨卫:当然主要是艺术家。是这些人,是这些有创造力的、有灵性的人在这个地方。
解说:通过走访调研,胡介报意识到艺术家也可以成为经济发展的资源,而这个罕见的资源正是宋庄的最大优势。到任的下半年,胡介报提出了“文化造镇”的战略,全力打造中国宋庄品牌。
记者:也是从那个时候,打造这张文化名片成为了你一直想执著去实现的一个梦想
胡介报:对 压力非常大。为什么?当时很多的人并不认识,你怎么能弄出一个中国宋庄呢你口气太大了。你把北京市也不要了,你把通州区也不要了,你弄出一中国宋庄了。大会小会我们开若干的会议,一见着我,中国宋庄的胡书记来了。我能感觉到,这里有玩笑,但是有一个大家并不认知。认知一个地区可以打造一张名片,可以打造一张品牌。
解说:宋庄众多的艺术家、活跃的艺术氛围,引起了国内外和文化界的极大关注。胡介报对宋庄的文化产业发展雄心勃勃。
胡:这就是我们的艺术馆区。下一步按照我们的规划,这边会有国际艺术馆区,将来办展会经济。
记者:那么南边呢
胡:南边是这么几块。这边是动漫产业区,那边是生活配套区。那么这条亮丽的线,这是我们的城市景观线,将来公共的一些建筑、总部、银行、酒店等等服务设施,那就完全是一个城市的概念了,整个的一个当代艺术城的概念。
串场:在政府的引领推动下,宋庄吸引了两千多名艺术家,其中有将近三百人在宋庄买房置业,宋庄逐渐形成了目前中国乃至世界规模最大的当代艺术大本营——宋庄艺术家群落。在2006年,宋庄还被北京市规划为十大文化产业集聚区之一。在这样的背景下,农民状告画家索回房产案的判决就显得特别惹人注目。在13件已经立案的诉讼中,李玉兰案将是最先有判决结果的一宗,李玉兰能够守住她的艺术家园吗?
解说:不仅仅是李玉兰一个人在等待法院的判决,生活在宋庄的那些被告和没被告的画家们都在等待着法院的判决。而定期聚会了解案情的发展,成了他们生活中的新内容。
画家A:如果她那个案子判得,如果要是对艺术家不利的话,这就一下子就完了。法律还是公正的。
画家B:你也被告了
画家C:我没有被告,但是很危险,我是危险人物。
画家B:那没事,现在就是李玉兰这个官司一打,就等于把整个规矩立下来了
这个你也不要操很大的心。
解说:2007年7月10日,通州区法院对马海涛诉李玉兰案一审结案:判决李玉兰和马海涛签订的买卖房屋协议无效,李玉兰在九十天内腾退房屋,依据评估马海涛支付给李玉兰房屋修缮补偿款九万多元。
记者:一审的判决结果,在你的意料之中吗?
李玉兰:那是我们的最坏的一个预料,最坏的打算。
李玉兰:那么这么多年,我们认为这是我们自己的家,我们才会在这里再投入新的金钱。那么当我们把这些都搞好了,你轻而易举就可以要走的话,无论是谁都是不能接受的。而且你可以通过合理合法的一个手段来要这个房子的话,而不受到任何的制约,这个显然是有失公平的一个现象。
陈汉东:我们主要依据合同法第52条的规定第五项违反法律法规的合同是无效的。按照咱们国家土地法规的规定,(城镇居民)不得允许买卖农村集体的房屋,所以依照这一条,就确认了双方买卖合同无效。
解说:《土地管理法》规定:我国土地制度实行社会主义公有制,城市市区的土地属于国家所有,农村和城市郊区的土地属于农民集体所有,农民集体所有的土地的使用权不得出让、转让或者出租用于非农业建设。近年来,国务院也接连下发通知,明令禁止城市居民购买农民宅基地、农民住宅。
记者:从1999年国家严令禁止,这样的一个城市居民到农村购买宅基地小产权房。开始到近一阶段,国务院还依然在强调,这样一个强制性的规定。你觉得政府的这样一个初衷和背景是什么?
蔡继明:为了满足我们粮食,基本上的这种自给自足,或者叫做粮食安全。我们有一条警戒线,18亿亩耕地是最低限度。
解说:蔡继明,全国政协委员,清华大学人文学院经济研究所副所长。
蔡继明:如果再低于18亿亩耕地的话,可能这个缺口过大。那么对国际粮食市场会产生过大的压力,那么不仅是对中国有一种威胁,也会让国际社会感觉到这种威胁。所以中央政府下了决心,就是一定要保护这18亿亩耕地,进一步强调了禁止城市居民去(农村)买房子,这是一个考虑。
解说:一审判决后,李玉兰不服,向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
第四段
解说:马海涛要把李玉兰告上法庭,要求收回已经卖出了几年的房子。显而易见的原因是背后的利益之争,而利益产生正是由于城市的扩张和画家聚集带来的土地升值
李玉兰:因为现在这个房子,大家都知道涨价涨得非常厉害。我们住在这里也了解到,就是说有一些马路什么的,就是说公路要修过来,城铁要修过来。加之就是说,宋庄好像被批准为文化产业园区,那么这边的房价就涨上来了,包括租房的价钱都涨上来了。
崔大柏:他无非就觉得虽然说那时我卖得高了,但是随着画家的陆续进入,随着经济的发展和这个地区的地皮的增值,反过来就觉得,我可能那时候卖房子低了。跟现在比,
记者:还是利益?
崔大柏:还是利益,还是低了,可能还不如一年的租金钱,二年的租金钱。
靳栩:那会儿还想着是个包袱,说句不好听的,反正撇着也是撇着,还不如卖给他们。
当时画家买的时候就算贵的。可是现在翻过来看,经过十年的发展以后,现在的租房价格,可能就是当时买一幢房子的价格。随着经济一发生变化,好多人觉得亏了。
解说:我们在采访中了解到,随着几年来北京房价的不断上涨,宋庄一带三四间的农民房年租金也由3年前的3000元攀升到1.5万元以上,而当初卖出的房子,如果现在拆迁将会获得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补偿。马海涛果真是出于利益的需求才要收回房子的吗?记者试图与马海涛的代理人、他的妻子董秀梅取得联系。
记者:您好
马妻:您好
记者:您是马海涛的妻子吗
马妻:对
记者:你好,我是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的记者。喂……
马妻:您好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串场:走在这样一条两边都是画廊、艺术家沙龙以及随处可见的出租画室的信息的街道上,我很难把这里与宋庄这样一个非常乡土的地名联系在一起。从外观上我能够感觉到文化造镇给宋庄带来的变化,那么,村民们也因为这些艺术家的到来有了收益吗?
记者:这村里有多少画家呢?
农民:那可不少
记者:每家基本都有吗?
农民:每家基本上都有,这还老天天找呢,大妈您家有房子租出去吗
记者:你家有房子吗?
农民:我说我们家没房子
记者:全租了?
农民:全租了。这房后头有个地方还盖房,盖房都准备着后门,家里有房子九间呢
记者:九间啊?
农民:九间 前面盖了平房就五间
记者:都住着?
农民:都是画画的住着
记者:全是画画的?
农民:是
记者:那租金能有多少呢?
农民:租金一年是两万六
片山:这一排,像我们这条街,这一排几乎全部都租出去,全是画家在住了。几乎全是画家。你看哪一家的村民,他的房子几乎都是分成两半,他们住后面,前面的都租给画家了。
记者:他们也有收入了,你们也有地方了?
片山:对。老房我们住,新房都给他们住
记者:你的房子现在租了吗?
农民:租了,也租了
记者:租给谁了?
农民:租给画画的
记者:画画的呀 那挺好的
农民:不错 挺好。不改革开放能租房子吗,上哪租去啊,谁租啊
记者:画家也不来?
农民:画家也不来,我们也发不了财了
解说:小堡村村支书崔大柏给我们算了一笔帐:小堡村有1300多人,每年仅仅房屋的租金就可以得到七百五十万元,人均五千多元,而在十几年前,村里的年人均收入只有二三百元。
崔大柏:这个变化很大啊。从最初的两百块钱到现在的人均能达到五六千元。这光是一项,租房收入,再加上咱的就业呢,就是这村的平均的农民的人均收入是一万二到一万三。就(租房)这一块 它已经占到了50%
胡介报:原来小堡村只有一小卖部,一共一百平米。也就一百平米的小卖部,那么现在是什么概念?这几年的发展,他们有上百家的服务店,那么在这个基础上,又出现了画框生产、画布的经营、颜料的经营,什么装裱、布展……
解说:在第一批画家们来到宋庄时,精明的农民就已经做起画材生意了。
李学义:画家陆续越来越多,他们都去北京去买一些画材、画具
记者:到城区去买啊?
李学义:对 都是进城里去买。这里边就是说,有一个画家他就跟我说,你开一个商店吧。本身我那时候有一个店
记者:是做什么的?
李学义:茶叶跟通讯器材,我再加这么一项也很容易,但是对画材这一块确实不懂,颜料用什么样的颜料合适,笔用什么样的笔更好,这些都要学。画布,什么样的画布好。现在跟画家接触了这么长时间,全明白了。但是在刚接触那时候,我们不明白。
记者:那做这样的美术用品商店,当时的效益怎么样啊?
李学义:一个人的工资是没问题的。
解说:1996年,农民李学义在宋庄开办了第一家美术用品商店。
李学义:我走市场我没少走。我看看人家的价格,相应的比人家的价格往下调。我让你别走出宋庄
记者:那你应该是画家村里面最直接受益的一个农民了?
李学义:对。得到最大的受益就是,应该他的文化层次都上去了,孩子接触这个东西比较多这是无形中,应该是在宋庄之外,这是孩子们学不到的东西。
解说:文化素质的提高也激发了农民的艺术鉴赏力,就在2005年,小堡村村民靳栩结束城里推销员的生活,回到小堡村开了一家画廊。
靳栩:在2004年的时候,就认识了我们现在的画廊的艺术总监李伦老师。当时认识他也挺偶然的,他到我这来租房,认识一聊还挺投脾气,完了以后我们就成了好朋友了。好朋友就有个想法,老想着说和画家之间做点什么事情,结果李老师就说,不行做个画廊吧,说你这位置也挺好的,就这样把这个画廊做起来了。
解说:靳栩把画廊起名为韩燕画廊,韩燕是他爱人的名字,夫妻俩创办了宋庄第一家农民画廊。
靳栩:从开画廊之前什么都不懂,经过一年多到二年的熏陶,现在对这个行业是充满信心。我们的生活不用发愁
记者:就靠这样一个画廊就能够支撑吗?
靳栩:就靠这个画廊,我们现在谈的还是一个小的效益
记者:为什么这么说呢?
靳栩:因为现在像我画廊里面,我也收藏了不少画。如果说这些画里面,经过十年或者二十年,或者是时间更长的话,可能要出现一些好的领军人物。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这些藏画就非常值钱了。
串场:很显然,艺术家和宋庄农民形成了一种互利互惠的社会经济结构,艺术家群落成为宋庄一种社会和经济资源,无疑,提供这片艺术群落土壤的宋庄成为最大赢家,无论是精神还是物质、文化还是经济。然而,法律毕竟是严肃公正的,它不会为了利益而向一方倾斜。去年12月17日,是李玉兰案的终审判决,这一次,法院将作如何判决呢?
第五段
解说:2007年12月17日,画家李玉兰买房纠纷案终于等来了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的终审宣判,法院判决房产买卖协议无效。
(资料)字幕同期声:维持北京市通州区人民法院,民事判决书第一项、第二项,马海涛与李玉兰于2002年7月1日所签之《买卖房协议书》无效
解说:虽然法院判决李玉兰当年的买房协议无效,但是同时认定造成合同无效的主要责任在于马海涛的反悔,李玉兰可就赔偿另行主张。
李馨:我们这个吧,判决处理的过程中,我们是要告诉大家两点。一点是,法律禁止买卖的房屋和土地,你是不能买的,这一点是我们通过判决不断重申的一点。另外我们要告诉大家,
通过这个判决,违反诚信,不诚信履约的一方也要受到法律的制裁。
王立则:我觉得就是在目前国家政策不允许宅基地使用权流转的情况下,判合同无效它是有道理的。但是第二中级人民法院能够要求艺术家在赔偿问题上重新主张自己的权利,我觉得这个就是从法律、司法公正的角度,给了一次实现司法公正的机会
解说:李玉兰案的终审判决在警醒城市居民不得购买农民房的同时,也引起了人们对于农民不诚信履约的议论。
王秋人:如果你要是这个都不具备的话,人和人之间根本没有信任可言的话,我简直不可想象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在宋庄这个官司案,就是个诚信问题。简单来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你自己不愿意承担,你还要强加到别人的头上,就是说现在连做人的这种基本观念都没有了
马海泉:你别看那卖房的是我兄弟,我也不是向着他,我就说你卖完了就卖了,不能再找人家麻烦了,对不?这什么事都一样,没有来回来去的 ,干什么事都那样,不讲信用了,是吧?卖完东西还跟人家要,说这时候这东西涨钱了,我得重新再卖,是不是?
陈旭:这房价地价一升,农民卖完以后后悔了。我当年才卖几万块钱,我现在能值几十万。那我就利用国家法律,我要进行这个反悔。可是我们从做人做事的原则来讲,要不要讲诚信?法院要不要保护公民的正常的交易秩序和交易行为?
胡介报:既然你已经卖出这个东西,你已经给出这个东西,不应该再反悔,这是普遍朴素的一个道理。一个地区一个社会,如果没有诚信,就失去了一种制度。
记者:但是当诚信和法律之间,有冲突的时候呢?
陈旭:法律为大。所以一方面,我们谴责那些背信弃义的人。但另一方面,我们又不得不服从法律的规定,那我作为一个守法公民,我们只能是这样无奈地接受这个事实
记者:就这起官司而言的话,谁是这起官司的胜利者?
李馨:这个案子看不出胜与负来。因为合同无效的法律后果处理,实际上不能看出谁胜谁负来,双方实际上都是败诉者
记者:怎么讲?
李馨:你买房的人,本身是想买这房子你要想住的,但是你现在住不进去了
记者:为什么?
李馨:就是因为你当时买了不符合法律规定的房子。那么对于出卖人来说,因为这个合同无效的官司,又拿回了这房子,但是你丧失了诚信。诚信是人在一生中最需要具备的道德品质。你丧失了诚信,对你今后的人生一定会有很大的影响,所以说没有赢家。
解说:对于宋庄来说,这场讨房官司会不会使中国宋庄这张还没有来得及完成的文化名片受到影响呢?
李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也关系到所有的在宋庄的这些艺术家将来的发展。所以说,所有的人都很关注这件事情
记者:一个案子会带来这么大的影响吗?
李静:对啊。因为这里有将近三百个人,在这里买了农民的房子。那么这些人,如果说李玉兰的案子一旦有什么不好的结果的话,就会牵扯到所有的这些人。在宋庄买房的艺术家,那么也会对在这里租住的艺术家,也会产生很多影响。
解说:两百多名买农民房的画家,都是早期来到宋庄的中坚画家,李玉兰案的判决动摇了他们早已习惯了的生活方式。
杨卫:对买房的人来说,只不过是面临着,一个走与不走的一个问题。那么对于没有来的或正准备来的或者刚刚来的这些人,他就会有一种紧张。如果万一不行怎么办?无论是他的经济的资本投入方面,还是他精神资本的投放来看,如果这个地方没有安定感,那谁愿意在这个地方做事的。照这样判下去,后果马上就出来了。也就是她这个判决刚一下,后边就有好多农民就打算要告状。
记者:感觉到压力了吗
胡介报:最担心的就是,有很多的效仿的案例,也就是多米诺骨牌效应,其实我最担心的是这些。
王立则:当时我记得我进他们村子时,村里干部跟我说,召集各村委会的主任、村里党支部书记在镇上开过一次会。就是说一定要给村民做工作,不要再就这事这么继续闹下去,再闹下去就把我们宋庄搞垮了,对咱们农民有什么好处,没有一点好处。
胡介报:我们政府在这一方面,我们做了三件事。第一件事我们把我们所有地区的闲置的房屋进行了一次统计,包括能够给艺术家提供的廉租的农民的闲置住宅集体的闲置房产都给做了登记,然后提供给所有的艺术家。另外一个就是从如何教育农民讲点诚信。从大局出发,从地区文化产业出发,从地区的形象、农民的形象出发,劝导他们撤销起诉。
记者:有作用吗
胡介报:或者通过和谐的方法去商量。有作用啊
解说:胡介报告诉我们,在他们的说服疏导工作之后,已经有两户农民撤销了对画家的起诉,但如何处置农村闲置宅基地,所引发的思考还远没有结束。
陈旭:现在我们农村宅基地的管理是非常混乱的。现在看到的案例是,只审批给你使用,没有看到收回,这个是不对的。你需要的时候我可以审批给你,但你不需要的时候,我该收回要收回,你光有审批给人家使用,没有收回来。现在我们很多的原告,根本不在这个村里住,这个地你为什么不收回。
胡介报:起诉的这些户当中,据我们现在的调查,都是已经进入到城市化的居民。那么这些宅基地的房主,应该说十几年前已经变成了城市人,他们已经不是纯粹我们现在意义上的农民。但是这个宅子是在农村。另外一个我们还做过调查,就是我们目前农村的闲置用房,闲置的村民住房已经达到了30%左右。那么这些闲置住宅怎么做?这就是我们现在要考虑的一个问题。如何把它盘活,那么按照国务院的通知精神,那就是说你只能卖给农民。可是我们现在的农民并没有这个需求去买那些闲置住房
记者:这是一对矛盾
胡介报: 这就是一对矛盾.农民自己有自己的宅基地,何苦要买别人的住房呢,他不需要
这是一个目前在农村集体建设用地管理当中的一个很突出的问题.
解说:3月3日,李玉兰和马海涛的爱人又一次在法庭相见,这一次,他们在原被告席上换了个位置,李玉兰以信赖利益损失为主要诉讼理由,起诉马海涛,要求赔偿48万元。法庭没有当庭宣判,李玉兰仍然居住在当年买下的农民房里。
李玉兰:我冬天的时候,不是为了省一点煤钱,我们搬到一个朋友的工作室,我每次回来我都有那种亲切感,我说这是我的家。可是一想到这个官司在这里打着,这已经不再是你的家了,我心里就莫名地有一种悲凉从中升起来。但是你是没有办法去改变这一切的
记者:你很失落是吗
李玉兰;是
记者:你希望通过这样一个案子带给这个社会什么样的影响
李玉兰:希望能早点结束吧。因为我毕竟是一个女同志,我对社会问题也不是很关心,所以尽早结束的话,可以平平淡淡地过日子,我觉得很好
记者: 再去画画?
李玉兰:肯定要画画
演播室
这场没有赢家,全是输家的农民讨房案发人深思:画家缺乏法律意识买了农民房自然要输掉官司,而农民,虽然赢了官司却要付出不守诚信的代价。而最让人们关注的是,由于缺乏法律依据的买卖合同无法得到司法支持,宋庄艺术区的前景似乎飘忽不定了。看来,要保住这片艺术热土更需要智慧和魄力,在行政、财政、规划等方面人们还有更多的工作要做,同时,我们更需要一个有利于文化事业发展的法律环境。我们希望,宋庄今后再成为焦点的时候,不是因为它的官司,而是因为它的艺术成就和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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